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W:800|H:234|A:L]]]梅花刚落尽,杏花紧随其后,三两支显露于江南朦胧烟雨中,嫩白柔媚如娇妇,自是和楼中千娇百艳的女子们相映成章。凌霄楼的后堂临着城里的百花林,不论什么时节都有花可赏,有酒可饮。楼明傲此时于林间踯躅,只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她自己便是这般境遇。
天色已近迟暮,小丫头捏着牙杖剔亮了纱灯,七凤一边就着热酒一边看下了半本古籍,她和凌霄楼里的女人不同在于,她自恃一身风骨绝不低就。虽出身脂粉,却实在嗜书如命。她从前对楼明傲本没有个太深的印象,只知道那是凌霄楼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资质样貌都不算出众,琴技平平,字写得拙劣,不会讨客人欢心,更不会说软话攀附楼中的名媛。她们二人都是楼中不懂看眼色的女子,只是一个清高,一个真的是平庸无奇。她对她的印象迟迟停留于那一日,也是像如今这般的雨夜,那小丫头捧着本晦涩的乐亭古序向自己讨教,纵然是拙劣庸凡,却也有一颗不顺从天命的心。两个迥然不同的女人,竟是从那样一个平淡的雨夜结下了这奇特的情缘。也许楼明傲谈不上有多么吸引人,只是身边的人都会渐渐迷恋上那种气质,平凡却真实,现实而又安然,就是她楼明傲。她没有锋芒,没有耀眼的光华,亦绝无可能刺痛你。
七凤始终在想,也许彦家四公子倾慕的就是围绕在她周身那抹淡雅宁静的清香,不浓重,却让人心旷神怡。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平凡更能填补内心的缺失,触动心底最寂静的角落。
忽听传报“司徒夫人来了”,七凤只是一愣,便也忍不住转向门的方向定定的望着。楼明傲此时正也推门而入,没有半分的迟疑,一早收了请帖便准备着应邀。存心不愿再踏入凌霄楼的是从前的楼明傲,只现在,她是司徒夫人。
窗外的雨下得紧了,楼明傲因着雨声分了神,待到回神时,场面有些尴尬,小丫头都撤去了,不大的内室中只有她二人。额前紧紧地痛了,那些凝固的记忆,写着楼明傲的名字储存在自己脑中的过往,借着相同的场景一丝丝瓦解,掰开揉碎了展在眼前,楼明傲笑着临桌以坐,声音不轻不淡:“我初同你交往,也是这么个场景。”
七凤闻言微微挑了眉,并没有应上同样的笑意,波澜不惊的蓄了酒杯,缓缓推了上去:“我还道,你定不会想记着这些。”
楼明傲只捏了酒杯于手中,垂目细细打量了酒中的色彩,清透中掩着那么丝混浊,此时她并没有看七凤,口中极其自然道:“其实你也该看出,我并不是她。”
七凤没有惊讶,只以手指蘸着酒浆于桌幔上画了个圈,眼中一抹悸动的情绪闪过:“我知道,我知道……那丫头本是说过的,要我千万不可恨她,她自有她的分寸。你方进来时,我就琢磨那是另外一个人了,你可以拥有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可仍旧不是她。不同了,眼神之中的情绪,连着眉目间的色彩,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她骨子里的卑怯在你身上找不出半分。”
楼明傲浅浅笑了:“我在林里想了好久要不要瞒你,瞒了你你大概会一直怨她吧,她于这一世背负的太多了,你的怨恨,实在背不起。瞒你,又怕你一时接受不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瞒与不瞒并不在我,你这么清醒明白的人,定是会一眼开穿的。”
“以你之言,倒是还有不清醒的人。是司徒还是……”七凤顿了顿,还是没有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其实我有的时候真的会埋怨相公。”楼明傲浅浅酌了一口,只觉得这佳酿苦中余甘,涩而不戾,确实奇特,“埋怨他没有一刻不清醒。”
七凤终于露出半丝笑意,只是隐隐的并不清晰,很难从笑容中辨出情绪:“我喜欢他的……就是清醒这一点。”
“两个太过清醒的人实在不能相处在一起。”楼明傲此话说得中肯至极,“所以我并不大看好你们。”
“他看好的人……都不是好相处的,夫人你也是如此吧。”
楼明傲缓缓放下了杯子,玩弄于手中,话语中满是戏谑:“怎么说呢,我们二人半斤八两,碰巧无聊了同对方玩在了一起,哪一天,玩累了厌了,也就放手不相见,了却一身烦。”
七凤好奇的看着她,满目钦羡无以藏匿,垂了头摇着杯中物:“明傲糊涂了一世,如今换了你这么个清醒的人,看来也是她的意思吧。”言语突然一转,酒杯中的浆汁几乎要摇出,“或许……你可以为他生个孩子,这样还不至于太早就玩厌了。”
不知是酒苦,还是怎般,楼明傲狠狠皱了眉头:“你同我一般的状况还不知道,我们这身子……”
“你既是他要娶的女人,又怎么会任你喝下那种药?!”七凤漫不经心道着,“妈妈只是给你喝了药,你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我只告知你,这凌霄楼本是司徒家的产业,妈妈亦是听命而为。司徒此次前来找我,只是想借我口说予此般罢了,我笑他何必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他与你说,与我说有什么差别。”
楼明傲只细细琢磨了半晌便也清楚了,好在她不是死脑筋的人,这事在她心上只是不痛不痒的飘过。她自是不信司徒为了娶自己才换药,究其原因,不过是不能断了楼氏一族的脉息罢了。
七凤见楼明傲不再出声,转而道:“你的屋子空了好久,摆设装饰都是照着从前的模样不曾变过。你还留着些东西没有拿走,是不是——”
“就留着罢。”楼明傲大方道,“凡是带不走的,通通留下。”
“前些日子……彦四公子来了又去了,在你屋中待了片刻,再没有说些什么。”
楼明傲眉头又紧,看着七凤,却是满脸诚意:“七凤,他若是有你一半的清醒则好。”
“不是他不清醒,或许只是……”七凤拾掇着袖口,出声一顿,“只是不愿清醒。再言他是多年没有见你的人,你那些变化在他眼里亦是情理之中。”
夜已寂,七凤推开紧闭了许久的门,踏入其中,这内屋她命人日日打扫,却不动屋中摆设陈列分毫,只一推门,扑面袭来还是她的气息,她走了这么久,现在又不知道归于何处,苍茫人世间,只这雅致简陋的小屋才留有她的余影。
屋中没有掌灯,此刻掌了灯却等不到屋中的主人又该是怎般的寂寥,索性只就着月光坐于床侧,连着被褥都是前不久洗过又晒好的,她只把她当作还生活在这小阁中。月色映着七凤的半张脸,清冷的泪寂寂落下,心中的声音越发清晰。
“好明傲,我是知道,知道你的。你定不会叛我,更不会叛他,只这代价太重。你没有叛,却是弃。你带着你的卑怯懦弱,带着强压给自己的满身罪孽,一去不回。如今你的心真是宽了,再不被噩梦萦绕,再不用终日惶恐不安,连苦思哀想都免了。只是……好不公平,凭什么要让留下的人深陷于思你的苦,凭什么一字不说由着我们怨你恨你。你宁愿让他承受背叛之伤,却不肯要其忍受相隔黄泉的心神俱碎,你竟不知,得不到即是最大的苦吗?现下,我宁愿你叛,也不想你弃……你叛我,只恨着你作罢,你弃,倒是让我去何处恨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