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薛凝之问。
夏英娥道:“我听说,陛下身边的钟司药擅长妇科。尤其对妇人坐胎、生子最有经验。我想请她来帮我问诊。”
薛凝之讶然:“钟秀儿?”踟蹰了片刻,“钟秀儿的医术如何,我并不知晓。她不是太医院的大夫。司药一职,只是宫中女官。按照正常规矩,她并无给贵人诊治开药的权利。宫中没有哪个贵人请她诊过脉。她多数时候是给宫女、内监以及东苑、皇庄里的下人看病。”
夏英娥笑了笑:“下人也是人。两只胳膊两条腿,和贵人一般无二样的身体。陛下若是有疾,谁人问诊?”
薛凝之怔了一下,还是答道:“陛下甚少生病。幼年时还会偶感风寒。十岁之后,就再未生过疾病。平日也就是左右院判例行问诊平安脉。”
夏英娥继续问:“我听说太医院中有位擅长药膳的御医。先皇和陛下的食谱都由他监理过目,可有此事?”
薛凝之这回不回答了,略略警惕的看向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夏英娥淡淡一笑。她出嫁的晚,十九岁才成的亲,不是那等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和薛凝之做了四个多月的夫妻,知道这位夫君并没有真正爱上自己。自然也就谈不上信任。故而相处之间胸怀坦荡最为重要,便坦然解释:“我并无他意。幼时我也读过一些医书杂论。知晓‘上医治未病’之理。陛下身体康健,鲜有疾病。定是日常调理得当。日常调理者,无非是饮食、作息、心情思虑等等。陛下是女子,比之男子帝王又多了妇科要调理。妾身斗胆猜测,这位钟司药就是专门给陛下调理妇科的。”
薛凝之缓和了脸色:“你说的也有理。我平日倒是不大注意这些。”
夏英娥看了看他的脸色,接着道:“妾身是女子,自然对女子的事多为关注。当今陛下也是女子,如不出意外,陛下将来也是要生育孩儿的。”说道这里,她顿了顿,感受到身后胸膛呼吸微滞,嘴角了然的弯了弯,背对着他继续:“陛下生产,自然不能找那粗野产婆。妾身听说,孙夫人生产就是钟司药亲手接生。妾身再次大胆猜测,钟司药在东苑、皇庄中,定然也经常为着妇人接生。”
薛凝之全身一震。手臂紧紧的搂住她,语气不辨喜怒:“你猜测的很有道理。”
夏英娥的语气仍旧是那么婉转和缓,不急不躁:“妾身就要做母亲了,做母亲的最大的愿望,便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妾身想生一个像孙家大郎那般健壮的孩子。所以,妾身想请钟司药帮着调理。如果方便,还想请钟司药帮我接生。如果不方便,就请钟司要帮着指点几个产婆。我想要一个健壮的孩子。”她今年十九了,生完孩子二十。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有机会怀上。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孩子对她就倍为重要。
薛凝之沉默了良久,缓缓道:“钟秀儿不是太医。日后陛下生产也不一定就是她负责。你确定要找她?”
夏英娥笑了:“夫君、齐世子、孙公子、江公子都是陛下的伴读。对陛下是很重要的人。陛下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派遣钟司药给孙夫人。妾身相信陛下的眼光。难道夫君不相信吗?”
薛凝之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胸膛震动:“是,英儿说的是。我是该相信陛下的眼光。”
夏英娥扭头,目光流转:“那夫君是答应妾身了?”
薛凝之叹了口气:“是,我帮你去问问。能不能成就不能保证了。”
夏英娥但笑不语。这样就很好了。内院没有通房和妾室,她有孩子傍身。丈夫是至诚君子,对她尊重。两人凡事都坦然直言。这样的生活,即便少了爱慕之情,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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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净很爽快的答应了薛凝之的请求:“没问题。回头就让秀儿去你夫人那里。”
薛凝之想到了妻子关于叶明净生产时的推测,迟疑片刻,道:“陛下,臣在想,钟司药家学渊源,医术不凡。担任小小司药一职实是委屈了。如今她擅长妇科已是名声在外。陛下不妨将她招入太医院。这样,钟司药就有了正式行医的资格。内宅妇人找她问诊也方便些。”
叶明净静声不语,半天后才出声:“凝之,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薛凝之答非所问:“陛下是女子,太医院招女御医又有何不可?”
叶明净发出细细的轻笑:“没错,有何不可?朕可以下诏,可若是内阁大臣们反对,或者太医院里集体抗议,那该怎么办?”
薛凝之当即表示:“阁老们通情达理,臣可以对其晓之以情。太医院里,只要院使何大人同意了,其余人的反对也不足为虑。”
叶明净想了想,主要的问题还是在太医院那里。钟秀儿能进太医院是最好,将来可以名正言顺的负责生产事宜。同时,她脱离了女官体系后,再有人请她问诊,也不必这般周折。接触孕妇和产妇的范围会扩大。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好。”她颔首同意,“内阁那里,你就先去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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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院使何长英医术之高,堪称大夏第一人。他平时并不怎么在宫廷值班,而是游弋于乡间、民间。不断寻求疑难杂症,追寻医术的最高境界。
叶明净找到他,提出了让钟秀儿进入太医院一事。
何长英摇头否决:“不可。”
“为什么?”叶明净很生气,难道他也认为女人不能当医生?
何长英解释:“陛下误会了。臣反对的不是钟姑娘的性别,而是她的医术。钟姑娘未曾受过正规系统的医术教学,治疗的病例、接触的病人范围狭小。其资格在乡间行医是够了,入太医院却是不行。钟姑娘的父亲钟御医,便是在各地行医数十年,方才于不惑之年入的太医院。就是这般道理。”
“是吗?”叶明净冷笑,“何院使,你今年多大?”
何长英愣了一下:“臣今年四十有二。”
“四十二啊——”叶明净将尾音拖的长长,“这么说钟若严退休的时候你才四十?”
何长英暗叫不好,却又无法否认。叶明净故作惊叹:“钟若严年近七十退休,还只是个左院判。何院使你三十多岁就当上太医院院使了吧。怎么他比你多出的三十年行医经验都没用吗?”
何长英满脸郁闷,半天后方道:“总要有最基本的十年行医经验积累。这是万万不能省的。”他再次解释,“太医院分内外两堂,一院使、两院判统管。内堂八位御医。专负责陛下以及宫中贵人的诊脉问案。互相轮值。外堂则是太医若干,除了负责宫中侍卫、女官、以及当班的各部衙门官员突发性疾病外。京中勋贵之家,四品以上官员家中若有人生病,都可来太医院外堂请当值太医出诊。钟秀儿得先有在民间行医数年的经验,于当地有一定的口碑。方能经举荐参加太医院的考试,合格后可成为最低品级的太医。若要升成能给陛下问诊的御医,则还要再积累经验并观察。”
“这样啊。”叶明净沉吟片刻,开口道,“秀儿前前后后也有几年给人看病的经验,剩下的就让她跟着何院使你行医好了,弥补不足之处。当个徒弟。你尽心培养,什么时候说行,就举荐她什么时候参加入太医院的考核。”
何长英怔了怔,没想叶明净会把选择权交给他。他若是一直不让钟秀儿出师,岂不是钟秀儿就一直不能入太医院了?会这么简单?他警惕的竖起耳朵,直觉皇帝陛下还有后招。
果然,叶明净表情瞬间变得严肃,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钟秀儿是朕预备着接生的大夫。若是朕生孩子的时候她不在太医院,那就由何院使你来给朕接生。”
“刺——”何长英“腾”的打了个冷战,吓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什,什么?我,我……”
叶明净好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不是钟秀儿接生,就是何院使你接生。朕不会让那些大字不识,基本医疗常识都不懂的产婆来的。”想了想,她似笑非笑的建议,“为了防止万一,何院使最好从现在开始就专研产科,以防到时手忙脚乱。”
何长英这回听明白了,五雷轰顶。冰水倒灌。
“陛下,臣不会接生。”他慌忙申辩。
叶明净嗤笑:“不会就学。朕知道何院使是医学天才。朕也不是明天就生孩子,你多给人接生几次就有经验了。”
何长英彻底风中凌乱了,他怀疑这位女帝在开玩笑。叶明净无情的打碎了他的幻想:“明着告诉你吧。即便是钟秀儿给朕接生,你也要站在产房的屏风外等着。她不行了就你上。万一出了岔子要急救也是你。朕要是生孩子生死了,凡是在产房里的人,全部诛灭九族!”
抛下这一句话。她冰冷的审视何长英的脸色。
何长英面色数变,瞬间想到了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最好的,是皇帝陛下生孩子的时候钟秀儿已经入了太医院外堂,生产顺利。他在屏风外当个门神。最坏的……算了,不想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迎头而上。还不知道陛下要生几次孩子呢。他最终认命,咬牙开口:“敢问陛下打算何时生子?”
叶明净嫣然一笑:“何院使,等朕怀孕以后,再过十个月,就生了。”
何长英再次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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