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人心腑的钟声从城里也传到了已经来到城外的克里福特的耳中。
尽管已经过了很久,克利福德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看到考雷托尔时就被其繁华吸引的情景。
而现在,当他的军队越过第一座考雷托尔城外的瞭望塔,看着这座已经颇为熟悉的城市,他再次被它高大坚固的城墙所震颤。
“这就是考雷托尔,”克利福德略显感慨的发出一声轻叹,虽然他觉得自己是个能把握住情绪的人,可是当他想到这座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城市现在却成为了他人手里的珍宝,一股愤懑和嫉妒就令他不禁生出要彻底摧毁这座财富之城的冲动。
可是克里福特并没有那么做,他的军队在距离考雷托尔城墙很远的地方就停留了下来,他甚至没有理会从不不远处的草丛里向城里逃去的那几个瞭望塔上的哨兵。
“举起标旗!”克里福特向身后的旗手发出命令,当看到一面用繁琐花纹装饰的金色十字旗高高举起时,他脸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随着他微微扬起的手势,一个跟在他身后的侍从立刻催动战马向已经紧闭城门,拉起吊桥的考雷托尔城下驰去。
“盖伊派克里福特来了吗?”坐在正殿里,看着已经逐渐分成几股不同派系的人们,伦格低声问着站在对面的赫克托尔。
伦格的双眉皱得很紧,看着一脸严肃的赫克托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掌旗官神态中露出的阵阵兴奋,那与其说是为可能即将到来的恶战兴奋,更毋庸说是在为某个古怪的念头而兴奋不已。
“大人,我相信这未尝不是个好兆头。”赫克托尔向前一步低低的开口发出一阵极低的轻语“也许对我们来说这个克里福特是个来帮助我们的天使。”
看到伦格紧皱的双眉,赫克托尔用更低的声音说到:“这些人会很快看到谁才是能保护他们的领主,如果他们不肯接受这个事实,那么他们完全可以为了效忠而去追随约瑟林伯爵。”
“掌旗官,单单建立在阴谋上的宝座令我畏惧,因为那就如同一堆浮沙,注定无法牢固。”伦格一边随口说出马克白里的台词一边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些显然也已经从悄悄进来的侍从们那里听到克里福特到来消息的贵族,缓慢却充满力量的说到:
“我相信你们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我无法想象你们现在是否感到高兴,也许对你们来说,一个耶路撒冷的贵族也比一个让你们鄙视的罗马农兵更能被接受。但是请记住大人们,这个罗马农兵能给予你们的是尊重和你们的权力不被侵犯。而且我可以向你们承诺我会为重新恢复埃德萨的领地做出努力,而约瑟林伯爵生前所追求的也正是这些。”说到这里,伦格慢慢后退两步,他向那些贵族微微躬身“我在这里等待你们的决定,我希望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看来大人并不想看到你要做的……”阿历克斯有些惶恐的望着伦格背影对前面的赫克托尔低声说“我真后悔刚才听你的,也许我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闭嘴,”一直冷静的掌旗官这时难得露出了一丝难以控制的激动,他的半转过身对一脸不安的传令兵低呵着“小东西你听着,现在想不干已经晚了,你以为那些贵族会只是随便喊着反对吗,我想他们可能比我们更想早些下手呢。”赫克托尔回过身去看着那些依然低声私语的贵族,望着伦格的背影他发出一声低笑:“你应该听到大人说的那句话了,‘单单建立在阴谋上的宝座……’,”赫克托尔嘴里轻轻咀嚼着这句话“大人反对的只是他的宝座完全被阴谋笼罩,而现在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让原本光明正大的宝座掺杂上一些阴谋而已。”
说完,赫克托尔忽然用一种沉闷的口气从喉咙里迸发出一个果敢的命令:“快去做好准备吧!如果那些贵族不识相,就让他们到地狱里去向约瑟林伯爵效忠!”
“好的!”阿历克斯在一阵挣扎之后终于咬牙转身顺着正殿边的回廊向外走去。在他身后,几个骑士团护卫紧紧随在后面。
轻轻的脚步声来到了伦格身后,他回过头看到玛蒂娜正紧张的看着他。
开始摆脱青涩的少女因为梳起了十分正规的头饰,显得更加成熟。一副已经能让人为之注视的甜美中透着少许羞涩的容貌,让伦格不由想起初次见到她时,那种最终打动他的无助于彷徨。
可是,现在他从这张脸上却没有看到始终烙刻在他心头的那个影子。
尽管难掩紧张,可是玛蒂娜却还是坚定的伸出了手。在四周贵妇们的低声惊呼和男人诧异的注视下,她的右手紧紧握住了伦格的左手。
从那手上握紧的力量上,伦格刻意感觉到她的紧张,可是即便如此玛蒂娜还是牵着伦格的手向那些贵族走去,当她来到他们面前,并提起裙角低头行礼的时候,正殿里霎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对不起殿下,请允许我提醒您,您这样是违反宫廷规矩的,要知道这个规矩是一直上延到查理曼时代……”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贵族气喘嘘嘘的提醒着,他一边笨拙的挪动着身子避开玛蒂娜的行礼,一边奋力开口阻止着她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我在为我的未婚夫行礼,他现在依然是安盖特子爵。”玛蒂娜的身子依然躬着,她抬头向那个老贵族微微一笑,这让她看起来倒有些小女孩的样子而不象位地位显赫的女伯爵,可接着她的脸上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站直身子紧紧抓着伦格的手,同时用和她的年龄截然不同的庄重语气说到:
“可是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做为考雷托尔守护者和我的保护人,他都是我的骑士!他曾经在还是个农兵的时候就为我战斗,后来为了我他更是做出过你们难以想象的事情。至于在维护考雷托尔和埃德萨荣誉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更是所有人都看到的。现在我只希望你们能让他继续为考雷托尔和埃德萨而战。”
“可是如果我们对抗克里福特就是在和国王正式对抗,这也是我们反对他的原因。”那个来贵族终于开口说出了他们为之担心的东西“他们已经杀掉了国王的使者,现在如果整个骑士团都在贡布雷子爵的带领下对抗国王军队,那么就意味着埃德萨和耶路撒冷的决裂!”
老贵族激动的呐喊立刻得到了四周贵族们的一片相应!
一瞬间,群情变得无比激昂起来!贵族们随着响起的呐喊如爆发的山洪般响彻正殿!
“殿下,埃德萨如果成为耶路撒冷的敌人,那将是一个悲剧!”老贵族的声调变得更加高亢,因为得到支持显得激动的脸上泛出的红晕,让他原本发红的酒糟鼻子像是染上一层油彩“我们不是还希望得到圣地的支持吗,不是还想恢复埃德萨的荣耀吗?可是如果我们那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呢?一个叛徒的名声,一个背叛圣地甚至是被罗马抛弃的犹大的命运!”
老贵族的话如同一柄巨大的无形铁锤瞬间砸在了玛蒂娜的心头,她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苍白,因为畏惧颤抖的身体无助的向后退去,如果不是伦格扶住,她几乎就要因为惊慌而摔倒。
“殿下,我们无法接受一个背叛和违背国王命令的领主,即使是约瑟林伯爵也无法让我们做到这一点!”老贵族丝毫不让的逼视着玛蒂娜,在他严肃凛冽的盯视下,女孩的身体不住微微颤抖,以至伦格听到她的牙齿因为颤抖轻轻碰撞的声音。
伦格伸出手轻轻搭在玛蒂娜的肩头,他的手掌能感觉到女孩极力压抑的颤抖,这让他不禁对自己这个小小的未婚妻感到一阵疼惜。
伦格让玛蒂娜退到自己身边,看着咄咄逼人的老贵族和那些如同找到了正当理由,显得理直气壮的贵族们,他在沉思一下后向他们走去。
在他后面,赫克托尔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随着逐渐走向那些贵族,白化病人的透明的双眼不住来回巡视着,当看到几个贵族眼神恍惚的样子和他们那蠢蠢欲动的架势,赫克托尔的手不由慢慢抚摸上腰间的剑柄,同时他的眼睛不住瞟向正殿窗子外那些隐约晃动的人影。
“约瑟林家族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一直在为复国而奔波,”伦格在那些贵族中慢慢踱着步子,他知道这些人里可能随时都会有一柄利剑刺向自己,这让他觉得有些紧张,可是眼角看到跟随在身后的赫克托尔,他不由暗暗放下心来“可是得到了什么呢?现在的耶路撒冷已经无法再为埃德萨做出任何事,而如果是相反,你们又会怎么想?”
“你在说什么?子爵?”老贵族困惑的问着,他不明白的看着走过自己身边的伦格,当望着那个背影时,老贵族的呼吸不由变得紧张起来,一股冲动诱惑着他的手握住了剑柄。
“对,拔出剑来……”赫克托尔在心里不住的小声催促着,他的嘴角随着老贵族的手微微颤动,当看到那只手终于松开五指后,他不由在心里对这个人一阵失望。
“我是说如果不止是埃德萨,而且还有圣地都可以得到拯救,你们还会反对我吗?”伦格转身看着老贵族的眼睛,他的压低声调,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亨洛尔男爵,我知道做为约瑟林的旁系您的家族是埃德萨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甚至这可以追溯到洛林公爵时代。如果能得到您的支持,我想未来的埃德萨继承人,也可能就会在您的家族里产生。”
“你说什么?”亨洛尔男爵不可置信的问着,他脸上的表情不住变换,尽管想尽量克制可却还是因为过于激动变得口吃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大人?”
听着忽然改变的称呼,伦格心里不由一阵鄙夷。他知道这些人反对自己的真正原因与其说是对耶路撒冷的忠诚不如说是嫉妒。甚至他有种感觉,即使是盖伊或是雷纳德选择的人,也不会得到他们真正的认可。
这些贵族已经彻底把埃德萨看成了他们自己的埃德萨,而这则完全是因为约瑟林那软弱无能却又奢望复国的糟糕举动造成的。
他总是认那些贵族予取予求,以至在他们眼中他就和一个为他们保管金银财宝的管家一样,而一个外人的到来显然让这些人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
“我依然记得埃德萨领主和耶路撒冷王室之间的牵挂,这也是为什么历任国王不愿意帮助埃德萨复国的原因。”伦格在亨洛尔耳边小声说,然后他后退几步转身看着那些贵族“你们,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明白为什么埃德萨得不到帮助,王室是不可能希望看到一个同样拥有耶路撒冷继承权的伯爵领地复国而且强大起来的。,请不要忘记做为耶路撒冷王室的旁系,埃德萨伯爵同样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力!”
“上帝!”“他要干什么!”
贵族们慌乱的议论声立刻响彻整个宫殿,他们不住的相互询问,可是总别人眼中看到答案却让他们在畏惧中掺杂着阵阵悸动。
“各位你们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就如同当初的埃德萨伯爵鲍德温在继承了耶路撒冷王位的同时出现了约瑟林伯爵家族一样,现在的埃德萨伯爵做为耶路撒冷的旁系也依然拥有继承王室的权力,所以我要在这里提醒你们支持我对你们意味着什么。”
“你疯了吗?”亨洛尔低声的急促喝止着,可随即他又立刻低头道歉“请原谅大人,不过我实在无法想象你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提出对耶路撒冷王权的申述。”
“男爵,难道还有比一个农兵站在你面前宣布即将成为埃德萨伯爵更大的奇迹吗?”
伦格透着讥讽的口气让亨洛尔脸上一阵发热,不过这时他已经没有闲暇再去想那些,随着伦格突然提出的关于埃德萨王权的问题,那些贵族这时已经开始变得彷徨起来。
就在这时,阿历克斯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正殿门口,不过他的身后却突然多出了几个身披甲胄的骑兵,随着他脚步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响声,贵族们的注意一下都集中在了这个平时并不显眼的传令兵身上。
“大人,克里福特的军队已经快到城外了,”阿历克斯低头行礼,他觉得自己从没像今天这样显得意气风发“我们的骑士团已经做好准备,大人,救赎骑士团在等待您的命令!”
“现在是选择的时候了,”伦格看向那些贵族“如果支持我,我将以埃德萨伯爵的身份和你们一起战斗,你们将得到的不只是埃德萨应有的荣誉和财富,我会和你们一起为了埃德萨而战。你们可以想象任何其他人成为埃德萨伯爵后会是什么样子。考雷托尔不过将做为一个陪嫁,而埃德萨的复兴也不过是个梦想,因为不论是耶路撒冷还是博特纳姆,他们都只会关心自己的王室和领地。而我的骑士团可以会为了埃德萨而战!”
“可是大人你又怎么能保证不会只把考雷托尔当成份嫁妆呢?”亨洛尔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发干,听着外面逐渐急促的号角声,他和那些贵族都不由躁动起来,他们知道那越来越紧急的号角意味着外面的军队也已经越来越近,一个决定整个埃德萨或者说是他们这些人命运的时刻已经迫近了“我们需要一个能够保证的誓言,埃德萨听到的许诺太多了,可是却没有人为我们做任何事,你必须在上帝面前发誓!”
“我会发誓的,”伦格终于暗暗吐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亨洛尔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强大的明显要吞并考雷托尔和破灭掉埃德萨复国最后希望的敌人面前,这些贵族最终选择了对他的妥协。或者说他们用选择他来对抗更糟糕的选择“我会实现我对你们的许诺,埃德萨的未来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请你们记住大人们,只有埃德萨人自己才能实现复国,任何人都不可能帮助你们完成这个梦想。而我,将是你们的伯爵!”
………………
克里福特看着远处缓慢打开的城门,他神态悠然的催动战马向前走去,在那个早已停在城门下等待的持标手的呼唤声中,他的坐骑慢悠悠的穿过空旷的开阔地来到了城墙下。
望着城头上树立的考雷托尔旗帜旁的红色黑十字旗,克里福特不禁皱起眉头,他觉得那面旗帜似乎是在嘲笑他。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晃过他的心头,随着从城门里出现的一骑战马,克里福特脸上立刻挂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我应该说我很不希望这样会面,贡布雷子爵。”传令官的声音十分冰冷,看着伦格,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在圣墓教堂见到这个年轻人时的情景。
在那时,这个罗马人给他的感觉是那么迷茫和孤独,就如同一个独自走在旷野里的苦修者,甚至如同一个背负着一切苦难的殉道人。
但是现在,看着骑在比赛弗勒斯背上,身披精致链甲的这位骑士,克里福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错误。
“传令官如果您能现在离开,我想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伦格看着脸色深沉的克里福特,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那么忠心的追随盖伊,不过更令他奇怪的,是这个人随后说出的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
“子爵,如果可能我不希望和你打仗,或者说这也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哦?”
伦格明显有些诧异的表情让克里福特不禁泛起一阵得意,他先是抬头望了一眼那面让他不舒服的旗帜,然后才继续说:“子爵,你从萨拉丁那里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实力,即使正如很多人说的那样我们完全可以对抗萨拉丁,但是基督徒之间的战争也是个最可耻的行为。”
当克里福特说到可耻的时候,他口气里露出的强烈讥讽听的伦格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个人是在暗示不久前骑士团与雷纳德之间的战斗。
“所以在国王派我来的时候,雷蒙伯爵也赋予了我新的使命。”传令官的声调忽然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你应该知道如果国王出征,耶路撒冷将会很空虚,可现在看来这是必然会出现的局面。”克里福特的声调变得奇怪起来,在沉默的望着伦格好一阵后他低声说到:“雷蒙伯爵在我离开耶路撒冷之后觐见了国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让盖伊改变的主意,但是就在不久前我刚刚得到了国王的新命令。”
一口气说完的克里福特深深的喘了口气,他向始终沉默倾听的伦格抬手微微行礼:“子爵大人,我一直认为你创造的那些奇迹已经很令人惊讶了。可我错了,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从没想过你会有一天成为这样的一个人物。和你相比盖伊国王的权力获得的实在太容易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珍惜这个权力。”
听到克里福特如此肆无忌惮的评论盖伊,伦格在略显意外之后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一直奇怪的关于这个人的忠诚疑问这时似乎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了。
“那么传令官你认为谁才会珍惜这个权力呢?”
“我相信肯定会有人的,不过现在我要做的是向你传达国王对你的善意,”克里福特避开这个话题,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盖伊国王认为,如果你肯用送交人质的方式让他放心,他会考虑不对考雷托尔和你的骑士团予以应有的惩罚。”
“人质?”伦格的心头忽的一跳“那么国王认为谁比较适合这个身份呢?”
克里福特微微一笑,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伦格目瞪口呆的话:
“很简单子爵,你的父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