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格丝毫没有为阿莱克修斯认出自己感到意外。
黑色的长袍,跟随在身后的近卫兵,能够随意从雷克雷监狱释放犯人的权力和对他的警示,就都已经足以说明他的身份,而更重要的是,做为海军统帅的米利厄诺斯小心的陪伴在身边,而据说已经晋升宫廷总督的阿历克斯也沉默的站在一旁,这一切迹象唯一解释只有一个——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罗马帝国新的皇帝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
从被关进监狱之后为自己的命运提心吊胆,到随着艾萨克面临的局势的变化而从新燃起希望,阿莱克修斯一直在等待着自己有重新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机会。
而当他听说艾萨克居然被推翻之后,那种忐忑不安又让他变得恍惚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随着似乎一切依然那么平静,他的心底又开始燃起了希望。
而且,阿莱克修斯的处境随着时间的变化也渐渐的发生着改变。
虽然之前他的待遇并不很差,但是当监狱长开始对他越来越恭敬,甚至还时不时亲自跑来询问他是否需要一些东西时,阿莱克修斯就高兴的意识到,自己出头的日子可能已经不远了。
而且随着监狱长从外面给他带来一个个的消息,被囚禁着的阿莱克修斯迅速的了解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新皇帝正在大刀阔斧的进行着对罗马的变革,也知道罗马海军与塞浦路斯人一起在地中海上做的那些事,甚至知道了做为帝国皇后的玛蒂娜在结婚当天,被她的丈夫抱着越过花冠门的趣闻。
而这一切当中,最让他关心的,是几天前的晋封大臣的举动。
当所有人在高声欢呼万岁的时候,阿莱克修斯在他监狱的僻静角落里安静的等待着,他在那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中寻找着某种破绽,或者说是某种迹象,而且他也感觉到,随着他在监狱中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眼前所享受的这一切,让他意识到已经显然不只是单纯的监狱长想要讨好自己这么简单了。
所以,阿莱克修斯就显得更加小心,当他在一个就要睡下的晚上忽然见到一个客人时,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猜测的一切。
当时刚刚喝下了几口睡前酒的阿莱克修斯正昏昏欲睡的合着眼睛打盹,然后就如同恍惚中突然出现的幻影般,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出现在了牢房外的栅栏边。
看到这个人的阿莱克修斯露出了笑容,他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动上一动,只是透着悠闲的望着眼前这个之前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的人。
“阿莱克修斯,你在监狱里的生活的确过的不错,”阿莱克修斯还记得当时米蒂戈罗斯的第一句话里透着的那种炫耀,或者说是要自己感恩戴德的提醒。
阿莱克修斯在监狱中舒适得连普通贵族都无法享受的生活,都是来自帝国元老院的首席元老的赠予。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莱克修斯就又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不过他更多的是怀揣着一种希望,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令他憎恨的监狱里不会呆太长时间了,而且他也相信自己一旦出去,应该会有一个令他振奋的前景等待着他。
但是虽然如此,阿莱克修斯却还是没有想到,那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居然会是罗马皇帝本人。
站在监狱长做为自己宫殿的房间里,阿莱克修斯沉稳的看着坐在粗木椅子里的伦格。
对这个早已有所耳闻的年轻皇帝,阿莱克修斯始终有一种从心底里遏制不住的好奇。
从许久之前他在耶路撒冷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到从奇利里亚传来的一个个消息,在那段之间里,阿莱克修斯和其他很多人一样,也在等待着想要看到这个“圣子”的真面目。
但是就好像上帝在故意戏弄他,就在伦格进入君士坦丁堡的前夕,阿莱克修斯却成为了雷克雷监狱中的房客。
无缘与“圣子”见面的阿莱克修斯,对于后来发生的一切只能从传来的那点点滴滴的消息中去判断,猜测。
当听到伦格带领着他的骑士团进入色雷斯时,阿莱克修斯立刻猜测到了他的哥哥要干什么,这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变化更加关心。
而随着之后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的传来,阿莱克修斯隐约感到了其中那让他心动的可能,极致到了那令整个君士坦丁堡人为之疯狂的一夜之后,阿莱克修斯对这个用看似侥幸,甚至是不顾后果的冒险夺取罗马人,更是充满了难以遏制的好奇。
现在,他就站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一个在不到二十岁却已经登上了罗马帝国最高权力宝座的人,这让阿莱克修斯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嫉妒和感慨。
多少年来,阿莱克修斯一直在为能攀上那个位置而不停的付出着自己的努力,为了那个目标,他不惜让自己装扮成一个毫无用处的笨蛋,有时候甚至还要做出一些颇为愚蠢的事情,而当他需要为皇帝做事时,他又不惜不遗余力的为艾萨克工作,好让那个一直在自己身上找茬的哥哥没有为难自己的借口。
这一切的辛苦,让原本不到三十五岁的阿莱克修斯几乎变成了一个喜欢多疑猜忌的老头,但是最终他却还是没有能摆脱皇帝的圈套。
当他被送进雷克雷监狱的时候,他那种担心随时会被皇帝派来的人杀掉的恐惧,即使是到了现在,也让他感到为之畏惧。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好像天生就是那么幸运,虽然他所经历的那些危险磨难阿莱克修斯自认是无法经受的,但是始终固执的相信这个年轻人是靠好运一步步走来的人们,却总是相信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脚下的道路,是畅通无阻一片坦途。
但是现在,当真正面对这个年轻人时,阿莱克修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错了。
也许伦格楔入奇利里亚的时间是个巧合,那恰好是在科尼亚人和埃及人的战争之中;也许他进入色雷斯,并最终夺取那片土地看似并不很困难,因为那时候色雷斯正受到保加利亚人的威胁,他们需要一个救主。;也许伦格冒险带着他的三百随从偷渡海峡,潜入君士坦丁堡的举动实在是大胆虽然莽撞却很好运,因为当时不论是民众还是罗马军团,几乎都已经被对艾萨克的怒火烧昏了头脑……
但是这一切的也许如果联系在一切,如果这一切好运的结果却始终跟着一个人时,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虽然从没有人说出来过,但是阿莱克修斯知道罗马贵族们是绝对不会单纯的相信,上帝宠爱这种事情会一再出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既然如此,阿莱克修斯就不由开始为眼前这个人所迷惑,而且也正因为如此,他就显得更加谨慎小心。
“告诉我阿莱克修斯,如果我让你从这里出去,你想要做些什么?”伦格平静的问,在他开口询问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身边的阿历克斯似乎要张嘴说话,可最终忍耐下去的小动作,而且也能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前亲王那一瞬间屏住呼吸的紧张。
“陛下,我不知道您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阿莱克修斯让人意外的反问着“您能告诉我,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吗?”
听着阿莱克修斯这隐然透着狡猾的反问,伦格慢慢从头上摘下了黑色的帽兜,当年轻的脸完全出现在阿莱克修斯面前时,前亲王看到了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让你从监狱里出来,而且给你新的机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允许你对我这样说话,”伦格慢悠悠说着,他回头向一直等待在远处的监狱长微微示意过去,然后平静的说“告诉我,究竟是谁让阿莱克修斯殿下能享受到那种生活,记住,我只问这一次。”
皇帝的询问让监狱长脸上原本渐渐消失的汗水再次出现,他恐惧的望向阿莱克修斯,当他看到亲王看向别处的眼神时,他不由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陛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监狱长,我不想只靠一笔不多的年俸渡过我的下半生,”里哈尔不住的呻吟着,当他看到站在皇帝身边的宫廷总督已经不耐烦的用手里的马鞭轻轻拍打自己大腿外侧,听着那单调的声音,里哈尔终于从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闷响之后低声说:“是米蒂戈罗斯大人,是那位大人给了我一百个苏德勒斯,不过我发誓我只是改善了一下殿下的生活,我没有为他做任何别的事,甚至我很少和他说话!”
“这已经足够了,监狱长,足够了。”伦格似乎满意的点点头,他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沓看上去多少年都没有动过的柚草纸中拿起一张,弹去上面的灰尘之后把它推到了监狱长的面前“写下来,我要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这里的犯人谁和谁是什么关系,都受到了谁的庇护,还有究竟有谁向你提出来过要里面的某个人再也出不去,都写下来然后交给我的宫廷总督。”
“我的上帝,这样我会立刻被杀掉的,陛下请您宽恕我,我会立刻离开这里,我可以不要那些钱,我甚至可以连那点可怜的年俸也不要了!”里哈尔恐惧的大叫着,他这个时候已经知道皇帝对他的惩罚是多么可怕,一想到自己一旦泄露出那些人秘密的后果,一种彻底绝望的恐惧让他就要崩溃得倒在地上。
伦格沉默的望着一脸畏惧的监狱长,他的脸色这时显得很平静,但是他的心中却掀起了一层层的波澜。
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罗马帝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狱吏,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只是沾了了君士坦丁堡那复杂的权力倾轧的一点边而大发横财。
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命令他写下他所知道的一切时,因为畏惧那些人的势力,居然敢于违抗自己的命令,这让伦格再次意识到了在那座城市中所隐藏着的巨大力量。
虽然最终自己成为了罗马皇帝,但是就如同罗马历史上的诸多前辈一样,他也始终在君士坦丁堡的权力海洋可怕的浪潮中挣扎,甚至即便是那些曾经显赫一世名留史册的伟大君王,也有不少人最终却在这里被那股浪潮吞没,自己是不是能摆脱这样的命运呢?
“听着,你将继续担任这座监狱的监狱长,”伦格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着“我要你把这座监狱准备好,而且我将派来更多的人帮助你,”说到这儿,伦格把桌子上的纸再次向前微微一推,同时他的嘴里挤出了一句话“给我写下来,否则你就要在那个房间里享受自己的刑具带来的快乐。”
彻底绝望的里哈尔伸出手去慢慢的拿起了桌子上的笔,他的手因为颤抖而让沾着的墨水不住的滴在纸上,就在他的笔尖哆嗦着轻轻点在纸面上时,对面的伦格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听好了,你以前干过什么我不去管,但是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做为我的雷克雷监狱的监狱长。所以我要你能明白自己究竟要向谁宣誓效忠,如果你认为自己做不到,那么我会让你在外面过上体面的生活,但是一旦你留下来,那么就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听着皇帝的话,里哈尔脸上先是露出一丝喜悦,然后就慢慢变成了无奈的苦笑,他伸出另一只手摸着唇边杂乱的胡须,同时无奈的轻微摇头:“陛下,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旦我给您写下您要的那些东西,我这一生就只能在这座监狱里渡过了。而且我也只能向您效忠,因为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让我为他们做事了。”
说着,里哈尔低下头去,开始在那张纸上写下他所知道的一切。
笔尖在柚草纸上滑动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十分的响,几个人一直沉默的看着闷头写着自己供述的监狱长,时间在飞快的过去,当连这间雷克雷监狱中最明亮的房间都需要点起火把照亮时,监狱长才从一堆自己写的东西当中抬起头来。
“陛下,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我把自己知道的都交给您了我的陛下,”监狱长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他知道这个时候才是自己命运的关键“我发誓向您效忠,如果您能让我继续掌管这个地方,我会让它变成您的敌人的地狱!”
监狱长如同赌咒发誓般的腔调,让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阿莱克修斯和米利厄诺斯不由微微一颤,他们用掺杂着厌恶和忌讳的复杂眼神盯视着这个人,对于这个人居然这么快就为自己找了个新主子,而且居然还用这种方式表示效忠,矜持的罗马贵族们,不禁感到说不出的恶心和鄙视。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伦格让阿历克斯收拾起桌子上那乱糟糟的一堆供述“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把现在这个监狱里的所有狱吏的名单交给我。”
虽然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但是一旦投靠就变得俯首帖耳的监狱长立刻毫不迟疑的把一份雷克雷监狱的狱吏名单呈递给了皇帝,而且当看到皇帝脸上的神色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后,他立刻很小心的向皇帝提出,是否需要加大这座监狱的范围,因为按照他和他的前任多年来的经验,一位新帝登基之后,雷克雷监狱总是要大大的热闹那么一阵,而面前这位皇帝的举动让里哈尔坚信,扩充监狱显然是个不错的想法。
对于监狱长的提议不置可否的伦格并没有做出一个明确的回答,他只是在那些名单上匆匆掠过,然后把它递给了旁边的阿历克斯。
帝国皇帝对雷克雷监狱的忽然造访就这样突然而来,然后突然结束。
当阿莱克修斯陪着伦格一起骑马走出监狱高大阴暗而有显得厚重深邃的门洞时,看着山下贝伊奥鲁城区的点点灯光,亲王不由忽然吐出了一声长长的气息。
“上帝,我居然能从里面出来,这是上帝的恩典,”阿莱克修斯从马背上翻下来,跪在地上把脸埋在泛着泥土气息的地面上,不住的呼吸着,当他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还挂着一层灰色的尘土“我居然真的从里面出来了。上帝呀……”
“我想你更应该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典,我的表哥。”米利厄诺斯嘴里嘟囔着,同时他似乎很厌恶的回头看了看身后阴森恐怖的监狱大门“但愿上帝保佑,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走进这个地方了。”
“记住你自己的话,”伦格平和的笑了笑“当你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时,你可以想一想你今天说的这句话,但愿你的这个‘愿望’永远不要实现。”
伦格似乎玩笑的话,让米利厄诺斯肥胖的脸上不由微微一滞,接着他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回应。
这时阿莱克修斯已经再次翻身上马,因为长时间来没有活动,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身子让他不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坐骑,就在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握紧缰绳时,一只有力的手提他紧紧的拉住了有些暴躁的战马。
“谢谢,总督大人。”阿莱克修斯向阿历克斯微微点头,到了这时他才十分认真的望向这个年轻人,这让他不能不承认,这个之前跟随着法兰西斯一起进入君士坦丁堡的年轻人,尽管才阔别不到半年,但是却显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宫廷总督,似乎有着无限经历的皇帝私人秘书和那些以对圣子的信仰和对皇帝的忠诚而到处奔波工作的新贵们,这一切让阿莱克修斯感到了伦格那似乎要扫除罗马陈年积淤下垂暮气息的决心,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对皇帝最终亲自把他从雷克雷带出来,充满了更多的信心。
一个真正的统治者是绝对不会只靠所谓锐意进取和简单的革除时弊来维持他的统治的,而要让一个有着多年的沉淀,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能让人发狂的庞大帝国,不至于因为这样的革新触犯到某些人利益而发生更大的变故,唯一的方法就是要有一个足以能在过去那些顽固的老旧贵族和试图改变一切的新帝之间的人,来做为他们的桥梁。
而这个人,阿莱克修斯知道,在整个罗马帝国,就只有自己最为合适。
正是这样的想法,让他在见到皇帝之后能够依然尽量保持矜持和冷静,因为当他第一眼认出伦格时,他就知道自己一直盼望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至少他并不认为这位皇帝在百忙之中来到这样一座恐怖的监狱,只是为了看他的牢狱生活是否满意,或者只是为了在一个从未谋面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功。
不过虽然如此,当看到外面那原本颇为平凡,但是现在对他来说却美丽异常的夜景时,阿莱克修斯还是没有能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自由的宝贵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能体会,半年的幽禁让阿莱克修斯深深的理解了这个道理,同时在走出监狱的一刹那,他也在心中暗暗发誓,永远不要再走进这座监狱一步。
不过,在兴奋喜悦之后,逐渐冷静下来的阿莱克修斯也知道,另一个对来来说至关重要的难关却正在前面等待着他。
看着前面一直默默前进的皇帝,阿莱克修斯让自己的情绪微微平复下来,他慢慢的跟上去,当他看到伦格身边的阿历克斯不但没有阻拦,而且还有意无意的轻轻后退时,他的心不由跳动的更加厉害。
他知道该是彻底摊派的时候了。
果然,一直沉默的伦格忽然回头:“告诉我阿莱克修斯,你用什么证明你的忠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