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匕首从眼前闪过,刃面上映出的反光在上一刻还闪动光泽,下一刻已经出现在萨拉丁的眼前!
乔安鞑的喊叫还在嘴里回荡,这位忠实的御医本能的向前扑去,匕首在瞬间刺透了他卷起的外袍袖子,可接着继续刺向苏丹的前胸!
听到叫喊的卫兵已经出现在帐口,那个永远跟随在萨拉丁身边,时刻保持着警惕的老兵手里同样抓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在远远的地方,随着他的手臂挥舞,一抹光亮瞬间飞出,向着刺客后心掠去!
一切都在瞬间!当卫兵手中匕首的光亮忽而隐没在刺客的后背中时,那个刺客的身子不由的猛然一跳,接着她一头向着萨拉丁怀里栽去。
闻讯冲进帐篷的卫兵迅速扑上去,他们一边七手八脚的把那女人从苏丹身上扯开,一边在乔安鞑的呵斥下把苏丹紧紧包围在中间。
但是,当那女人的身体慢慢滑落后,人们却惊愕的发现,苏丹的肋下已经殷红一片,一柄细刃锋利的的匕首的握柄斜斜的露在苏丹满是褶皱的外袍下。
“安拉……”乔安鞑发出了如同哭泣般的无助呻吟。
在萨拉丁的幼发拉底河之战中,让他的那些儿子和亲戚们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把所有的儿子和拥有势力的亲人都带在了身边。
虽然之前对于阿迪勒的宠信让很多萨拉丁的族人感到不满,而且让他的儿子们感到嫉妒,可是在他们看来,这依旧只是苏丹对手下大臣的宠信而已。
可是现在,苏丹的儿子们已经不止是嫉妒,他们开始感到焦躁不安。
谁能驻守耶路撒冷和大马士革,谁就有可能会成为苏丹未来的继承人!
当初这个想法让萨拉丁的儿子们甚至几乎拔刀相向,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获得这个机会的却是一个连他们的族人都不是的外族人。
尽管由此传言四起,但是还没有人相信苏丹会把那崇高的地位给予那个外族人,不过这也让阿迪勒成为了那些王子们试图招揽的目标,他们相信只要得到那个父亲信任的人的支持,那么他们就可以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
这样的想法让王子们不止一次的纷纷给阿迪勒写信,他们希望他能靠向自己一边,同时也希望他能与其他的兄弟断绝来往。
整整一个多月来,幼发拉底畔的萨拉丁军营中,都洋溢着这种令人感到诡异的气氛,王子们并不尽力战斗,而是绞尽脑汁的试图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而同时不停的试图希望能从远在圣地的阿迪勒那里得到一个支持自己的信号。
就在这样的一种气氛中,萨拉丁军队和拉赫曼儿子的残部展开的是一场并不激烈,甚至显得漫不经心的战争。
拉赫曼的部落把这当成了自己最后生存的机会,他们疯狂的一次次向萨拉丁发起了进攻,当他们发现苏丹的军队中很多人并不那么勇猛时,他们变得更加凶残,甚至在那时他们幻想着自己也许能够获得胜利的奇迹。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被完全包围,但是就在那些贵族王子们认为一切似乎就要结束时,从苏丹的主营却传来了一个让他们感到不知所措的消息——苏丹病重!
苏丹的儿子们在这一刻听到的并不是父亲病重的消息,而是好像看到那个用金丝织就,上面镶嵌着黑宝石的苏丹幕眠帐正在向着他们张开如翼的帐幕欢迎他们。
听到消息的王子们立刻扔下手中的事情,几乎是疯狂般的向着主营奔去,很多人因此被撞倒,这让埃及军营里立刻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们惶恐的到处打听,当各种各样的谣言在军营里开始泛滥时,萨拉丁的军营变得惶惶不安,这种恐慌的气息很快就如同瘟疫一样传染向四面八方,当这种恐慌逐渐被那些已经绝望了的拉赫曼族人感觉到时,他们当中立刻响起了感谢安拉的呼声。
勇气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军营里的勇气在这个时代则往往是决定战争命运的关键,当拉赫曼的族人在呼喊着安拉的名字从破烂的营地中冲出来时,他们好像看到了真主给他们指引出的一条通向胜利的光明之路。
埃及军在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败,在各种恐慌谣言的摧残下,原本已经不知所措的士兵和敌人刚一接触就立刻溃不成军,在面对比自己数量少得多的敌人面前,埃及军队却好像早已忘记了他们曾经是占领过圣地的伟大军队,随着在河畔展开的一场完全颠倒过来的厮杀,拉赫曼族人就如同真的获得了安拉庇护般,向远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勇猛进攻。
喊杀声在刚刚飘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注意,那些守护在御帐外的王子和苏丹的亲人们愕然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终于看到远远奔来的第一波退却下来的士兵时,他们的脸上才开始变得严峻起来。
可是真正让他们大惊失色的,是随后越来越多败退下来的军队,特别是当看到一些原本做为巡视的苏丹的亲兵也被裹挟在其中向后退却时,埃及贵族们终于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埃及苏丹的亲兵就如同罗马皇帝的近卫军一样值得骄傲,他们不会忘记贡布雷的近卫兵们在耶路撒冷城头上展现出的那强悍的勇力,更不会忘记他们那永远忠诚与主人的信念。
在战场上他们就是最后的力量,即便所有人都会溃败,但是却绝对不应该是他们。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身材魁梧的贵族登上一块石头仔细看着前面,当看到后面那隐约出现的追兵时,他发出了一声意外的惊“咦”“哈桑的军队在进攻,他们居然在进攻我们?”
“莫迪曼叔叔您是看错了吧,我们就要胜利了!”一个王子不解的问着,虽然对于父亲的这个兄弟始终畏惧,可是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愿意别人在这个时候抢了自己的风头。
可是这样的争吵还没有开始就紧接着结束了,向后败退的军队越来越多,当终于意识到整个军队都在动摇时,这些等待着消息的王族们终于开始不安了。
“乔安鞑在干什么?让我们见苏丹!”
“对,苏丹究竟怎么样了,乔安鞑!你是不是谋害了苏丹!”
王族们大喊着向被亲兵们守卫的帐篷口冲去,他们不顾一切的向前涌动,根本不管挡在面前的亲兵们手中指向自己的武器。
随即,帐幕掀开了。
让所有叫嚣的王子和贵族们感到意外的是,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乔安鞑,而是让他们以为已经陷入弥留之际的苏丹!
萨拉丁黝黑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坚定而处变不惊,即便他已经看到了从河湾另一边涌来的队伍,可是他却还是不慌不忙稳健的向前走着,他穿过那些呆愣看着他的儿子,在向兄弟莫迪曼略微点头之后走向被亲兵们紧紧包围的御帐边沿,当他缓缓地抬起手臂,握起拳头高举过头时,围拢在远处等待消息的主营军队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安拉佑护!”
拉赫曼的族人同样听到了那阵震天的欢呼声,可是这个时候他们的脚下甚至连自己也无法停止,他们在驱赶着前面的敌人,而后面的人则在不停的驱赶着他们,虽然那阵听起来充满斗志的欢呼声让他们感到意外,可是这时已经来不及想到任何东西的他们,眼中只有不停的追杀敌人。
因为他们知道,在面对明显比自己数量庞大的敌人时,他们只有不停的追杀才能不让敌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不过,这种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机会还是出现了,当他们驱赶着埃及人渡过一片泥泞湿润的沼泽地时,他们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当那些叛军踩着稀烂的泥泽喘息着终于踏上干燥的硬地时,他们看到的,是从对面向他们冲来的一支新的埃及军队。
刚刚踏上干地的叛军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纷纷被呼啸而至的敌人砍下了头颅,而且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阵他们已经熟悉的可怕声响,从略微向下落去的沼泽地下游,一团团巨大的火焰正越过并不宽阔的沼泽地向着后面的叛军飞去。
之前的勇气,或者说过盲目的冲动在瞬息间就化成了恐惧,震颤和哀号,看到跑在最前面的叛军被纷纷砍掉脑袋,还在沼泽中挣扎的士兵们立刻喊叫着转身向后跑去。
他们和后面迎头而来的士兵混淆在一起,相互推搡拥挤,可是已经冲到沼泽边缘的埃及军队却显然不想让他们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伴着一阵阵硬弩发出的弓弦颤动声,一片片早先被萨拉丁仔细观察过的那种特制的可怕短弩的弩箭立刻四下乱飞,伴着一声声恐惧凄惨的嚎叫,那些被困在沼泽地里无法脱身的叛军立刻被射得血肉横飞,鲜血四溅。
勇气和冲动永远是能够令军队制造奇迹的关键,之前还在一路逃跑,或者说更多的人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跑的埃及军队,在一瞬间再次迸发出了比之前的败逃或者说是更早的杀敌勇气更加强烈的激情。
于此相反,之前鼓起了奇迹般勇气的叛军,在一瞬间就变得动摇起来,他们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勇敢就好像遇到了炽热阳光的雪花般顷刻就变得荡然无存,以至当埃及军队同样艰难的渡过沼泽地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甚至没有人想到要阻挡一下埃及人。
他们纷纷向来路逃去,有的人试图逃回之前草草搭建起来的营地,而有的人则干脆越过营地向着地平线的深处逃去。
埃及军队开始了对那些叛军的屠杀,原本还能勉强抵抗的营地顷刻间就被冲击得面目全非,这甚至让很多将领认为之前的败退是苏丹的诱敌之计。
随后,当一个王子终于因为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第一个冲进叛军营地之后,他看到的是已经被包围起来,眼中露出恐惧神色的一对母子。
“哈桑,我是你的堂兄弟,”那位王子笑呵呵的向拉赫曼的儿子伸出手,当看到那个小孩因为畏惧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对他不理不睬时,他脸上的神色慢慢变得凄厉起来“你不想见到你的伯父吗?要知道你可能会有机会成为苏丹的。”
“安拉!”抱着孩子的女人忽然把孩子向自己身下一压,她用被黑纱包裹住的脊背对着王子,嘴里不住的发出哀求“请您放过我们吧,安拉会赐福给您的,您会成为苏丹的,请放过我们吧!”
“我会成为苏丹,不过那不是靠你。”
王子慢慢蹲下身子,他伸出手缓缓的掀起女人头上的面纱,当看到一张出乎他意料漂亮的脸时,王子有些意外的微微一愣。然后他从腰间缓缓拔出匕首,把弯曲的刀刃平平的抵在女人柔嫩的脖子上。
“你是拉赫曼最喜欢的女人是吧,告诉我你想为他复仇吗?”
看到女人棕色眸子里闪动的惊恐目光,王子似乎颇为享受的微微笑了笑,然后他谈过身子低声在女人耳边说:“你知道吗,你儿子不会死的,不过他会被阉割掉,然后送到埃及的宫殿里,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随时好好宠爱一下他,或者把他奖赏给任何一个对他有兴趣的将领,我相信他一定能讨他们喜欢的,至于你我想自己留着,也许我会当着你儿子的面好好宠爱你,或是同时宠爱你们两个,那实在……”
王子越说越高兴,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身穿苏丹的黑色金边长袍享受着无穷权势,而在他的身边,这对已经成为了自己奴隶的母子正在遭受他肆意的蹂躏。
可是,他的想象也只是到了这里,就在他还在说个不停的时候,他忽然看到眼前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锋芒,就在他心头刚刚浮起一丝警惕,还没来得及细想时,一阵剧烈的刺痛已经从他的脖子上传来!
大股鲜血霎时从倒霉王子的脖颈上喷出,一直喷到了对面女人的脸上,和她隔着黑色紧握匕首的手臂上,就在旁边的卫兵惊慌的举起武器向着这对母子劈砍戳去之前,伴着女人的手臂用力一摆,王子的脖子已经象个张开的孩子的嘴巴般,被豁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硕大缺口。
王子一头栽倒了在已经被戳刺得血肉模糊的女人身边,他的身子不住抽搐,试图捂住伤口的手却怎么也碰不到自己的脖子,当身边那些一片混乱的卫兵用肮脏的碎布要把他的脖子包起来时,却因为扯断了已经露在外面的气管让他的双脚奋力乱蹬,随着大股的血水向外流淌,渐渐的,王子的身子慢慢变得僵硬起来,直到再也没有了声息。
这个时候,那对母子也已经被那些愤怒的士兵戳刺的血肉模糊,她们身上流出来的血水和王子身上的血水最终汇合在一起,在三具尸体中间凝聚成了一个猩红的血池。
拉赫曼的部落就在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意外之中消逝了,做为拉赫曼唯一的儿子,被母亲揽在怀里的那个男孩最终没有能够逃脱被杀的命运,当其他闻讯而来的贵族们看到那个男孩从覆盖在他身上,在最后时刻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孩子的母亲肩膀上露出的脸时,望着那双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的眼睛,一些人不由轻轻发出了祈祷。
萨拉丁并没有去看那个孩子最后一面,当他出现在士兵面前一举震慑住了溃退的局势之后,他就转身回到了他的御帐。
可是没有人知道,刚刚走进入御帐,苏丹就向着紧跟在身边的御医身上倒去,在几个亲信仆人的搀扶下,他被放在厚实的毡毯上,在陷入昏迷之前,萨拉丁身边的人听到了苏丹声音微弱的吩咐:“去把阿迪勒找来,把我的兄弟找来……”
………………
在四月的最后几天,阿迪勒是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忐忑中度过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似乎将会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在与法兰克人周旋的这段并不很长的日子里,阿迪勒同样也在那些埃及的王子之间苦苦周旋,他接到了很多人的密信,在那些密信中,那些王子无一不是向他示好和许愿,他们承诺一旦自己成为苏丹,阿迪勒将会拥有什么样的权势和获得什么样的部落领地,甚至有人为了能够拉拢这位位高权重的苏丹王弟,在称呼他为“我的帐篷的支柱”或者干脆称他为“父亲”的同时,许诺阿迪勒的部落可以合并多少更小的部落。
可是这些信件并没有让阿迪勒感到一丝喜悦,相反越是如此,阿迪勒越是感到其中隐约变得越来越糟的局势,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他决定给苏丹的御医写信,在探究萨拉丁健康的同时,也希望能够知道苏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打算。
让自己成为埃及的主宰?虽然拔丝玛公主曾经给过他明显的暗示,而且苏丹也似乎为了替他清除绊脚石而乘着这次平叛带走了所有的王子,但是阿迪勒却始终谨小慎微的观察着一切。
他不能相信萨拉丁能够以那么宽广的胸怀包容他所做的一切,特别是当初在听到关于苏丹身体不适时,他甚至还擅自把鱼科尼亚人在边境对峙的两支亲信军队调回来之后,他不相信苏丹对他的这些举动毫不知情,所以他就变得格外小心。
至于法兰克人,阿迪勒越来越相信他们不会那么安生下去了,而且根据侦骑的报告,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法兰克人之间的纠纷似乎已经平息,甚至在靠近的黎波里附近的地方,还发现了十字军的行踪。
这让阿迪勒变得警惕了起来,他知道法兰克人内部的冲突一旦化解,那就将是他们开始一举与自己对抗的时候,所以他立刻派出了更多的轻骑仔细监视着与法兰克人之间做为缓冲的地区,同时他从那些来自的黎波里,阿卡,安条克和其他被法兰克人占据的海岸城市的族人那里得知,随着五月的临近,一股股新的十字军浪潮,正从地中海的对岸向着东方席卷而来。
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一个密使突然出现在了大马士革,这个怀揣萨拉丁从不离身的一个祖母绿戒指做为信物而来的使者,只带来了苏丹的一句话:“跟着这个人来见我,我的兄弟。”
接到这个密信的阿迪勒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毅然下了决心。他知道可能自己这一次会有很大危险,但是更大的诱惑则让他决定冒险。
………………
与此同时,在一座偏僻的修道院里,反复听着一个骑士诉说的耶路撒冷大主教赫拉克留,正盯着面前这个救赎骑士团的骑士呆呆出神,当他看到站到不远处埋头吃着碗里甘豆肉的凯尔时,赫拉克留不禁为自己该如何做犹豫起来。
“大主教,你知道这能让你重新成为被人尊重的大主教的,”凯尔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声音含糊的说着“而且你应该知道,你能让‘他们’重新相信你能够成为对他们有用的人。”
凯尔的话让赫拉克留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在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用一种近乎恶狠狠的腔调说:“好吧!为了上帝的信仰和公平,这件事我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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