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主一手环抱小楼,一手提着缰绳,回头去看。
诸葛小算心领神会,打马上前来,步青主看着他,沉声说道:“诸葛,你跟众人暂且等候在这里,现在情况非同一般,为了民众不背惊扰,我只好跟……殿下两人入内,你仔细些,我不在之时,留神安排一切。”
他嘴上说的淡淡,双眼目光锐利,望着诸葛小算。诸葛小算何等人才,自然早明白他的话中含义,微微点头,说道:“明白。君上此去,也要小心留意。”说罢,看了小楼一眼,双眸之中似乎有深意。
小楼瞧他鬼里鬼气的模样,说道:“你看我做什么?”
诸葛小算咳嗽一声,说道:“只是觉得,殿下能在君上身边,小算之心,安稳许多。”
“这倒是。”步青主哈哈一笑,小楼横他一眼,感觉步青主抱着自己,向着他那边又靠了靠,笑的时候低下头,喷出的湿润气息就在耳边,而这么近,诸葛小算的一双贼眼又何等厉害……不由地脸红了红,装作不在意地转过头避开他,说道:“走吧走吧!”
步青主目光向下望着小楼微微泛桃花的脸,若非此刻有要事要办又是在秦天城下,早就亲上去了,想了想来日方长,终究会有时候亲近,于是才抱着她调转马头,向着城门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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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了秦天,气氛便相当的异样,步青主打马而入的瞬间,城门便在身后关上,而面前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名曰护送,实则是监视并看管,步青主也不去跟他们计较这些,一行人顺着长街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入宫之后,更是寒冰一片,慑人的死气跟冰冷的空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虽然已经穿的够多,小楼仍旧忍不住瑟瑟发抖,步青主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回手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替她裹在身上,小楼说:“你呢?”步青主微笑低头轻声说道:“我皮厚肉糙,不像是娘子这么吹弹得破,不碍事。”
“娘子?”小楼心底哑然,摇了摇头,又低头用头轻轻地撞了他一下,表示抗议。步青主心底无限满足,轻轻一笑,抱着小楼下马向着宫门处而去。
今日的禁宫,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并不为过,步青主抱着小楼一步步深入,心头越是担忧后悔将她也带进来,但越是见环境险恶,心头的想法就也越发坚定:绝对不能出事,也绝对不能输,因为自己身边还有她。
就好像当日在战场上,明明已经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却只因为答应了她,所以一定要打赢拓跋山海回去见她。
小楼这次的任性却是正确之极,若非是她坚持要跟步青主进来,以自己的安危来胁迫他十万分上心谨慎。以他的宽容仁爱个性,怕是不会作出如此决绝的决心,生出那样不能被打倒的念头。何况在以往,对他来说,让让兄弟,不过是寻常的事,就算是在昔年的木兰竞赛,天性好武的他,却宁肯次次都放水让着大王爷,宁肯屈居人后默默无光,让十方上将二十八宿暗地里替他叫屈?事关皇家荣耀,权力争夺的紧要关头,他却并不想因为这些,伤了兄弟情谊,一方面是琳贵妃从小的教导,二来对他来说,兄弟骨血,不可磨灭,就算是再大的外力都不行。
因此若不是小楼跟着,以他的个性,再加上外力施压,怕就算是知道了大王作出了伤天害理的事,也会默默地原谅他吧。亦或者,在那种心如槁木死灰的情形下,任人宰割,都是可能。
就如同二王步世旭存着的心思一样:他们宁肯装聋作哑,也不想坏了兄弟感情,然而……情形发展,真的能如他们所料么?试着想退一步,求得天地宽,怎奈对方步步紧逼,最后恐怕连方寸立足之地也留不下了啊!
皇宫之内。
灵堂之外,重兵囤积。
步青主双眉一振,遥遥远望身着素白的大内禁军重重护卫着灵堂之外,心头一凛想道:“情势果然不好,为何派了这么多人在此。”心底又苦笑,想道:“大哥,你到底对我是不放心的,只是……何须如此戒备于我呢?”
小楼一路走到这里,原先因为骑马而酸麻的双腿好歹缓和过来,见这样子,却是不怕,看了步青主一眼,随口说道:“好多人,大概是文武百官都在里面了。”
步青主点点头。伸手攥紧了她的小手:“我们进去吧。”
小楼点点头:“好啊。”脚在外狠狠地跺了跺,才又抬起头来,同步青主两个迈步进了殿内。
果然如小楼所猜测,殿内文武百官都在,见了步青主跟小楼自门口出现,不约而同惊得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才行礼,说道:“见过御公主殿下,见过王爷千岁。”
步青主点点头,小楼不语。前头却有人说道:“这非常时刻,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却是皇后娘娘的声音,说话间,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态度。
小楼早也看到,一身缟素的皇后跟头裹着白巾的大王步朝宇站在灵堂前面,而自他们方才进来之时,就察觉堂中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等他们踏步进入,有人长吁一口气,有人却无端端更紧张了起来。
步青主拉着小楼上前,微微躬身行礼,说道:“青主见过娘娘,见过大哥。”
步朝宇点了点头,嗓音极力平和,却兀自有些沙哑:“三弟,你回来了!”
一声“三弟”,唤的步青主心头微动,眼圈发红,只好使劲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却说道:“三王爷,你不在怀荒用兵,为何无故返回来?”
步青主忍了忍心头涌动的情绪,说道:“娘娘容禀,青主在怀荒的战事了结,听说父皇驾崩的消息,便顾不得停留,只好日夜兼程赶回来奔丧。”
皇后娘娘叹了一口气,却带着一丝责备,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性子?你父皇驾崩的时候,就是担心你分心,坏了怀荒的战事,所以特意嘱托哀家,不要发丧,不要让你知道他的事情而乱了心神,所以我们才特意不向天下发布这个消息,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幸好,怀荒的战事了结,不然的话,你怎么对得起你父皇的一番遗念啊!”
步青主听她口口声声,扣了一个“擅自回城”的罪责在自己头上,可是却说的天衣无缝,只好说道;“娘娘说的对,是青主鲁莽了。”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又说道:“也罢了,你在外征战,想必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步青主说道:“儿臣不累,还能支撑。”
皇后娘娘答应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你父皇的灵柩尚未发丧安葬,你回来的倒也是时候,你父皇该合眼瞑目了,另外,方才你不曾进门的时候,哀家跟大王爷,正在跟这满朝文武商议一事。”
步青主问道:“不知是何事?”
皇后娘娘说道:“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正在跟满朝文武商量新皇登基一事。”
步青主双眉一振,问道:“娘娘,父皇可立诏书?”
皇后娘娘说道:“诏书么,倒是没有,只是你父皇驾崩之前,曾经对哀家立下过口谕。”
步青主心头暗震,问道:“娘娘,不知父皇传的什么口谕?”
皇后娘娘看他一眼,又扫了一眼这满朝文武,傲然说道:“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哀家就将浩王陛下的口谕重复一遍。”一双锐利的目光忽然看向步青主身边的小楼面上,微微一怔,说道:“郑尧,你亲耳听到的,你来说。”
皇后娘娘身边的内监总管顿了顿便躬身向前,怀中拂尘一振,昂起头尖着嗓子叫道:“奉天承运,浩王殿下诏曰:朕死之后,众卿家可拥
大王爷步朝宇为帝!”
满朝文武微微鼓噪,步青主站在原地,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从来他都觉得,将来的太子或者皇帝,都会是自己的这个大哥,然而这时侯……抬头对上步朝宇淡然的目光,本是想替他欢喜,然而望着那双眸子,依旧是以前那个人,却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异样的感觉,到底是哪里不对?他看了一会儿,终究了悟:原来是大王爷并没有露出笑容。
他这一不笑,整个人显得威严而阴郁,让人无法亲近。而平常大王对着自己的时候,都是笑意微微的,步青主就是喜欢极了他那种笑容,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关爱着。然而此刻,也并非是笑的时候,步青主虽然明白,可是,仍旧忍不住觉得寒气嗖嗖。
相比较其他人的反应,皇后娘娘的这一番动作,小楼却是并不意外。
她只是有些奇怪,目光在殿内众人身上扫过,心头有些忐忑。
原来,这里面不见一个人。
她看来看去,找不到他的影子。若是他在,恐怕她第一眼就会见到。如今……
在满朝文武被这个“口谕”震惊的时候,小楼忽然问道:“皇后娘娘,大王爷,二王爷呢?”
皇后娘娘跟步朝宇听了她这样问,微微色变。
过了一会,皇后娘娘才说:“世旭他因为哀思他父皇过度,现如今病了,养在府中。”
大王爷淡淡地望了小楼一眼,却没说话。
“啊,是么……”小楼的心砰砰地跳,她离开之前,步世旭还好端端的,听了皇后这话,忍不住凝眸看向她面上,想看出她这话是真是假。皇后娘娘却已经不愿再说这个,转过头说:“众卿家有什么异议没有?若无异议的话……”
无人应声。
小楼皱着眉,转过头看向殿内众人,文武百官一阵低低鼓噪面面相觑之后,有人才迈步上前,沉声问道:“娘娘所说的口谕,还有其他人在场听到么?”
皇后娘娘皱眉,说道:“不曾,当时事情紧急,浩王挣扎着匆忙立下口谕便归天了。”
那人面露难色,目光微微地扫了步青主一眼,说道:“娘娘,恕微臣大胆,微臣听说陛下的病缠绵了数日,按理说应该早在之前就立下遗诏,怎么竟然事情如此匆忙,连遗诏都来不及立,只传一份口谕?微臣觉得,为了妥善起见……”
皇后娘娘厉声喝道:“右丞相,你什么意思?莫非说哀家假传圣旨?”
右丞相皱起眉头,说道:“臣不敢,臣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怕是有些遗漏不妥之处,娘娘应该派人在陛下的寝宫细细找寻,或许……陛下曾留下什么遗诏呢……”
皇后娘娘打断他的话,说道:“怎么会,哀家亲耳听到陛下立下口谕,另外……寝宫内哪里有什么遗诏,不要说这些无稽之谈!”
朝中,以右丞相为首之人,并不是大王一派,而另一边上的,却是皇后娘娘娘家的势力,当下有人出列,说道:“右相不要再横生枝节了,大王为人谦和温润,陛下活着的时候,也曾夸奖过大王敏锐聪明,早有立大王之意。俗话说病来如山倒,陛下缠绵病榻怕早就被折磨的顾不得那么多了,幸好在滨天之前仗着一丝清明立下口谕,免除了一场祸乱生出,右相何必再吹毛求疵?”
右丞相一派沉吟,究竟有些不甘心。大王是皇后的亲生子,说话之人更是皇后娘娘娘家人,若是大王登基,怕这秦天就会落入外戚手中,这不由得他们不担忧。想当年右相不肯投靠皇后娘娘,也正是担心这“外戚干政”,现在……却仍旧要陷入这个僵局么?
按理说,他所说的也正是一大疑点,以浩王为人,知道自己不妥,不至于连一份诏书都不曾立的,可是……皇后娘娘言之凿凿,难道要死咬她胡说八道?右相却是还没有这个胆量。
大王步朝宇见状,说道:“丞相的担忧也未必没有道理,只不过父皇离去的匆忙,等本王前去的时候,父皇已经归天,本王也实在不想见到这种情形出现,本王宁肯不做这个皇帝,也想父皇长命百岁,怎奈……岁月无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痛哉……”说着说着,眼圈发红,流下泪来,默默地转过身子拭泪去了。
右相一干人等见状,有些默默无言。大王平日的为人,倒的确是好,而且对百官都一视同仁,平素里的交往之中也谦和得当,满朝文武,多数承他情分,竟没有一个跟大王交恶的。若非是皇后娘娘以及他们一干外戚作祟,怕右相也早站在大王身边去了,见大王如此至孝至情,竟当众流下泪水,一片真情不似作伪,忍不住都也无言。心底虽然有些为难,却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为难大王。
步青主从旁看着大哥如此,虽然小楼曾对他说过浩王的死很有可疑,然而见状,却仍旧忍不住有些伤心,小楼冷眼旁观,见大王演技征服满朝文武,连步青主也是,而皇后娘娘在一边虎视眈眈,这秦天天下,很快便要落入母子手中,忍不住暗暗着急。
步青主感觉小楼在一边身子发抖,他心底一怔,将她拉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肃穆灵堂之中不敢乱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
小楼转头,望着他发红的眼圈,微微咬着的唇,显然是因为大王的一片“真情”牵动了他心底的伤心事,琳贵妃的死跟浩王的死……小楼望着这不可一世的男人露出悲伤一面,心头一痛之余想道:“他是真心对这帮人好的,也是真的在伤心,可是,他们这一帮人却是诚心在骗他,玩弄他于股掌之上,明明是他们下的毒手,却叫别人伤心,且利用别人这片伤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太过险恶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只因为天性纯良仁厚,就被人玩弄至此?须知道人善人欺天不欺!”
皇后娘娘从旁细细地看,见步青主一片悲容,心头冷笑。旁边的大王擦了擦泪,转过身来,对着步青主,说道:“其实三弟的才能胜我良多,父皇虽然有口谕在,可是本王觉得若是作为秦天皇帝的话,三弟更为合适,三弟……不如你……”
他望着步青主,双眸中一片悲痛跟拳拳之意。
步青主心头一惊,急忙说道:“大哥,你说的什么话,父皇他有口谕,再说青主绝无此心!”
“三弟……”步朝宇眼中泪水打转,向前一步,握住步青主的手。
步青主默默无言,望着他。
皇后娘娘看到这么感人的一幕“兄弟情深”,微微一笑,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应该没有谁有异议了吧?若是没有异议,那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就按照陛下的口谕,拥大王爷即日为帝!”
步青主心底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大哥如此难过,自己怎么忍心在此刻探究父皇死的如何,皇位又如何?他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皇帝谁要做谁做吧,日后,秦天若是能容下他,他便留在此地仍旧做他的神威王爷,若是留不下的话,他就带着小楼,远走天涯都行。
大殿之内一片肃穆无声,百官也都认命,右相面色阴沉地退了回去,皇后娘娘见状,嘴角一挑,露出笑容:“既然如此,哀家……”
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
“等一下,本宫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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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卷开始,就进入新卷,也是本文的最后一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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