劲猛的风在耳边呼啸,杨乐天将傲霜剑高高擎起,并灌注全身的内力。此时此刻,傲霜剑便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那些肮脏的血液俱已被恶灵带走,并随着恶灵一同消亡。这次,他身体里流的血是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甚至是冰冷的,具有着与傲霜剑相同的气质——傲雪凌霜。
无数的柳枝从地面上蹿起,如一支支利箭般从四面八方向着杨乐天飞射而来。杨乐天眼神一亮,立即挥剑,以极快的速度格挡,随即舞出漫天银光,护住周身。
他骤然明白了柳飞扬叫他“伐木”的意思,不由暗暗心惊:这柳枝数量无穷无尽,仅凭我一人一剑,又如何能斩得完?终会有精疲力竭之时,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我将会万“箭”穿心而死,柳飞扬的必杀技果然厉害!
恍然的一刹那,杨乐天试图调动丹田之力,并将其游走至全身,凝聚内劲从体内冲出。这一招,在他杀陆峰的时候阻隔了无数的银针,在他永宁镇遇险之时又折了那些利箭。但他万没料到,那些内劲虽已聚成,却怎样也冲不出体表肌肤。
——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杨乐天心中一怔,又反复试了几次,可那些内劲便像一只笼中之兽,任兽撞得头破血流,也冲不出铁笼。
他终于放弃了。因为他顿悟到了什么,是玄魂之力带给他聚气成罩的力量,而如今失了玄魂之力,那样强大的力量也便没有了,即使内功再强,也是冲不出去的。
密布的柳枝在傲霜剑上折断,还未落至地面,便复又升起,再次以短枝冲向青衣侠客。杨乐天披着柳枝箭雨,艰难前行,身形却一直未停。他左右砍下几节柳枝,突然跃起,分出星辰般的剑花,直向那个在柳树之巅的公子刺去。
飞霜、星辰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柳飞扬的面前。他顿足一点,身子向后飘移,并将大张的双臂收回,双掌合十最在胸前,并手向前一点,那掌心中的余风之力,迅速唤起了追在杨乐天背后的六节柳枝。
这六节柳枝经过召唤,速度比原先快了一倍。他剑峰在前,却不及柳飞扬向后飘移得快;而柳枝在后,眼看便要刺入自己的背心。此刻,他已感到身后冷风嗖嗖,寒入心肺。
“啪,啪,啪……”杨乐天不得不放弃进攻,回过身,干脆利落地斩下近在咫尺的枝条。
寒夜劲风中,传来了柳飞扬张狂的笑声,而那些柳枝也伴着笑声张狂起来,越聚越多,似乎是长了眼睛,如一把把飞刃般逼近青衣侠客的身体。
月光变得暗淡,黎明即将到来。杨乐天与那些柳枝整整械斗了三个时辰,挥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断有无孔不入的柳枝戳进了他的身体,令他伤痕累累。
急劲的风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
柳飞扬张开的臂膀业已酸麻了,腹中那口持续的真气也兀自倒个不停,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是没有料到杨乐天能够坚持如此之久。他将双臂又展开了一些,令那些断枝细条飞得更疾,势必要将杨乐天尽快至于死地。
“杨乐天,砍得可是过瘾么?”柳飞扬轻轻挑起眉稍,邪魅的声音响起,“想不到,天下第一的高手会死在这些柔软细脆的柳枝下。就是可怜你的妻子啊,刚刚死了孩子,又亲眼见丈夫魂去。我看她一会儿,不仅是这头发会更白了,连这精神也会一片空白吧。”
“柳飞扬!柳飞扬!”杨乐天发狠似地念着,柳枝剑影中的眸子都要滴出血来。
柳飞扬眯起狭长的金眸,望向亭廊下被白色包裹的琳儿,“啧啧,真是可怜的女子啊,不过这么个美人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她若是愿意跟我,我也不嫌弃,收她做个妾侍,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若是不愿,那我与她交欢之后,便立即给她个痛快,让她随了你去。”
他露齿一笑,金色的眸中有说不出的妖异,透着期待、兴奋和挑衅,“怎样?杨乐天,我待你不薄吧?”
“柳……呃……”这一分心,一条坚硬的断枝刺入了杨乐天膝弯处最柔软的部位。他身子一沉,剑握不稳,另一柳条又从他的迎面袭来,恰刺入了他胸下的期门穴。
机械地挥剑断枝,杨乐天一手抚上剧痛中的期门穴。便在这里,他摸到了一个柔软之物。他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临行前沁儿赠与的荷包,耳边还伴着那句叮咛:“这个荷包,你带在身上,在生死关头拆开它,它可助你一臂之力。”
一念及此,杨乐天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将荷包捏了出来,随手抖开。“啊!”他心中一惊,那荷包竟是空无一物,连张字条也无。这时,数条柳枝疾飞而至,杨乐天顾不上这荷包,顺手将其塞回怀中。
然而,杨乐天没有注意到,一些粉尘般的东西便在他抖开荷包的刹那,飞了出去,悄悄钻入了那个江南公子的鼻息。
柳飞扬正春风得意,看着晨曦洒在杨乐天流在地上的一片血迹,悻悻地坏笑,“真是美丽的景色啊!”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把那话中邪肆的笑声无限放大,然而却在下一刻,他高举的双臂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柳飞扬登时变了脸色,却不是发白,而是发黑——是一种剧毒,从他身体的各个静默的角落醒来,慢慢爬了上他的脸。
“这……这……我这是中了蛊毒!”柳飞扬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将那对金眸瞪得有如天上半寐的月盘大小,他无法再聚集真气,双臂垂在了身体两侧,仿佛是被剪断了绳索的皮影人偶。
空中的柳枝纷纷噼啪落下,几节距杨乐天身体不过一寸的柳枝也忽然失了动力,蓦地摔落。杨乐天一怔,回头看见委顿在地的柳飞扬,皱了皱眉,“怎么,你不行了么?柳飞扬,不要以为你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会饶过你。”
他最后那个“你”字重重地顿了一下,忽然双足一点,纵到柳飞扬身前,用冷冷的剑锋抵住敌人的胸口,厉叱:“柳飞扬,你受死吧!”
而地上的人目光呆滞,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晃着脑袋,自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鱼腥十煞蛊是需要慢慢服用的,我不可能不知道……对,是那血,一定是鬼面搞得鬼,一定是他!鬼面,我早该凌迟了你这小人……不对,那鱼腥十煞蛊需要连服十日才会毒发,可是这又是什么力量唤起了它的毒性?”
“应该是这个吧!”看见柳飞扬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杨乐天的剑没有刺进去,他听了柳飞扬口中那些颠三倒四的言语,倒是明白了大概,甚至有些同情剑下之人。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了沁儿的蟠龙荷包。
“快拿走它!快拿走!”柳飞扬慌乱地大叫,金眸内映出了荷包口飞出的一粒微尘——那其实是一只小蛊虫,可以令所有蛊毒加速发作的蛊虫。
“原来是他们合伙算计我,哈哈哈……”柳飞扬怒极反笑,忽然笑声一顿,眸中烁出了凶狠的光,就如一对盯着猎物的狼眼,恶毒地盯着杨乐天。那只光秃秃没有扳指的手突地抬起,一把抓住了心尖上冰冷的剑,咬牙切齿地道:“杨乐天,你杀啊,你杀啊,你有种就杀了我。”
白皙的五指紧紧扣住冷剑,慢慢收拢,骨节发出了咯咯的响声,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真是可悲、可笑。”杨乐天眸中划过了一丝不忍,但在下一刻,他的手倏地紧握剑柄,逆着柳飞扬那只手掌,将皮肉破开,尖而锋利的剑峰深深刺入了剑下那颗跳动的心脏。
“柳飞扬,这是你逼我的。”杨乐天盯着从对方指缝中溢出来的红色,感觉泪水刺痛了眼睛。
寒儿死了,他要为儿子报仇。而这一剑,无论是对于他的私人仇怨,还是对于整个武林的宁静,都是个最好的了结。这样的了结,或许对不起那个曾经爱过他、为他而死的女人,或许这个可悲的人也有可怜之处。然而,他已别无选择。
“啊——”
柳飞扬惨叫了一声,眼望向西天淡去的明月,含笑:“原来师父说的没错,蛊毒害人者必被蛊毒所害,师父是这样死的,我也是这样死……但师父却没有听师公临终的话,违背了誓言,还是用蛊毒害了人。呵,我好后悔,也没有听师公的话……”
“噗!”吐了一口热血,柳飞扬缓缓转过头,将目光移回身前高大模糊的俊颜上,嘴里含着血沫,恨道:“杨乐天,你别以为这就算完了!”一语及毕,他陡然收紧扣在剑上的手指,将利剑拔出了心口。
那个瞬间,鲜血聚成一束,从柳飞扬心间那个深洞中喷了出来,坚挺的脖子蓦地软了下去,脑袋如石头般地砸在地上,“砰”地一声,沉如铁锤。
柳飞扬死了,继吴铭之后的第二任盟主又死在了杨乐天的剑下。然而,杨乐天却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叹了口气,杨乐天将剑上的血迹蹭在了那繁复绣缎的锦袍上。之后,他卸下锦袍间的剑鞘,将剑身插了回去,复又俯身,摸出了柳飞扬怀中的幻魄珠,然后将自己衣间的那封信函别在了死尸的衣下。
他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柳飞扬的,除了这些“家书”。
金色的阳光洒下,地上死人的脸亮了起来,精致秀气的五官上覆着点点黑斑,长而浓的睫毛下压着那双诡异的金眸。杨乐天定定地看了他两眼,旋即头也不回地走向妻儿。
一夜过去,琳儿就坐在冰冷的地上,如一尊石像般,垂着头,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她头上的银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的身体在风中麻木如死,她将儿子冰冷的小手拢在胸口,试图让僵硬的骨节恢复柔软。
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了。
“这珠子来得太迟了。”鸠摩法停止了口中的诵读,看向杨乐天掌心上托起的宝珠,“幻魄珠救不活死人。既然杨施主又受了伤,还是尽快给自己治治吧。”
杨乐天收起幻魄珠,漠然摇头,“不治了,这些皮外伤没什么可治的,让他疼着吧。”他语声一顿,仰头望向天边如棉絮般的薄云,眼神辽远,“疼,至少还能让我保持清醒。”他眼中充满了哀伤和孤冷,一滴清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静静地,滴在了儿子惨白的小脸蛋上。那滴泪自他眼中淌出之时还是滚烫的,但滴在儿子脸上,却冷如寒冰。
“寒儿……”琳儿扬起了头,果然如柳飞扬所说,她的发丝更白了,而此时,那张白发包围的脸上忽然绽开了笑,“乐天,你快看,寒儿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