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隔着红纱笼轻曳着,跳动着,床上躺着的人面色潮红,也不知是生病了还是被那淡淡的光晕染红了。她“嘤咛”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你醒了?”
猗兰微微偏头,就看见沐清的小脸,艰难地喊了声:“小娘子!”
“嗯,能坐起身来吗?这儿有丹枝刚端来的姜汤,还热乎着呢?趁热喝两口暖暖身子!”
猗兰点点头,于是一双小肉手端着白瓷碗递到了猗兰面前。猗兰咳嗽了两声,坐起身来,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你今儿也太险了吧?我只不过让你装装样子,可看你被大哥救上来时那模样,我真怕你就这么去了。人命比天大!真是……早知如此,就该不计后果先赶你出去再说。我就想借机教训教训四哥,你说你识水性,我才敢用这法子。谁让你真去寻短见?难道你以为我真盼着你死了泄愤,才会出这点子?”
猗兰虽说是大伯父的探子,可终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人命为大,沐清由不得对猗兰的大胆妄为之举来气,一股脑地将心中的牢骚都发泄出来。
“奴婢,奴婢也是照着您的吩咐做的……”猗兰忽见沐清紧张自己,一时有点恍惚,凉亭里一脸天真无害,嘴里却说着让人心惊话语的小女孩,在自己背叛她后,还会在乎自己这条人命?
猗兰说完低下了头,沐清见她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定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莫不是你太过自作聪明?难道我每说一句必有深意?你认为我让你装投水自尽就是让你自我了断,只有你死了,我才会照顾丹枝?哼!你真死了,我若不守承诺,不照顾丹枝,你该如何?!愚蠢之极!枉我以为姐姐是宽和稳重之人,竟也会如此不知轻重。”
沐清腮帮子圆鼓鼓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那双清澈的眸子几欲喷火,她是动了真怒了。
那日池塘边凉亭里,沐清告诉猗兰说中秋夜会去西湖放灯,让她装作不忍四哥羞辱投水自尽。有了大哥、三哥这两个最好的见证人,沐清准备第二日便去告“御状”,然后以猗兰受惊为由,放她出府。如此四哥定然要受责罚,最后暗中让大伯父知道四哥的心思,而怀疑二伯父的心思,他们大房也不是一条心。
沐清要得就是大伯父与二伯父家生嫌隙,大房乱一阵,自己家里就能安稳一阵。再说,大伯父定不会只在院子里做手脚,谁知道在爹爹新接手的铺子里还会有什么小动作?乱一时风平浪静也好。那样爹也能多点时间去整肃。
猗兰不知沐清的心思已经转到别处,仔细瞧着那张严肃的娃娃脸上红肿的双眼,便知她哭过,而且哭得厉害。
猗兰心情有些矛盾复杂,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沐清的话。
沐清当日告诉自己的法子,其实也是在利用自己。忆起当时,小娘子冷然的神情让她起了心思,她觉得自己出府了,丹枝也未必能过好。索性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小娘子毕竟是个孩子,也不是狠毒之人,不然大可不必救她。若自己真的去了,她因为愧疚,定也不会拿丹枝怎样,反而会对丹枝更好。可是,没想到,她竟为自己的行为如此气恼。
猗兰幽幽叹道:“是我误解小娘子了!”
“嗯!以后切不可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瞧瞧我这桃儿眼,你若死了,我今日真要哭死了……”沐清娇嗔,带着撒娇的意味。
猗兰觉得心里一暖,看来真是自己会错了意。小娘子如此在乎家人,……为了家人她可以耍手段,但却还是会紧张她这条人命。说起来,其实她内里还是个好心人。
“怎么不见丹枝?”
“丹枝被叫去问话了。估摸着老太君那面这会正发火呢!今儿本就想让大哥、三哥做个见证,明儿晨起再去找老太君。结果三哥一听丹枝说是四哥惹得祸,拉也拉不住,直接就冲去和老太君告状了!老太君也将我支开了……这倒好了,也省得我去撒娇了。你且先躺下吧!”
“劳烦小娘子了!”
猗兰依言躺下了,沐清将瓷碗放到了桌上,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对着红纱灯罩发呆,半晌,才道:“可想好出去了,做些什么?”
“奴婢一介女流,能做的也就是些针黹女红,奴婢想出去后到墟市牙侩那里打听看看能不能找个绣房的活计。”猗兰躺着床上,眼睛盯着纱帐出神,茫然于自己的未来。
“哦!虽说你是大伯父那边的人。说来,我还挺喜欢你的性子,颇有大将之风!你本是个女子,出府了,对大伯父定也无甚大用。若你有心,不如我许你份差事,如何?”
猗兰回头,怔怔地看着桌子旁注视着烛火的沐清,不解她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
“看你为了丹枝做到如此,定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许你的差事定不是害人的阴秽事。你就当我现在是在挖大伯父的墙脚好了,呵呵!”
“小娘子,还愿信我?”猗兰疑惑,可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也许跟着小娘子未必是坏事。
沐清回过头,笑望着猗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不知姐姐愿不愿?”
……
中院前厅,灯火通明。
丹枝将猗兰受辱的过程大致说来说,又道猗兰最近魂不守舍,今晚出去后诓她说在放灯的地方丢了耳环返身去寻,结果等她察觉不对追回去时,刚好看见猗兰投水自尽。
丹枝跪在地上,说得声泪俱下,火光映着她的脸,已是满脸泪痕。哭花了胭脂,红一道白一道,容色凄然惨淡。
老太君听了,半晌默不作声。
丹枝咬紧嘴唇,猛地一俯身,“嗙、嗙、嗙……”连着好几声闷响,丹枝边磕头边道:“奴婢求老太君发发慈悲,给猗兰做主!”
“快停下!明月,扶着她,别让她磕了!今儿还想再闹出条人命不成?”老太君大声喝止。
张妈不等老太君开口也已过去拉住丹枝。丹枝用力过猛,陡然停下,一时头晕眼花,几乎要栽倒在地,幸得张妈在身后扶住。
“老太君,我看不如放猗兰出府吧。她这般烈性,以后若还在府里做事,与老四总是会再遇见,叫她如何自处?”
陈徥已经换掉了湿衣裳,坐在堂下。此时,他还不由暗叹,若不是及时,猗兰可真要香消玉殒了,好好的女子白白为这些事情丢了性命不值当!不过她性格如此刚烈,倒也着实让人佩服。
“嗯!大哥这法子可行!不过太婆婆,老四这回做得太过了,怎好随意毒打妹妹的贴身丫头,还说了那些轻薄的混账话。幸好猗兰无事!由着他再胡闹,万一哪天真逼死了人命,可就麻烦大了!”
陈徇旁边帮腔道,上次老四出言侮辱,最后被祖父压下。他一直心怀不平,老四仗着母亲周氏家里的势力,在家里作威作福不学无术,还处处针对自己,一肚子坏水。这次老四做出这等恶事,哪能再轻饶了他?
老太君也是恼怒,老四周氏宠坏,顽劣也就罢了,竟然调戏毒打丫鬟,逼得人家投水自尽,真真可恶!再想起孙媳妇那跋扈的样子,老太君暗悔,当初启正怎么会选了这么户人家做亲家?
“好了!今儿也晚了。徥儿、徇儿都回去歇着吧!丹枝你放心,丫鬟也是人。我老婆子不会委屈你们。你赶紧回去给头上敷上药,再看着猗兰,别再让她做傻事了!”
老太君挥手让众人都退了。陈徥、陈徇行礼告辞,丹枝也跪谢了老太君先回房了。
老太君这才扭头对张妈道:“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爹不在,周氏那个做娘的干什么去了?天天想着争权,放着儿子不管。那个不孝子,明日我再好好管教!还有,明月今儿让清儿住我房里。可怜见的,今天回来哭得跟泪人似的。定也是吓坏了!”
……
闹腾了大半夜,沐清宿在老太君屋里。两人睡着一张床上,老太君担心她受惊,搂着她在怀里,笼好被子,一下下拍着她,哄她入睡。
“清儿乖,清儿不怕……”
沐清窝在老太君的怀里,闻着淡淡的白檀的味道,那气味抚平了刚才有些躁动的情绪。
“太婆婆,那会清儿看见猗兰姐姐的脸惨白惨白的,好像没气儿了一样,真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一如她告诉猗兰的那样,那一刻,她真的害怕猗兰死去。
“老天保佑,猗兰已经没事了!清儿就不要怕了……”老太君平和的声音是最好的安魂剂,沐清点点头,内心平静了许多。
回想起来,今日之事也怪自己太过自以为是。猗兰是怨自己利用她吗?沐清没有去问猗兰,人心本就是最难懂的。猗兰对不起她在先,在威逼下甘愿被她利用在后,有怨气也难免。只是没想到猗兰会如此决绝。再她看来,她若死了,自己便要良心不安一辈子,自然会照顾好丹枝。
想起刚才房内夜话,自己真能信任她吗?
转念一想,猗兰是聪明人,聪明人懂得变通,那么自己选她应该没错吧?
沐清一阵胡思乱想,迷迷糊糊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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