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的清晨,空气寒冷凛冽,阴云密布在京城的上空,似乎随时会飘起鹅毛大雪。
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原本热闹的长安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一两个也是闷头快步走着。锦卿缩了缩脖子,拉着锦知慢慢的往袁府走去,今天是袁应全被勒令离京的日子,他已经不再是朝廷命官了,眼下的他,只是一个被贬为庶民永生不得启用的罪臣。
袁府门口停了三辆马车,袁锦绣一身蓝布袍子,脸色苍白双眼浮肿,发髻也乱糟糟的,哑着嗓子指挥着下人把箱子一件件的装到马车上。
一个下人手指冻僵了,搬箱子的时候手滑了一下,箱子掉到了硬邦邦的地上,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一阵清脆的响动。
袁锦绣原本绷紧的神经彻底断掉了,歇斯底里的跳脚指着那下人骂道:“没用的狗东西!搬个箱子也搬不好,要你干什么用?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下人吓的连连作揖告饶,袁锦绣依然不依不饶的骂着,仿佛要把这些日子受的恶气全部发泄出来一般。
锦卿拉着锦知走了过来,重重的拍了拍手,一脸嘲讽的笑意,“锦绣姐姐真是好大的脾气,真是厉害!”
袁锦绣一瞧见锦卿,立刻急红了眼,咬牙切齿指着锦卿道:“你们来干什么?看我们有多么惨的吗?”
锦卿微笑着点点头,“没错。”又左右看两眼,摇头道:“真是不够惨,照我看,爹的那点俸禄不但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能攒这么多家底,真不容易!”
“你又想干什么?”袁锦绣怒不可遏,这些东西是他们最后的救命钱了,若是袁锦卿再打什么歪主意,将来她出嫁连嫁妆都没有了!
锦知嗤笑了一声,“你当我们稀罕你这点东西?他的钱,给我我都不要!”
袁锦绣深感自己受了羞辱,袁锦卿看不起自己也就罢了,连锦知那个小毛孩子都狗眼看她。
周围搬东西的下人眼见主子们要吵起来,连忙低着头回到了院子里,生怕自己又卷入了什么事端当中,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要被发卖掉了,谁没事在这个敏感时刻撞枪口啊!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两个害的我!”袁锦绣目光凶狠的瞪着锦卿和锦知,咬牙切齿,“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我怎么会被人嘲笑?爹怎么会丢官!”
锦卿深吸了口气,看着几近疯魔的袁锦绣,这个世界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顾瑜真没有害人之心却被人活活坑害了一生,她找谁去喊冤?
“在你眼里,不,是在你们眼里,只有你们才是最高等的,别人活该被你们欺负,被你们利用,一旦反抗了,就是对不住你们。我一直很奇怪,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不知羞的人,现在我明白了。”锦卿看着袁锦绣,厌恶的说道。
“你们就是这样自私无耻的人,对付你们根本不能心存怜悯,一旦放松了警惕,就会被你们这群贪婪的豺狼给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锦卿继续说道。
“胡说八道!”袁锦绣恼火的跳脚,“爹对你够好了!比对我还好,是你没良心,白眼狼!”
“对我好?”锦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道,“袁锦绣,你不小了,别再幼稚了,当初是谁跟我说,我的名字是爹随口起的,不过是因为包着我的那块布是青色的?”
袁锦绣闭了嘴,讨论爹对袁锦卿好,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账!”魏氏得了消息,气的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指着锦卿骂道,看锦卿的目光恨不得把她活剥了。
“这不是魏姨娘吗?”锦卿半点没把魏氏的话放在心上,笑的一脸和气。
魏氏当即白了脸,腊月十四那天晚上,除了袁应全被削职为民外,她也由袁夫人降为了袁应全的偏房姨娘,唐朝律法有明确规定,妾是不能升为妻的,也就是说,她这辈子都得顶着姨娘的身份过了,死后都没资格同袁应全埋到一起。
袁锦绣眼睛红了,哭的伤心欲绝,她年纪不小了,魏氏又成了妾,她由嫡出大小姐变成了庶女,将来婚事更是难上加难,委屈的不行。
魏氏也搂住了锦绣,母女两人抱着哭成一团,也不知道是在委屈自己还是委屈对方。魏氏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嚷着,“我命怎么那么苦,怎么那么委屈呢?”
锦卿原本都已经决定走了,听到魏氏的哭叫,拉着锦知转身,抬高了声音说道:“你们觉得委屈?那我母亲呢?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骗了婚,成了妾,她的冤屈找谁来诉?还有你,魏姨娘,你莫要觉得自己委屈,我倒觉得你活该。比起袁应全,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先存了害人之心,非要行那害人之事,今天的报应也绝不会落到你头上。”
魏氏被锦卿当着女儿的面一通呵斥,感到脸上颇没面子,强自辩道:“我怎么害你了?是你爹要娶你娘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锦卿摇摇头,“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若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当初在清水县,要不是我逃的快,早被你嫁给那个快死的曹老头子做填房了,你拍着良心自问,你舍得把锦绣嫁给曹老头子吗?”
看着魏氏躲闪的目光,锦卿嗤笑了一声,叹息道:“你不舍得,那是因为锦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舍不得锦绣便想来害我,莫非我就不能反抗只能逆来顺受了吗?”
等了半天,袁应全都没有出来,锦卿看着袁府门口叹了口气,看来袁应全是根本不想再看到她了。
其实锦卿只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待顾瑜真,当年的顾瑜真那么年轻,对他有爱惜,有怜悯,还有对他一个新科进士的崇敬,这样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子,他如何能这么恶意的对待。
既然他不肯出来,锦卿也懒得再问了,或者这些问题本身就很无聊,在他眼里,自己的尊严面子前程才是最重要的,顾瑜真只是他人生污点的见证,对于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还奢谈什么感情?
临走的时候,锦卿对抱成一团的魏氏母女淡淡的说道:“记得替我转告给父亲一句话,听说冤死的魂魄会找人来索命的,让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心点。”
说完了这些,锦卿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拉着锦知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锦知最后厌恶的看了一眼满是破败之感的袁府,头也不回的跟着锦卿走了。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就下起了鹅毛大雪,锦卿给锦知拢了拢棉袍的衣襟,低声问道:“锦知,你后悔吗?”
锦知摇摇头,看着锦卿的目光干净而坚定,“有这样的父亲,不如没有!”
锦卿笑了笑,锦知还小,他的人生见识大概还处在快意恩仇的阶段,等他渐渐长大了,才会理解道锦卿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与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多么的格格不入。
将来若是锦知走上了仕途,这件事也许会成为别人嘲笑他攻击他的把柄,只盼着他将来别后悔就行。
袁家上下收拾了行李,腊月二十那天就上路了,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准备新年,全家上下一片欢腾的气象,袁应全心里更不舒服,回到老家后天气又湿又冷,没过多久就生了重病。
魏氏急着给袁锦绣找个好人家,每天都忙于带锦绣去有头有脸的人家拜访,根本顾不上躺在床上的袁应全。
袁家的下人在袁应全被贬官后,卖的七七八八,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来伺候他。
新年里四邻八面全是喜庆的鞭炮声和小孩子的高兴的叫嚷声,袁应全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明亮的雪地,突然就想起了那年他才二十岁,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又冷又饿的晕倒在了顾家的门口。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顾瑜真带了惊惶的眼睛,纯真而干净,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慕……
他知道他长的不错,眼前这个家境还算富裕的小姐对他动了心,如果他能娶了顾瑜真,他就有钱去参加科考,走上光宗耀祖的道路。
他从来没后悔骗过顾瑜真,如果老天让他重活一次,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去骗她,而且绝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也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养出两条毒蛇来反咬自己一口!
想到这里,袁应全又急又气,浑身又烧成了一片,叫了几声都不见魏氏和秦姨娘过来,气的他哆嗦着手摸到了床头上的茶盅,狠命的摔到了地上。
秦姨娘闻声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袁应全气的大骂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叫了半天都没人答应!”
秦姨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氏就回来了,看秦姨娘在她屋里,立刻就愤怒了,伸出了尖利的指甲就要去挠秦姨娘的脸,吓的秦姨娘当场就逃跑了。
魏氏冷哼一声,不耐烦的看着床上发火的袁应全,“叫什么叫啊?当我们都是顾瑜真,那么愿意伺候一个穷光蛋啊!”
袁应全颓然低下了头,他现在住的房子,都是魏氏娘家留给魏氏的遗产。
他这辈子到底错过了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也许他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意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