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这样的地方,其实是不能惹事的,可是也绝不会怕事,没有一点本事,能在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里立起自己的招牌?
老鸨抬了一下脸,看着万安,笑了笑,那笑容里已经没有多少敬重讨好的意味了,反是带着几分深意的说道:“万大人,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呀,又没有酒,又没有菜的,还是回屋里喝酒吧,对了,含香呀,刚才张公公在前面设宴也是点了名让明月过去唱只曲,可是看着明月这是起不来了,我要在这里陪万大人,你帮我去给张公公回句话吧。”
含笑听了这句话,立时福了一福应了一声,然后好似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妈妈,可是那个每次来都订在天一阁的张敏公公?”
张敏?万安立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这个名字,明月听到耳里也不陌生,她虽然从来不曾与这位太监有什么往来,却也隐约间听过他的名字,记得那时候,他还是礼安门监,一个从七品的掌事太监,现在一晃十几年了,那时候还是一个白丁的万安都成了人人要畏上几分的万大人,不知道当初的掌事太监如今又如何了?不过想来这老鸨能抬出来说叨,必然也应该是个能让万安有些畏惧的人。
果然,听到了张敏的名字,万安的左眉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
明月看的分明,知道这是他心里有些畏缩了,可是转瞬间万安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一脸坚定的说道:“乍么的,看我们敬重张公公,你就拿着他的名号来?”
老鸨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货色,居然软硬不吃,难不成真要翻脸了,想到这里,老鸨的脸上有些郁烦了,她嘴上还挂着笑,但眼里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的瞅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明月,这丫头真是个惹事的胚子,要不是因为苏统领叮嘱过要好好照顾她,真不想再理会这事了,就由着她好了,反正进了这院子里的女人,还能养成个三贞九烈不成?
可是虽然是这样想的,但老鸨还是笑着说道:“那里会有这样的心思,万大人,您误会了,奴家只是想着,我在这里陪着大人,也不能冷落了张公公不是?我们这些大打开门吃百家饭讨生活的女人不容易呀。”
说着,老鸨又有几分讨好的凑到了万安面前,那一身的脂粉香薰的他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可是老鸨却不觉得如何,反是自顾自得的说道:“唉,我们呀,不要说我这个一点朱唇万客尝都尝烦了的老人,就是像明月这样的清倌人,又能有几天自得,迟早还不都是爷们胯下的货,现在她这会身子不自在,爷们就饶了她这一时片刻可行不?过些日子,明月也到了岁数,到时候,爷们只要出的起价钱,别说让她唱歌呤曲,就是要她吹笛弄萧,也由不得她不同意。”说着的时候,老鸨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这万安还不曾如何,那一侧的黄员外听到耳里那有不意会的,立时大笑了起来,那笑在明月听到耳里,可说是要多贱有多贱,偏生他还用那一双又贱,又不怀好意的眼,不停的瞅着明月看着,直看的明月想一巴掌砸在他的眼珠上,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现在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反而是个可以任人调笑的女子,如果只是这样一点污辱她就要反击,只怕真成了笑话。
想是因为老鸨靠的太近了,万安有些不适的微微向后倾了一些,他正要说话,却听屋外已经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他声音明快的说道:“迎雪姐,你可叫我好找呀。”
“杨公子,你怎么不在前面陪着张公公就这么寻得来了。”老鸨笑呤呤的应着话,那样子,显然是觉得来了救星。这个人也确实有自己的摄人的气势,他一走进来,只是那样淡淡的样子,可是这一屋子的暗香和颜色仿佛都被压了下去,让人无法再去注意美丽的紫薇,无法留意老鸨那消魂的风情,只是看着他,虽然他是个男人,虽然他长的并不是十分出众,可是,你就是无法不去注意这样一个人,有的人天生就是丢在人堆里找不到,可是有的人,那怕与千万人中走出来,你也会第一眼注意到他,或许他不是长的最最帅气英伟的,可是你却就是无法不注意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万安看见来人也是一脸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放松的坐定了,然后淡淡的说道:“应宁兄,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也不怕杨老夫人知道了?”
杨应宁?
明月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来,那年冬天,过年时人人都做了新的衣裳,家里那时候还算富裕,所以明月的父亲准备了不少果子年货,送给巷子里有些不济的人家,说是不济,其实能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也差不到那去,这些年货也只能算是一般的年节礼物,当不得是救济,只是明月父亲心好,多备了些而已。
那天,还下着雪,她捂着家毛皮暖炉,跟着她父亲与万安去送年节,其实一般的人家,她是去不得的,只有这一家,是父亲最相得的朋友杨大人家里,才会带着她一并去,走到巷子尾,才进了这位父亲的世兄家里,这一路走来,看得都是各家的欢颜,便是一般的小丫头们,只要不是遇上太刻薄太穷苦的主子,也都穿上了新做的衣裳,一脸笑容的过着年。
可是走进杨家,明月记得那天一个三四岁大小的男孩子正蹲坐在院口的凉亭里,摊开冻得通红的掌心,里面躺着一对糯米豆沙的水晶核桃,他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正呆呆的看着那水晶核桃,明明想吃,可是却又舍不得的样子,看的让人心疼。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是那个下人的小孩子偷了主人家的糕点在进食,便从果盘盒子里挑了一包上好的果点偷偷的放在了他身侧,可是她还不及说话,那孩子已经如是受惊一般的走开了,到了后来进到厅堂里见过众人时,才知道,原来那孩子,居然便是父亲世兄的嫡子。那时的杨应宁,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脸冻的通红,看见那时候还是叶念锦的明月,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真真是个让人心痛的孩子。
可现在的他。。。。。。
明月那里能认的出来,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冻的两颊生红的可怜孩子?当然,明月自己也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明珠般的叶念锦了。
可是这样一个曾经让父亲照抚过的孩子,或许会给自己一些帮助也不一定?明月如是想着,眼里带着几分期盼的开始打量起面前的杨应宁,猜想着他现在的成长,还有会不会还记得年少时常照顾他的叶世伯和锦姐姐?
“万世兄……”杨应宁的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淡淡的一抹嘲讽:“我听菲菲说了,万世兄在这里,才特来敬上一杯水酒,怎么得世兄就要说起这么让人扫兴的话呢。”
一听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明月的心顿时有了几分凉意,虽然他的语气对万安有些嘲弄,可是明显里透着几分亲昵,便是嘲弄的话语,也透着一份,只有我才能这样笑的意味,原来连这样一个孩子,也已经不记得叶家过往的际遇,可以与万安这样的谈笑风声,明月看着他,心里不由又想起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叮嘱过她的话:锦儿,我知道你心良弱,看着杨世兄一家贫困,怪我为什么可以送给别人银两,却不肯送于杨世兄家里,可是你却是不明白他们的,不说世兄与嫂夫人,便是应宁,如此小,也已经是傲骨初成,否则也不会因为你要送他果点便羞愤而去,这般的人物,我们若是送银两,反而是折辱了他们。我能做的就是尽尽心,让应宁能进好些的国学就读。
原来便是年少时就这么自傲的人,现在也可以放荡如此,也是,能在在这样的地方浪荡,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气节,指望他还会记得当年那么一点交情,一点恩意嘛?
虽是如此想,可是明月却还是不愿意相信,当年在她还是叶念锦时带着他与幼弟一起看戏,这个孩子,曾经牵着她的手说道:“锦姐姐,等应宁长大了,我也要像那个戏里的大侠一样,年少仗剑行四海,管尽天下不平事。”那样一脸稚气而又认真的样子,逗的她一脸笑意,真心如疼爱幼弟一般疼过这个孩子,总记得他曾经有过一双多么明亮的眼睛,可是现在,他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明月不由睁大了眼,打量起面前的少年人,杨应宁还是漫不经心,转头对着老鸨笑道:“迎雪姐,上次你做的冰糖甲鱼可是真真好吃,今天张公公要招待贵管,你是不是。。。。。。哦,对了,问问还有蟹黄没有,上回蒸的那笼蟹黄烧麦,张公公说了一声还不错。”
这样的嘴脸,明月有些指尖都发凉了,她还能指望谁?一夕之间夫妻反目,再度活过来的时候,物变人非,她又落到了这样的境地里,过去的旧识,亲近如杨家也已经可以与万安这样的仇人谈笑,不该怪他们是不是,凭什么人家要记住你叶家的冤仇?
可是,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生命,给了我这样不可得的机遇,我便是沉如无间地狱,也一定要为家人讨回一个公道。明月如是想着,双手不由自己的捏的死紧,紧的那指甲寸寸入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