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而过,一晃就到小年二十四了,这时候是灶君祭,按例,宫中要举行盛大的祭典,来祭拜灶王爷。目地是驱逐疫鬼,祈求来年五谷丰登,百姓安乐。
辰时刚到,冰含就带人呈来刚出锅的腊八粥,几样精致的点心和小菜。明月一看,那腊八粥做的真是讲究,各种五谷里掺有:桂圆,杏仁,松子,核桃……等十几样干果,并且还将果仁雕成了如意纹的图案,不吃光看,就足够让人赏心悦目,食指大动。
明月按着规例,慢慢品尝过后,又赏宴宫婢。
巳时,皇上率领文武百官在玄虎门外临时搭建的祭台上,举行庄严隆重的祭典仪式。祭典主要是由祭祀和演出两大两部分组成。
经过请神,迎神,祭神,送神后,祭祀部分算完成了。接下来的演出主要由百姓自发组织的,参加演出的人员,加上看热闹的百姓,总计不下数千人,那场极其面盛大恢宏。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活动,皇上也允许宫中的嫔妃们站在玄虎门的城楼上观祭,看节目。
大冬天的本就死气沉沉,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赶上这样盛大的场面,妃嫔们也都不畏寒冷,云集城门楼上看热闹。
明月虽然还只是太子淑女,但也得了邀,可以站在城楼上鸟瞰下去,熙熙攘攘,数千人头攒动。表演节目的大都戴着奇异的面具,手里拿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东西。有稻穗,手杖,锣鼓等,不修边幅的且歌且舞,有种原始人跳舞的味道。
嫔妃更是扒着城垛,一个个看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有的看到新鲜有趣的表演,会兴趣盎然的指给身旁的同伴们看。她们高兴的,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着百姓嫔妃们欢欣愉悦的神情,想想自己此时的身不由已,明月有些怅然若失。她的目光不自觉的穿过人群,望向远方。
眼里只有宽广辽阔的大地,蔚蓝无垠的天空,有时候与朱祐樘的相处,那样的幸福而温暖,似乎一切都触手可得,却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
皇后的病情因为有了明月的调养渐渐有了些好转,所以今天也出席了。这场热闹,一直热闹到了大约二更天时分,此时正值人定,人们大都歇息入眠。睡梦中的明月,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她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怎么那么吵?”
寝殿随侍的宫女赶紧从外间进来,将室内掌起了灯。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外响起了冰含的声音,“淑女,传来话,说皇后受到惊吓晕倒了。”
“什么?”明月大惊披衣而起,开门急问:“什么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受惊吓呢?那娘娘有没有事?”
“消息刚刚传回来,俱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知晓。听说现在六宫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没待她说完,明月就冲了出去,想到要是皇后这时候出了什么变故,一切一切都又要洗牌了,心里越发煞急,明月一边快步如飞,一边嚷道:“快,前去看看。”
“淑女,你再穿件衣服。”见明月头也不回的往前急奔,冰含忙嘱咐身后的两个宫女,“快跟把衣服给淑女过去。”然后飞快进屋拿起披风也跟了上去。
远处,一行人提着大红宫灯前面走去,明月初没注意,走近才瞧清,正是欲赶过去的皇上。他今晚是宿在华阳郡主那里,此时,看其头冠微歪,穿戴不整,想必也是听闻消息匆忙赶来的。
看到皇上也来了,明月心里突的一跳,想必这事当真是小不了。
身后,冰含快步追了上来,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她顾不得那些礼仪,只是福了一礼,然后有些焦急的追问跟来的冰含道:“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了?”
皇上正没走远,听到问话,一向淡漠的面容上带着焦灼,瞅了一眼,看是明月,知道她是伺候皇后疾伺的淑女,便应了一句道:“朕也不清楚,听宫女说皇后撞见鬼了。”
“撞见鬼了!”没待她反应过来,皇上已经疾步远去。来不及多想,她忙率人跟上。
待到了皇后的寝殿,只见里面内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宫女太监们都神情慌张的站在院内,有些无措。
一进寝殿,帐幔重重,暖暖的空气中飘荡着难闻的草药味。丁香木雕百福纹床塌上,皇后披头散发,双手紧抓着胭脂红龙凤锦被,掩住半张脸,瑟缩在床的一角。此时的她刚从昏迷中醒来,露在外面的容颜苍白如纸,目光闪烁不定,满脸皆是惊恐之色。
床边有宫女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太医则站在旁边焦急的劝道:“娘娘你冷静点,药煎好了,咱们先喝药吧……”
见此情景,皇上几步扑到床边,心疼道:“梓潼,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一见皇上来了,突然扑到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尖声惊叫着,“鬼,鬼,皇上,有鬼!”
明月心下大惊,同时也很纳闷,皇后好端端的怎么被吓成了这副样子?在她看来,什么鬼,哪来的鬼,八成是有人在捣鬼。
皇上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朕在此,不怕。”她的情绪在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朱祐樘扶着太后也匆匆赶来了,屋内的人欲给太后施礼,她一摆手,“都勉了吧!”看了看床上颇为狼狈的皇后,关心的问:“这是怎么了,宫女说你看到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皇上,有鬼,真的有鬼……臣妾刚刚睡着,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接着……接着……”她的眼前仿佛又现出了刚才那厉鬼的样子,于是惊恐的扑到皇上怀里,抓着皇上的衣服,惊惧的哽咽,“接着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是血的白衣女子,站在窗外,向臣妾笑……”
失控的情绪使她不由自主的颤抖,额间冷汗涔涔而下。皇上紧紧抱着她那发凉的身体,不住按抚她的后背。
缓了半晌,皇后瞪大眼睛,继续说道:“听到臣妾的喊声,宫女太监们都赶了过来,结果却什么都没见到。你们说不是鬼,会是什么?”
太后盯着她,一脸的疼惜之情。皇上伸手拂去她额头上的凉汗,开解道:“或许是梦,或许是你的幻觉。”
皇后立即反驳,“不,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真的。”
见她这个样子,属实是吓的不轻。明月问旁边的太医,“皇后的身体要不要紧?”
太医躬身道:“回淑女的话,皇后娘娘受惊过度,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之中。好在娘娘身体底子不错,虽然惊吓五脉气涨,心脉不稳,不过服几副药好好静养,应该无碍。”
想了想又道:“不过,以后娘娘可不能再受刺激,情绪也要保持平稳。”
听到皇后无事,太后,明月和朱祐樘同时松了口气。
这时朱祐樘在一边建议道:“不如请钦天监来宫里做场法事驱鬼吧,赶走邪气和不干净的东西,让皇后娘妨安心,也让众人心安。”
太后赞同的点头,“祐樘说的有道理。还是祐樘想的周到,嗯,皇上你看呢?”太后说着去看皇上。皇上点头,“这事明天就办。”
第二日,钦天监的大法师奉皇命,来到皇后的凤仪殿驱鬼,因为明月一直伺疾,所以也陪在侧。
只见身材魁梧的大法师,打扮颇为怪异。他一身褐色上衣,下穿红色裙子,两旁跟着十二鬼使,他们身穿各色异装,手拿桃木剑。在大法师的带领下,逐个房间里狂呼狂叫,驱赶鬼疫。
这么狂吼吼就能驱鬼,明月压根就不信。待他们折腾完毕,散去之后,她好奇的看着大法师临走时悬挂在宫门口的两块,长六寸宽三寸的桃木牌,奇怪的问:“冰含,这是什么?”。
“这是桃符。”
知道桃符是避邪的东西,明月像看文物一样仔细观瞧。只见两块桃木牌上分别刻着坦胸露背,黑髯虬须,头生两角,凶神恶煞样的男子。她触手只觉得掌心一热,赶紧松开,心里突突跳的厉害。
难不成这驱邪之物,真的可以看出她是邪物?
明月神色有异,看到冰含满脸疑惑,这时冰含向旁边的宫女一摆手,那宫女拿来两个一寸见方的红布荷包,她拿在手里对明月说:“这是大法师走时留下来的,让淑女也贴身佩戴,一个让挂到窗子上,这样可保百邪不侵。”
明月有些异色的看着冰含,冰含赶紧解释说道:“大法师说看着淑女脸色微阴,有些着邪之相。”
此言一出,明月脸色都有些微变了,好像自己这皮相之下的灵魂都让人看穿,看透了一般。
最后明月看着那触手发热的荷包,那里敢要,只能故做警惕的吩咐冰含,“去找太医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违禁的东西。”
其实即使没有违禁的东西她也不能用,不过还是要看看的好。
冰含很快就回来了,摒退左右报告道:“娘娘,经太医检验,大法师留下的荷包里只是些辟邪的朱砂。”
哦,明月应了一声,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又想不起来那里不对,只是将荷包放在面前,左右打量着。
“淑女,你在想什么?”冰含见她发怔轻声唤道。
“对这荷包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对冰含毫不掩饰自己的疑心。
冰含善解人意的拿起荷包,“既然这样,那奴婢将它扔掉便是。”
“等等。”明月想来想去接过荷包,将里面的朱砂倒了出来。只见那朱砂呈颗粒状晶体,颜色鲜红,有光泽。拿起闻了闻,也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心情烦闷的将荷包往桌子上一掷,逆着阳光,看到荷包上腾起了一层灰雾。她心中一动,立即拾回,“冰含,拿剪刀来。”
用剪刀几下将荷包剪开,里面夹衬里掉出了一些褐色的粉沫。原来秘密在这里,哈哈,终于让自己发现了!
冰含瞪大了眼睛,“这……原来这荷包里竟有猫腻?”
明月伸手,欲沾点,看看是什么东西。冰含一把抓住她的手,“娘娘,让奴婢来。”冰含沾了点,用手捻了捻,放在鼻下,没闻出什么特别气味。见其一脸茫然,明月只瞅了一眼,心下已明了,但还是说道:“看样子这不是寻常之物,拿去问问太医,看他知不知道。”
这捉脏的事,可不能自己来做,还是交给太医要好些,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冰含风风火火的赶回来,“娘娘,太医说这是罂粟蒴果的粉沫。”
“罂粟蒴果?”明月一想到自己检查那黑色药脂,更知道这毒物的做用,虽然开始也猜到七七八八,但现下,正的确认是这邪恶的草药。明月狠狠的一拍桌子,好个恶毒的万贵妃,果然是居心叵测,想用这药物放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常年伺候皇后,皇后又会在不知不觉中染上这下流的胚子,到时候一查起来,便是自己的错。
呵呵,当真是一石双鸟的毒计。
“娘娘,奴婢这就去禀报皇上,让皇上来主持公道。”冰含铁青着脸说着就要走,明月意识到皇后现在恐怕还不知道,这草药这般邪恶,得敢快知会她一声才好。于是唤住冰含:“皇上那不急。”
见明月一脸的沉重却挡了她去告状,冰含未勉有点意外,见她脸色不好,冰含心中一揪,多少有些紧张局促。
明月想了想,便先去见皇后,皇后让折腾了一天,难免有些困了,皇后一脸倦意的见了明月。
“呃……娘娘现在身子不适,外来的东西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知道那大法师晋上来的避邪荷包,娘娘打算如何处置?”明月也不怕把话说明,直接便挑了头,这大法师的事,还是朱祐樘建议的,要是现在不挑干净了,以后算起来,她就算能摘干净自己,朱祐樘也跑不了,唇亡齿寒,朱祐樘要是不在了,她在宫里也就到头了。
皇后本来就是聪明人,只是前一天着实吓着了,所以还是有些游疑的说道:“荷包我已让太医看过,没有问题。明月你可是太过谨慎了,戴着它可以辟邪,本宫着实让吓着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见皇后执意要戴,明月有些发急,看来不将事情讲明她是不会听自己的,没准还会怀疑自己不让她戴辟邪的东西是居心不良呢。
深吸一口气,她认真的说:“太医昨晚嘱咐娘娘不要动怒,要心境平和,所以接下来说的事,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千万不要激动。”
皇后正喝着糖水,听了她的话,停下来,迷惑的凝视她,“明月这些天你用心照料,本宫看在眼里,你就如是我的子侄一般,有话不妨直说,本宫也是六宫里久坐之人,都承受的起。”
明月从怀中掏出那个被自己剪开的荷包,“想必娘娘的荷包跟我的一样吧?”见其没有反驳,应该是没猜错的。
接着讲道:“妹妹只检查了里面的朱砂,却没检查这荷包,其实这荷包的夹层里藏着罂粟蒴果,你若佩戴在身上,不出一个月便会久病复发。”
皇后的神情顷刻凝滞,将信将疑的唤来宫女剪开她的荷包。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剪开一见果然不虚,怨恨愤怒还是抑制不住的浮在了脸上。
“我想娘娘应该是个能经住事的人,所以特来提醒。”明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声安慰,“娘娘千万不要动怒,凡事都要替自己的身子多考虑。”
明月的一番话,说进了皇后的心里去了,她本来就是一个能经的住事的人,当下平复了下来,不由脸上挂了几分冷笑,想到有人这么处心积虑的害自己,不由冷冷的说道:“我就说嘛,这后宫里那里有好事,将绊子下在这了。”她双手紧握,“我要向皇上告发她,让皇上把她打到冷宫去。”
明月劝道:“你跟皇上说有人与大法师串通害你,证据呢?”
“这就是证据!”她一指桌子上的荷包。
“这只能证明大法师有罪,并不能证明万贵妃有罪。”明月看着她分析道:“况且,此事,是大殿下建议的,他也可以推说这荷包不是自己做的,责任便由手下人承担了,甚至可能从此对大殿下起了疑惑,您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嘛?”
皇后眉毛一拧,“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本宫不追究了?”
“不是不追究,只是时辰未到罢了。”明月沉稳的说:“娘娘现在应该处处谨慎,再过些日子,正统定下,她一个人能翻的过天嘛。”
眼前的人是明月吗?她一个南教坊司里出来的歌妓如何来的这样的心机和城府?
皇后想不明白,不过今天这事,自己还是感激她的。
说来事情也怪,自从大法师大法师做完法事以后,皇后宫里真的安安静静,没再听她嚷嚷见鬼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