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都来了?”
背靠着大树,飞鸟仰视着面前的三座大山——杨乐天深邃的眸底也在望着他,在阳光下微微流转,投射出一片愧疚的爱惜;江武兴玩味地笑着,扬着头,吞吐着丝丝秋意;夜里欢端着肩膀,冷似严霜的眼睫微微低垂,仿佛想掩饰着什么。
“自然是来救你的。”江武兴抢答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飞鸟笑了,笑中带着讽刺:“哦,还真是兴师动众啊,要昔日纵横黑白两道的大魔头、天下第一魔教的教主和无名山庄的当家人,三位一齐出动来救我这个寂寂无名的江湖小卒?我飞鸟烂命一条,还真是担当不起。”
“胡说,你绝对担当得起!”杨乐天反驳,“兄弟”二字到了唇边,再也没脸叫出口,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这个词。
飞鸟立时被杨乐天铿锵的话语震住,木讷地望着他。
夜里欢默默不语,冷眼观之。
江武兴微微一笑,心道:“看来还要我来解围啊。”想到这里,他从背囊中掏出一口大刀,刀身用布条一圈圈紧密地缠着。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注过去,只见江武兴抬手一扬,布条嚓地滑落,黝黑的刀身,乌黑的刀口,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光。
江武兴缓缓举起那口沉重的刀,众人眼前顿时雪亮,飞鸟更是撑着树站起身,喃喃道:“伏魔刀……”
“收好了,这回可别再搞丢了。”江武兴轻笑,将刀口反转,双手捧至飞鸟面前。
难怪江武兴背上的包袱如此沉重,原来他藏了伏魔刀在里面,玄魂剑也是他找到的,他是怎么搞到的?——杨乐天上下打量着江武兴,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个江兄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夜里欢凝视着伏魔刀,不仅仅奇怪这口伏魔刀的来历,也注意到了杨乐天背上的玄魂剑,他苦思冥想也琢磨不透,这些神兵不是都在万柳山庄的兵器架上么,江武兴是如何得手的?他摇摇头,忍不住问:“江兄,那夜你从西院探入万柳山庄,到底发生了何事?
江武兴摸摸下巴,卖起关子:“这个嘛,可不是一般人都能遇到的好事。”
“哦,那便道来听听。”杨乐天也玩味地学他摸起下巴。
江武兴向杨乐天撇了嘴,不知道这小动作是不是和雨燕待久了,不经意间偷了师。算了,他本也是开个玩笑,此刻不吐不快:“那日我翻墙入院,穿过花圃,见西厢的灯还亮着,便跃上了房顶。我揭开一片瓦,向内窥探,你们猜让我看见了谁?”
“柳飞扬?”杨乐天剑眉一挑。
江武兴点头:“不错,正是盟主柳飞扬,而他面前的几案上,并排放着两剑一刀。”
“玄魂剑、傲霜剑和伏魔刀。”夜里欢随口说了出来。
“嗯,你怎么知道?”
夜里欢答道:“我上次去万柳山庄登门要人,这三件神兵就光明正大地放置在大厅的刀架之上。”
“哼,看来柳盟主还真是狂妄自大之人,公然对你挑衅,根本没把天神教放在眼里。”
杨乐天咬着牙,无名的愤怒涌起,感觉就像侵犯到了他的家,那是骨子里还埋着教主的意识。
然而,那位现任的天神教教主夜里欢,却是面凝如霜,只冷冷地瞥了一眼旁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江武兴调笑:“正所谓人如其名,柳飞扬,飞扬跋扈。”
“柳飞扬的武功可是高强,我的烟雨六绝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又是何以从他手上取得宝刀?”飞鸟插口问。
杨乐天听得此言,眉头一皱,他正想向飞鸟相询是如何被擒的,又闻江武兴继续讲道:“那日夜教主搞得东院大乱,我看到有条人影从窗跃入,慌张来报此事,于是柳飞扬就拿了他自己的傲霜剑,跟着那人出去了。”
“他就是太过自信,才没有仔细收好桌上的两把神兵,结果让江兄钻了空当去。”杨乐天看了看神采飞扬的江武兴,又看看倚在树上垂头丧气的飞鸟,相形见绌之下,不禁心头一酸。
“嗯,的确是我运气好,我想既然鸿运当头,不能浪费啊,于是便顺手牵羊,两把神兵得来全不费工夫。”江武兴哈哈一笑,有些得意忘形。
“唉,看来我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了,千辛万苦明夺暗盗,却失手被擒。”飞鸟摩挲着伏魔刀乌黑的刀口,低声哀叹。
“二哥,小心!”江武兴陡见飞鸟身子一滑,忙过去相搀,怎料手下一用力,无可避免地压到他臂上的伤痕。
飞鸟疼地一缩,额头立时见汗。他颤颤巍巍地倚着树干滑坐到地上,气喘道:“武兴,你若是借我一点儿运气该多好,我也不至于遭这番罪……”他闭上眼睛,痛苦地回忆起那个晚上……
那日新月如弦,夜色沉沉。偌大个万柳山庄,也陷入了靡靡的昏睡状态。
寂静,静得连风的响声也听不到。飞鸟逐月而来,衣袂飘动,仿佛一阵微风刮入东楼西厢,又掠过南园北阁。
暗夜中,无数双眼睛在眨动,多得好像天上的星辰,然而,他们都没有看到这阵虚无缥缈的风。但那风也在犹豫,他遍寻不获,只得在正主身上动些心思。
柳飞扬,他现在该就寝了吧?——飞鸟灵动的足尖点于窗下,然屋中依旧烛火摇曳,明暗不定。
还没睡?——暗生疑窦,飞鸟捅破了窗纸,向屋内窥视。他双眸一聚,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
竟然没人!——飞鸟暗喜,侧身入门,四下环顾。那些玲珑精致的家具陈设,令他一个富家公子都叹为观止。他细观四壁,瞠目咋舌,却在来到床角的一瞬,脚下凝住。
那是什么?——飞鸟定睛一看,不由心中一突。那物的光芒立时耀了他的双眼,那银白色的冷光可比这一屋子的珠光宝气更加璀璨夺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玄魂剑,不想你跟我飞鸟确是有缘。飞鸟欣喜若狂,探手取剑。
忽的,空中划过一道金光,挡住了玄魂剑的银辉。飞鸟急急抽手,吓了一身冷汗——好险!晚一步的话,这只右手也要废了。
不容飞鸟多想,那发镖之人已立于他的面前。
飞鸟猛地一瞅,心里又是一抖。倒不是因为那人头上的罗刹面具,而是这人的轻功形如鬼魅,竟比他所习的烟雨六绝还快!
“你想盗取玄魂剑?”面具下的声音略带嘶哑。没错,吴阴天刚刚毒发了,今夜主上不在,他终于有机会在密室中哀嚎了一阵,即使明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但毕竟那是他发自内心的释放,也可稍获满足。
飞鸟微一犹豫,盗剑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怕承认,“你说的没错。不如我们两个比比谁快,快的那个就把玄魂剑拿走,如何?”
面具下发出一声诡笑,“你一个废人,还和我谈条件?”
“你说什么,谁是废人?”飞鸟听到这两个尖酸刺耳的字,顿时怒气填胸。
吴阴天也不急,在房内踱起步子来,边道:“我说你啊,一个无名山庄还不够你闹的,跑到万柳山庄来找死。”
飞鸟目光一肃,冷冷问:“你知道我是谁?”
吴阴天笑了笑:二哥啊,你真是不知死活,这里的凶险可不是你能玩得起的。他瞬间转身,望着飞鸟那张熟悉的面庞,竟有一丝杀与不杀的犹豫,沉吟道:“你现在马上消失,还来的及。”连吴阴天自己都没想到,会从他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是话已出口,决定权还在飞鸟。
飞鸟满不在乎地道:“走,当然要走,可是我不能空手而归啊,今夜既然见了玄魂剑,便要带它一起走。”
“好,你既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死,我今日就成全你!”吴阴天不再犹豫,抽出长剑,迎面向飞鸟刺来。
飞鸟拔刀相抵,镗开长剑,他借势身形一错,陡转至吴阴天的身后。“唰——”乌黑的刀口,即在斩落之时,分出数道黑影,堪堪击向吴阴天背后的空门。感到身后的风声来袭,吴阴天身子一斜,脚底登时转了步法,如泥鳅般从乌黑的刀口下滑了过去。
瞬间,吴阴天那快如鬼魅的身形,便不知不觉间立于飞鸟的面前。他眼神中数般变幻,手下长剑不假思索地刺出。
“当!”,刀剑再次交汇,吴阴天当即催动内劲,运在长剑之上,而那黝黑的刀身上业已蒙上了氤氲白气。
“你这内功不是自爆的时候已经失了么?”面具下的眸光犀利,狠狠瞪着飞鸟。
飞鸟指尖颤抖,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事?”
“笑话,我做的事我自然知道。”吴阴天的唇边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意,命令落花逃婚,导致飞鸟伤心自暴,设计陷害江武兴,又让落花去刺激飞鸟,有哪一样不是他的谋划。
“你这话什么意思?”飞鸟身子一摇,眯起了疑问的眼睛。
“无可奉告!”吴阴天暗中加了内劲,趁飞鸟分神之际,长剑破出。
轰的一声响,飞鸟被那分隔之力撞得连退三步,索性一提气,纵身跃上房梁,旋即搅动大刀,分化出无数的刀光幻影,如雄鹰扑食般向着吴阴天的顶心俯冲下来。
“烟雨六绝!”头顶旋风来袭,吴阴天当即惊呼,猛地回想起当年吴铭与杨乐天对决的招式,灵机一动,以剑的末梢反弹。这招果然奏效,剑稍准确地触到了那个真实的乌口,却不想在同一刹那,剑尖一弯,立时被那削铁如泥的乌口截断。
“嚓”地一声,断剑如一支离玄的箭般飞出,钉上了窗框。
伏魔刀,果真是把宝刀,一把普通的青钢长剑,何以和宝刀相提并论。若然银蛇软剑在此,又怎会吃了这种兵刃上的亏去!
吴阴天大惊之下,愤愤掷掉手中断剑,转眼间瞥到床边挂着的那把银辉熠熠的玄魂剑,眸子突地陷了进去。
眼珠陡转,吴阴天身子一斜,顺手抽出玄魂剑,亮出赫赫霜刃。
“你想要的剑在我手中,有本事就过来拿!”吴阴天大喝一声,挑逗地向飞鸟招了招手。
“你先把话说清楚,你对我做过什么?”飞鸟脚下一错,大刀横空。
吴阴天嘿嘿一笑:“我……”他这第二个字还没说出来,喉咙中蓦然哽住,那黑溜溜的瞳仁突地一缩,即刻顿住,直勾勾地瞪着飞鸟。
飞鸟失惊,转头之间,风儿刮开了窗棂,窗外的暗夜一片死寂,静得只听得窗棂晃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