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初夏的这个时节是万物生长和繁殖的季节,也正是巴河水域收网禁渔的时候。所以如今这条大河的渡口里,除了一两条摆渡游艇停靠着,并没有其他的船只。河对面正是桥湾镇,我们上了船,船里已经有了五六个个人,个个打量着我们。我递给了船夫六元摆渡费,那中年汉子见人不少了,于是便开动了汽艇,驾驶着送我们过去。
今天不当集,所以过河的人比较少,只要一船凑齐十来个人,船夫便会开动渡船。来到对面的镇子边上,我们在一家面馆里吃早饭,见他二人都要的素面,我也不不好意思要吃荤,于是跟着要了一碗榨菜面。
这段时间在山上吃够了素食,一下山看到肉食,我都有些不自觉的悄悄吞咽口水。吃完面后,我们又来到河这边的渡口,这里停泊了不少的船只,大多数是开往周边一些乡镇的。我们上了一艘到茶河的游艇,这艘船可以装十来个人,现在船上已经有了七八个行客。一个看似老板娘的女人非常热情的招呼我们,说到茶河每人十元的路费,无尘道长要掏钱口袋,被我挡着了,我掏了三十元递给了老板娘。开船的船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黑黝黝的肩背非常的健壮,他正在和游客闲谈着。等到又上来了几个人后,船主便抽杆开船。
这巴河流淌的地方,自古便被称着蛮夷之所,乡民非常的淳朴,说话也是毫无拘束。他们之间的交谈,不上几句就是开口老子,闭口龟儿,日娘骂母的。但对于听者,却是没有辱骂的意思,说书面点,这些夹杂的脏话,不过是些语气助词罢了。
我们都土生土长在这些地方,从小就耳嚅目染,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我这些年流年他乡,现在回来听到,反而有些亲切感。无尘道长时不时的掺合两句,我也不发言,听着他们说些杂七杂八的话儿。大祭酒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插话,她坐在一处窗户旁边,头一直往着外面,目光远眺,若有所思。
船儿在水上穿梭着飞奔,行着行着,那河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民歌声。
向王天子一支角,
吹出一条清江河,
声音高,洪水涨,
声音低,洪水落,
牛角弯,弯牛角,
吹出一条拐拐弯弯的清江河。
……
我们抬眼望去,只见那河对面河岸沙滩上的一位放牛老汉,正在扯着嗓子,在尽情的唱着巴河沿岸流传的古老歌谣。这歌词中的向天子是古巴国部落的一个首领,他英勇善战,天生神力,更是目光远大,智慧超群。他带领自己的属下征服了周边其他的氏族,统一了古巴域,然后逐渐形成了强大的巴氏部落。这个人是秦巴地区的英雄,自然也是这个地域尊崇的祖先。
船顺水而下,自然的快当,每到一个场镇,便有船客上上下下。一直过了好几个乡场,我们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两个小时后,游艇终于拐进了一条分支的小河。逆水而上,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这条河面只有五十来米宽的小河便是茶河。河水清澈,时有鱼虾跳跃而出水面,一群白鹭和家养的鸭子混在一起,争相的寻着食。
河的两岸种满了茶树,满山头都是绿意盎然的。这条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河畔的茶树多,大风一起,茶树叶便落到了河中,于是整个一条河都有了茶水的味道,因为这个原因,于是河便称之为茶河了。早上喝多了水,我在船上尿急的厉害,幸亏无尘道长说离茶河镇已经不远了,我难受的憋着,希望快点到达目的地。
转过一个河弯,前面果然有一个小镇子,几层高的新房和矮的旧瓦房沿河而建,混杂在一起。那河堤上风光秀丽,高大的垂柳和槐树立在岸边,时不时的见一些女人在河边洗衣服,不知道在讲什么有趣的话,一阵畅快的笑声传了过来。船一到岸,我便冲下了船,真是人有三急,天王老子也不能免俗。要是再过一会,我想我恐怕是憋不住了。我难为情的告诉无尘道长先到岸边等我一下,等我找个树林小解了再说。他二人笑了起来,让我先去解决了问题再说。
渡口设在一处沙滩上,我跑了一百来米才找到一个隐蔽的丛林,磨蹭了半天才舒坦的钻了出来。刚走了几步,我见到树林下边的河岸上,一个中年妇女右手提着一大桶衣服,左手还端一盆洗净的鞋子,盆里面放着一个溜光的棒槌。我见她洗的衣服和床单被套极多,非常吃力的行走着,动了怜悯之心,于是赶忙上去说道:“大姨,我顺路过去,帮你提吧!”
那妇人猛的抬起头来,一张扁平的马脸,鼻子眼睛都很小,嘴角一颗硕大的黑痣。她疑惑的看着我,面对我的好意,想来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她足足的瞪了我好几秒钟,等我感到有些尴尬的时候,她一句话不说,把手上盆递给了我。“我还是提这个吧!”我一把接过了她手里沉重的桶,笑着说道。“难道是个哑巴?”走在她身后,我心里嘀咕着。
无尘道长和大祭酒果然在渡口不远处等我,他二人见我而来,面带惊讶的站在前面,目不转睛的瞪着我和这个哑巴妇女。“不就是帮人提了点东西,他们怎么那样的表情呢?”见他们这样的看着我,我也感到有些奇怪起来。
“好了,走吧!祖太的家还远么?”我笑着说道。
那二人好象没有听到我的话,却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乞姑,洗衣服么?”大祭酒挤出一点笑容来说道。听了她这话,我大吃一惊起来,手里的塑料桶差点掉到地上。“这个洗衣服的妇人是……”
“谁让你们来的?真是的……”那妇人抱怨起来,语气有些生硬。
只见无尘道长那老脸笑得如同一朵菊花般的说道:“不是的,乞姑,这孩子,他身体不好,生了病,我们治不了,才来打扰乞姑和祖太她老人家的。”那无尘道长小心翼翼的说着,他这样的表情,如同在给别人赔着小心。
那扁平脸面的妇人回过头来在我茫然的脸上扫视了一番,嘴角动了几下,嘀咕了几声后便朝前面走去。大祭酒见了这情况,仿佛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好,好,天赐良机,这也是你的运气。”无尘道长在后面低声的对我说道。这里双数为赶集天,今天恰逢单数,街上的行人很少。
茶河镇规模虽然不大,却是一个千年的古镇,现在镇子上还有几座残缺的石头牌坊。整个镇子三条主街,中间和左边的两条是这几年才新建造出来的,多是些三四层楼高的水泥砖瓦建筑。右边沿河的一条老街多为木结构建造的老房子,青石板铺的拱形路面,清幽雅静,平时行人很少,只有一些老太太在自家的屋檐下卖些小零碎什么的。
一路上乞姑端着盆在前面带路,大祭酒和无尘道长居中,我提着桶在最后面跟着,大家穿梭在老街的巷子里。一个乡下人在街上吆喝着桃子卖,大祭酒停了下来,买了一大包桃子提在手上。我才晃悟过来,是呀,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空着手上门吧!
走着走着,只见前面有一间香烛铺子,门口一群老太太正围着一张小木桌打长牌。无尘道长低声说道:“到了,前面中间打牌的那位仿佛就是祖太。”我听了这话,竟然有些紧张,抬头打量着前面的那群人,除几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外,靠着木门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秃头老太,零星的一些银发散落在脑袋的四周,斜戴着一顶针织的毛线帽子却只遮盖住了后半个脑勺,这时候她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牌。
我又仔细望去,那老妪比桌子边上所有人都要老,满脸的皱纹,眼袋耷拉得厉害,老年常见的黄褐斑布满了面颊。乞姑没有和她们打招呼,端着盆就直接进去了。
我们走了过去,大祭酒笑着说道:“老祖宗,我们来看你来了。”
这群老太虽然老,大多耳朵却没聋,一个个正眯着眼望着自己手上的牌,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一齐回过头来打量。这时候那秃头老妪抬起头来对着我们每个人看了看,然后用苍老得有些嘶哑的音调说道:“云儿来啦!快进去坐,坐……”
“伍老太,你福气好哦,亲戚些来看你了……”这群老太太开始搭起话来。
“是呀,是呀!远方的侄孙女她们来了。”祖太笑着说道。
大祭酒笑着把一个个桃子递给在场的每一个老太。那群老太太先是推却,后来还是都接下了。接过桃子,这些老太太又开始唠叨起来,无非是说我们的好话。
“伍老太又是赢咯,你这牌打的好。不来了,不来了,你家的亲戚来了,要陪客去……”罗嗦半天,这群老太太收起桌子上的角票,终于慢吞吞的起身各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