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的禀报让玛蒂娜不由一阵紧张,自从伦格离开之后,赫克托尔始终履行着做为被伦格正式任命的总督的职责。
虽然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决定上,他也向玛蒂娜报告,不过这更多的是一种尊重,事实上玛蒂娜知道这个白化病人从来没有真正把她的想法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占领锡斯城的是伦格最忠诚的近卫军,同时对赫克托尔的忠诚也没有令她担心的挑剔,玛蒂娜这时早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有一天可能会成为这个已经掌握了锡斯城实权的人的眼中钉。
不过即使如此,当她听到禀报时,她还是本能畏惧的向池子里缩了缩肩膀,直到女侍慌张叫喊着为她找来衣服,胡乱穿上,她才稍微稳定了一下不安的情绪,命令人打开房门,走到了起居室里。
不过让玛蒂娜感到意外的是,站在起居室里等待她的并不只是赫克托尔,虽然在门外停着脚步声时,她就已经猜测到还有其他人,但是当她看到除了脸色阴沉的赫克托尔,一脸不耐的法尔哥尼,伦格所有的八位近卫旗队长中居然来了七个,甚至在这些人的后面,还有一个她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的近卫兵后,玛蒂娜不禁为突如其来的情景感到一阵错愕。
“发生了什么事?”玛蒂娜在赫克托尔简单的行礼之后,立刻带着忧郁的轻声问,她知道在这座城市里随时随地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也因为还有一个并不领人放心的盟友,责任对近卫军来说就显得更加重要了,所以当她看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同时带来时,她不禁心头一阵说不出的紧张。
赫克托尔的脸上挂着几乎就要阴沉出水般的表情,虽然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但是那张让玛蒂娜感到畏惧的苍白脸上却透着一阵阵明显的不耐烦。
“殿下,这个士兵是跟随侍从骑士丕平一起去执行大人命令的,丕平让他带回来一个消息。”
随着赫克托尔的话,那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近卫兵已经大步穿过骑士们走到了玛蒂娜面前,他半跪下身子,声音里透着难掩的焦急与紧张:“殿下,我跟随丕平侍从骑士执行大人的命令,在路上我们遇到了来自罗马皇帝的使者。”
“你说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玛蒂娜霎时脸上一阵愕然。
“是的殿下,是罗马皇帝艾萨克二世的使者,”士兵大声重复着“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向瑞恩希安大人发布命令的。”
“这是怎么回事?”玛蒂娜的声调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她抬头看向赫克托尔,看到的是白化病人冰冷异常的脸,而他身后的那些骑士则已经露出了愤怒的神态。
“殿下,那些人奉皇帝的命令要求瑞恩希安大人以罗马的名义接管锡斯城和整个奇利里亚,甚至皇帝已经任命他为奇利里亚将军。”
近卫兵紧张的回答着:“那些使者向我们询问关于锡斯城的一切,丕平骑士知道他们的目的之后离开派我来向殿下报告。”
士兵的话让玛蒂娜的脸上一片煞白,她紧紧抓着身上宽大的外袍包裹着身子,一时间,头发上还湿润的发丝间的水珠霎时和额头上溢出的汗水混在一切,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
“罗马,罗马难道有这个权力……锡斯城是伦格夺取的……他们不能,不能……”
“他们的确有这个权力,”赫克托尔阴沉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令人不安“不要忘了,大人一直在自称是个罗马人,而且他即将前往君士坦丁堡的旅行也让他的身份,更接近罗马而不是法兰克人,所以皇帝显然就是利用了这些,一旦他的使者到来,做为罗马人后裔的大人,必须遵守皇帝的命名,否则就是对皇帝的不恭。那将是十分危险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如果违抗命令,使者就有权宣布大人为叛乱,到了那时跟随大人的瑞恩希安的军队就会成为平叛的主力。”
“不大人,瑞恩希安将军的军队将只是前锋,”那个近卫兵忽然大声回答“那个使者对我们说,皇帝派出的一支新的军队即将来到奇利里亚,他们只是做为使者限期来宣布罗马皇帝的命令!”
“一支罗马军队?”玛蒂娜的脸色这时已经完全可以与赫克托尔相比了,她的嘴唇微张,一双闪动着无助神色的眸子紧张的看着眼前的赫克托尔和所有的骑士“告诉我,该怎么办,难道要等到罗马军队或者是使者来吗?”
一阵沉默霎时笼罩了整个起居室里,骑士们默然的相互对视着,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重,一种不安的躁动开始在骑士们中间出现,他们的眼神相互对视,可又离开分开,似乎在这时唯恐自己内心里的想法会在别人面前暴露出来。
“当初伦格曾经公然违抗盖伊的命令,可是盖伊并没有任何方法对付他,即使他想出用伦格的父母做为人质,可是他也没有与伦格交战……”
“不,殿下!”赫克托尔皱着双眉看着面前的女孩“殿下,罗马和耶路撒冷不同,在罗马,皇帝的权力是无上的,他甚至被宣布为上帝在人间的另一个使者,在罗马,违反皇帝命令惩罚的严重也是您想象不到的,这一切和你熟悉的完全不同。”
“可是难道就让那个皇帝夺取属于伦格的东西吗?”玛蒂娜生气的小脸涨得通红,她不忿的先赫克托尔迈出一步,仰头愤怒的用充满委屈的眼睛盯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赫克托尔“你是伦格任命的奇利里亚总督,你应该知道该在怎么做。”
赫克托尔的脸颊微微一颤,他用力点头,可随即又无奈的轻轻摇头:“殿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大人即将进入君士坦丁堡,这个时候我们的一切抉择对大人来说都是太重要了,这甚至可能会彻底改变他在君士坦丁堡所遇到的一切。”
赫克托尔的声调里露出一丝无奈,同时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低头在玛蒂娜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另外,殿下,无论如何做一切都会变得没有任何退路,到了那时整个近卫军都将跟随着大人一路走下去,甚至那个瑞恩希安也将没有任何退路。但是,殿下,难道您认为这是我能做出决定的吗?”
赫克托尔的话让玛蒂娜一阵意外,她不解的看着赫克托尔,直到白化病人再次轻轻开口:“殿下,我是大人任命的奇利里亚总督,但是在决定是否该最终与罗马皇帝对抗这件事上,我却没有任何权力替大人做出决定。”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如果阿历克斯在这里,他一定会想起当初在耶路撒冷时见到过的因为撞破伦格的好事,而引起的赫克托尔的那种古怪笑容。
“殿下,您是大人的未婚妻,在这里只有您有权力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
玛蒂娜愕然的张开嘴唇,可接着她似乎恍悟般的点着头:“对,是我,伦格已经承认了我的权力……”她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用力的抓紧外袍领口,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完全隐藏起来不必去做出让她畏惧的决定“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伦格从来没告诉过我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那样,对大人来说就很糟糕了,”赫克托尔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虽然脸上依然十分冷漠,但是他那双透明的眼睛里却已经开始闪动起焦躁的神色“殿下,您应该知道,如果罗马的使者到来,那将意味……”
“是的,是的,我知道!”玛蒂娜激动的打断了赫克托尔的话,她用力把自己裹在外袍里在大理石地面上来回走动,一双因为急躁而迈出的步子因为过大,而从外袍的缝隙中隐约露出的修长双腿,让这个已经初显风韵的女孩这时看上去充满了一种混合着青涩与甜美的气息。
“我该怎么办?!”玛蒂娜在内心里不住的呐喊着,她当然明白赫克托尔的意思,而且她也知道这个让她畏惧的白化病人说出的也的确是事实,能够为伦格做出决定的,现在只有她!
她相信赫克托尔一定会毫不犹豫做出一切大胆妄为的事情,但是有一个难题却摆在所有人面前,那就是伦格究竟是怎么想的!
对于这次君士坦丁堡之行,玛蒂娜相信即使是赫克托尔也无法真正揣测到伦格的内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能知道伦格真正意图的只有我!
这个想法让女孩在这样的时刻居然感到一丝甜蜜,她本能的微微抚住起伏的胸脯,当她的指尖因为滑过外袍下耸起的蓓蕾而身子不由一软时,她忽然想起了在路上她听到过的伦格在梦境中说出的那句让她无法忘怀的呓语。
当时她的未婚夫枕在她小巧的膝盖上,在沉沉的睡梦中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的罗马。”
“我的罗马……”
玛蒂娜的嘴里无意识的重复着这句话,她微微闭上眼睛,心头不住回忆着伦格在那个时候说著这句呓语时的样子,当时他是那么安静,也是那么毫无防范。
和任何时候这位圣子总是用一件黑色外袍掩盖着他的本来面目截然不同的是,当时的伦格睡的是那么安稳,似乎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真正让自己的内心袒露了出来。
在玛蒂娜想到了伦格沉浸在睡梦中的表情时,一切也在这时彻底决定!
埃德萨女伯爵脸上原本小女孩般的甜蜜逐渐消失,她慢慢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些骑士,她知道这些人是自己未婚夫最忠实的手下,而在这一刻她所做出的决定,也将让这些人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我是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子爵的未婚妻,”玛蒂娜在示意女侍拿来那柄伦格留给她的长剑之后向着所有人宣布着“我要求你们现在服从我的命令”
“殿下,这是我们的职责。”赫克托尔面无表情的说。
“这正是我需要的,”玛蒂娜紧握着沉重的长剑,随着她用力一拔,锋利的长剑立刻应声出鞘“我要你们立刻组织起一支绝对忠于伦格的队伍,”说着,她看着那个报信的近卫兵“告诉我,那些使者有多少人?”
“大约二十多人,殿下。”近卫兵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即使是他在这时也已经意识到这位一直被所有人认为过于柔顺的女孩,在想些什么。
而且这种想法也刺激着起居室里的所有人,法尔哥尼沉重的呼吸已经变得象打雷似的骚扰着其他人,而曼尔布.鲁普因为过于激动,甚至觉得嗓子开始一阵阵的发痛。
“她敢吗?她敢做出那样的决定吗?!”
赫克托尔在内心里依然这样问着,事实上这个时候任何人都没有他显得那么紧张。
正如玛蒂娜所想的那样,在面对罗马做出决定的这件事情上,即使是赫克托尔也无法做出最后的决断。
虽然当听到来自罗马的使者这个消息后,白化病人心底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是更加让他担心的却是眼前这个小女孩。
赫克托尔无法知道伦格在面对罗马时,究竟会走出多远,这就让他同样无法最终确定自己可以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阻止罗马使者的到来。
所以,做为伦格未婚妻的玛蒂娜成了这一切的关键,她是唯一能够下达这样命令的人!
这个一直显得过于柔顺的女孩能做出关乎一切的决定吗?
赫克托尔在路上不止一次的自问着,当他想到这个女孩可能会因为惊慌失措和茫然畏惧让一切都变得糟糕起来时,他的头就在不停的疼痛,甚至在那时,赫克托尔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最不希望看到的可怕决定!
“她敢做出那种决定吗?!”
赫克托尔内心里再次这样呐喊,他知道这个决定将最终让所有人再无退路的跟随着伦格向前走去,至于他们最终会走向哪里,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已经不是现在的他能揣测的了。
同时,赫克托尔也为命运的奇妙而感慨,在这之前尽管知道总有一天将要跟着伦格做下难以回头的事情,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逼迫他们迈出这关键一步的,却是这个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柔弱女孩!
“她敢下这个决心吗?!”
赫克托尔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紧盯着似乎再次陷入了沉思的玛蒂娜,就在他已经开始要对这个女孩失望的时候,他看到玛蒂娜微垂的眼帘忽然抬起。
“我的未婚夫是在经过了无数的磨难之后才得到了上帝的认可,”玛蒂娜看着眼前的骑士们“他被称为圣子不是因为他创造了奇迹,而是他自己就是上帝赐予世人的奇迹,现在我要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证明这个奇迹是不可碰触和违抗的。”
玛蒂娜用还略显清细的声调说着让其他人为之激动的话,她的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当人们和她的眼神接触时,看到的是个柔顺的女孩眼中那种透着骄傲的神采。
随后,骑士们听到她用一种认真的口气说:
“虽然伦格用战斗获取了奇利里亚,但是任何人都会相信依然还有不肯投降的克尼亚人,所以来自罗马的使者就很可能遭受到克尼亚残军的袭击,我相信是这样的,对吗,总督大人?”
女孩的话让赫克托尔微微一笑,他用一种新奇的眼神看着玛蒂娜,对于这个女孩他这时真的感到有些好奇了。
“去请那个克尼亚人图戈里来见我。”
玛蒂娜向身边的女侍吩咐着,看着女侍似乎提心吊胆似的离开,女孩忽然向着面前的骑士们迈出一步:“我要让那个图戈里派出他的军队,罗马的使者将在克尼亚人的袭击中丧生,罗马皇帝命令将永远不会到达锡斯城。”
“殿下,您要让真正的克尼亚军队袭击使者?”即使早已想到这么干的赫克托尔,也不禁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变化感到一阵诧异“可是您怎么说服那个图戈里呢,要知道他现在自己的麻烦已经很多了。”
“他难道不是正在为无法再现亚尔斯兰的辉煌而烦恼吗?”玛蒂娜认真的看着赫克托尔“他担心的是克尼亚人不承认他的地位,可是如果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因为抗争来自罗马的入侵而成为克尼亚人的英雄,这难道还不能让他动心?”
“然后……”
“然后,当罗马使者的队伍遭受到克尼亚人袭击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将会出现在那里,”玛蒂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骑士们,她的脸颊上泛着一阵令人不安的苍白,在心头的跳动几乎让她晕倒的重压下,她用很慢的声音命令着:
“你们要向我发誓,那些罗马使者永远不会来到锡斯城下,罗马皇帝夺取奇利里亚的命令永远不会有人宣读出来。”
“我们发誓!”骑士们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在这一刻,所有人第一次向着玛蒂娜发自内心的单膝跪下,齐声起誓。
“那么接下来呢?”赫克托尔忽然用很小的声音似是询问,似是自语的说着“如果罗马的军队到来而大人还没有回来呢?”
赫克托尔的话显然让玛蒂娜微微一愣,她有些茫然的看着白化病人,随后用一种不知是期盼还是肯定的口气说到:“他会回来的,伦格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知道我会守着锡斯城,一直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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