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梦里轻声呻吟,那样艰辛那样绝望那样无助:“念昱,快跑……”那声音那些的轻缓无助,可是却仿佛一柄尖刀,深深戳进心窝里去。
一侧正在拭着自己盔甲的张弘治不由得回过头去,这回头一望,便再也无法离去。明月的声音细碎如呢喃,一声一声的颤音,还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念昱,这是谁?
张弘治不忍去想,他向后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立在了明月身侧,想要听清明月说了些什么,可是只听到她那呢喃的细碎。
她的眼角晶莹的泪光一闪,有颗很大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落在他衣袖之上,慢慢渗进衣袖的纹里,再无影踪,只能看见她的脸是那么的白嫩而纤瘦,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这个女生开始,他便会一直对她生出几分怜惜,难道是因为他们太像了,都有着好似不溶与这个世界的孤独与寂寞,如此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明月摔的其实并不重,只是那一天,先在河里泡着,又在树上挂着,是个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何况她的身子本来就大伤才刚见好,一时迷迷糊糊的开始发起了烧。
那日,张弘治本来就是太后的近卫里的近卫长,傍驾回宫的路上听到了狼嚎,受命前往驱狼,此时事了,本就该当早些回宫了却差事,可是明月伤的太重了,又加上她的身份尴尬,如果带她回去只怕多有不便,思量之下,只推了自己也受了伤,使着副官先行回宫交付差事,好在这副官本就是张敏的同乡,知道张弘治与张敏交情极是得宜,便也不曾啰嗦,只当是张弘治看上了明月年少娇俏,男人谁个少年不风流?
还在发烧中的明月,当然不知道,她这一晕迷,便沉沉睡去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车厢内,只见面前一袭浅蓝色银丝暗纹长衫,说不出来的潇洒俊逸,想到迷糊间对方抚她入怀,温柔怜惜,一时间,明月的眼眸也有片刻的停滞,内心有刹那的悸动,这样奇妙的气氛,让她心里生出了几分悔意,她那里该有心思想这些?
此时清风吹来,一片叶子从车帘中打转而入,在明月眼前翩跚掠过,张弘治却也正当在此时回眸,正见明月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便觉得好像世界也不如她的眼眸来的引人,居然呆立了片刻,不过他的窘迫转瞬即逝,很快镇定下来,温和的说:“你醒了。”
阳光下,明月的脸颊玲珑如玉,特别是一那微从乌发中露出的软耳,映在青丝里,越发显的洁白剔透,小巧可爱,让人有种欲握在手中的冲动。
看到明月醒了,张弘治明显有些局促,他轻咳了一声,然后转过背去,接着说道:“你醒了就好,是不是饿了。”
明月应了一声,张弘治便赶紧吩咐车夫停下了车驾,他伸手欲扶明月下车驾,明月有些不安的抽出手来说道:“我没什么事了,可以自己来。”
张弘治脸上微有些尴尬,终是笑了笑,一脸歉然后向后一侧,然后便率先一揭帘子下了车,明月动了动,她本来外伤就将养的差不多了,之所以会晕迷,除却气力不继,多也是因为着了凉,此时睡了一天一夜,又喝过几贴药,早就大好,自己爬将下车,森林里的空气格外清透,她立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侧看张弘治正与车夫一起在附近开始搭将火围,开始生火,见她下来,张弘治笑着说道:“你好一阵子没有进食了,还是等用锅热煮过再吃吧,这样好些,干粮太硬了。”
听他说的话语满满俱是关切,便是明月如是铁石一样的心肠,当下也是软了几分,可是她终是只能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一处的人,那里能真走在一起?
看着张弘治腰下还悬着她送的香包,她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几有冲动要上前去收了那物件,终还是没有动手,她如何能放下那一门的血仇?
对不起,对不起,你对明月的恩与情义只能来世再回报,可是叶念锦要为叶府讨回公道,这本也是你欠他们的,由你而来,再因你而终,最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张弘治那里知道明月的心思,见她双眸莹莹,却不动不语,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能歉然的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明月心里默默的说道:我的不舒服,就是因为你待我太好了。
车夫已经生起了火焰,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柴烟,此时日落西山。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映在袅袅柴烟上,就如是随意混和晕开霞红,让人看着心生悠然之感,可是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下,看着一个曾经对自己这么好的人,明月的心里却只有伤感,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其实不值得原谅,因为她在伤害一个对她好的人。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选择,或许她会落陷入地狱千层,永世不出,但只要她还能活在这片天地间,她便不可以放弃复仇的愿望,这是她能活下去唯一的动力,而其他的一切一切,其实在这个愿望面前,早就变的不再那么重要了。
或许他们也曾经天真无邪,可是,终还是要为了这些比生命,比自己的信念更重要的东西,放弃一些相对而言,不那么重要的事物。
明月沉浸了片刻,终是波澜不惊的道:“快好了嘛,我饿了。”
车夫笑嘻嘻的应了一声,说是煮食,其实也只是将那干粮混着肉干一起放在锅里用水煮热而已,这样的热粥自然谈不上好吃,可是明月着实饿了,居然也饮了两三碗下去。
本是暑夏,原该热气袭人,可是因是在森林里,居然凉风习习,张弘治原是在一侧,也端着一碗肉粥,无意回头间,当看到明月的脸时,俊朗的面庞瞬间绽出难以抑制的笑意。
明月立时意识到是自己脸上沾了东西,她顿时满脸无奈,想要抽个帕子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居然已经让人换过了,当下看着张弘治,却是不知道是他换的,还是谁,可是左右没有东西,只能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可是她必竟是大家闺秀,这样的举动从心里来说,她还是觉得不妥当的,所以做的时候,难免有些脸色尴尬。
那一脸的小模样,直看的张弘治有些忍俊不禁。明月在他面前素来端庄持重,那里有过几次这样的小模样,因是难得,不免多看了几眼,越看,脸上的笑容便越是扬溢。
明月让他的笑容挤兑的脸不由自主的灼热起来,不由回眸,瞪了他一眼,不曾想到,张弘治顺手便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个帕子递给明月,那帕子上还有他的体温,明月只觉得烫手,想要不接,他却是一把拉过她的手掌,硬生生的放入了她的掌心,如此,俩人离的越发近了,近的可以看见明月脸颊上的汗毛都是白细如粉一般的扑在脸上。
张弘治就那样凝视着,眼中盛满温柔与宠溺,没有一丁点拘谨,就像他们早就相识一样,那样熟稔,那样自然的拿起了帕子,帮着她在额上拭了一下。
明月心里如是撞雷一般的轰鸣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起风了,渐渐只见乌云盖顶,风卷起树叶在身边呼啸,满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车夫急道:“呀,这只怕是要下雨了,这山路泥泞,这人受的了,马也不行,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避雨吧。”
说着,赶紧收拾着家么,招呼着明月与张弘治上车,马车飞驰在林中穿梭,已有稀稀疏疏的雨滴落下。
这车夫是走习惯了这条山路的,很快,眼前现出荒弃的山庙,他将马赶到了庙院的回廊里牵好,明月与张弘治也进了庙里收拾,明月扫着地面的尘埃,张弘治也熟练的搭起了火围,就着刚才捡带的柴,生起了火堆。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过,可是做起这一切的时候,那样的默契,而且还很熟练。
此时,车夫走了进来,见这一男一女如是一对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可是却做着平常柴火夫妻才会做的事,可是却做的那么得当,让人看着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忍心去打扰的想法,这样一对壁人,当真应了一句话吧,车夫心里默默的想着,如是词曲里唱的那般——只羡鸳鸯不羡仙。
此时一道闪电撕破了这安宁的气氛,紧跟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响过,密密麻麻的雨,便纷纷砸落下来。
只见雨滴如是砸在地面一般,初还扬起了一些尘埃,最终如水从空中泄下,早就掩住了一切灰埃,外面雨声滴落,电闪雷鸣不绝于耳,可是这小小的破庙里,火焰明亮,两人相对而坐,张弘治明衫楚楚,明月也是映的双颊生晕,当真是如画如仙,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这样的想法,谁敢说没有在明月与张弘治的心里停留过呢?
只是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都有自己的使命,从生于天地间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这样的宁静,这样简单的温暖,不是属于他们的生活。
此时车夫却是笑笑的走了进来说道:“将军,你与姑娘真般配。”
“胡说什么。”张弘治扬眉喝止了他的玩笑话,可是谁也听的出来,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怒气。
就着这火焰,明月渐渐又有些倦了,其实这些天发生的事,着实令她心力交瘁。外面“滴滴淋淋”的雨声此刻就像催眠曲,其实两人这一刻,离的那么近,近的,明月都能嗅到张弘治身上那香包的味道,那味道似乎很好闻,可是明月却知道,这都是最初最久最深的毒,不只是毒了他的身,又何尝不是伤了他的情?
转眸见张弘治正闭着眼,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似已将睡未睡,那样子,如是一个孩子般的无邪,这样的张宏治,又何尝能想到,自己身则的女子的心思有多么复杂与无奈?
似感到了明月的目光,张弘治微微睁开了双眸,两眼似闭似开,更添了几分柔情的说道:“怎么还不休息?”
“我们这是做准备去那里?还有杨应宁怎么样了?”明月双目灿然。
“你想去那里?”张弘治笑了笑,应了这一句,却没有回明月的问杨应宁的话,只是坐直了身子,那一刻,他的身上又恢复了过往时的潇洒,只是却失了之前的那种温情。
明月虽然随口问了一句杨应宁的去处,其实内心深处早就心知他是凶多吉少,此时看张弘治不应,只是垂了一下眼眸道:“我想回去见皇后娘娘。”
“好,我送你回去。”张弘治居然想也不想的同意了,明月当真不曾想到他应的这般爽直,不由说道:“你不问问,你不……”
“我信你,你说过,要帮我的。”张弘治的声音清明而坚定,可是明月听到耳里却只觉得掩过了那庙外的雷鸣不绝,雨声息息,他信她,他居然信她?
可是她可曾知道,其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是看着张弘治那双明亮的眼,在火焰里映出来的温柔,突然之间,明月只觉得天地间的尘埃都压在她的胸前,让她无法呼吸,无力动作。
她,究竟在干什么?
她究竟在干什么?明月一遍一遍的这样问自己,看着张弘治那俊逸的面容,看着他眼角间的神色,其实也与她的母亲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说起来,他们都是朱家的后人,又怎么会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她要如此待一个这样信她,护她的人?他错的不过是不该信她罢了,直如她当年,不该信万安一般。心下汹涌难忍,几要出声,让他将那香包丢弃,终还是嘴动了动,不曾言出,或在那一刻,明月自己也知道,那个曾经承执医者仁心的叶念锦早已万劫难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