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忆婷,她的每一句话都是把大锤子,一下一下狠砸着我的心脏。我的叶子,我最爱的人,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么多的伤痛和磨难?
50
醒来的时候,也不知几点了,要不怎么是五星级酒店呢?瞧人家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不透一点光亮。
伸手一摸,叶子不在身边。
我喊了一声:“叶子!”
没有人应声。
于是我又喊:“叶子!”
一样。
我拧开了床头的灯,然后再一一拧亮房间里所有的灯。
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映入眼帘,依稀让我记起了去年叶子的生日。我打开来,拿起了里面那只耳环,水滴形的钻石在灯光下灿烂晶莹,就像叶子的眼泪。
果真是去年我送给叶子的生日礼物,但为什么只有一只呢?
盒子下面压了两张纸,一张是酒店退房的押金条,还有一张信笺:
海涛:
当你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请再次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感谢你曾给了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感谢你曾给了我一片天空,好让我自由地来去。
如果我深深地刺伤过你,请原谅,因为同时,我也伤害了我自己。如果你恨我,那就恨吧,总比爱我要好受一些吧?
我信命,也许,一切一切都由上天安排好了。
现在,你有你的幸福,我有我的生活,昨日一见之后,你我尘缘了尽,从此从此,你和我,只是两条平行线,再没有交点。
祝贺肖琳,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所见过的、最幸福的女人。
叶子
2000年5月18日草
我苦笑了,昨夜的脉脉柔情犹在脑海,而我的叶子又一次从我面前消失无踪。
这真的就是命么?月下老人的那条红线怎么就牵错了人?
天下两两相爱的男女本来就少之又少,偏偏相爱了又不能在一起,是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剧?
拉开窗帘,5月的北京阳光灿烂,照耀着我的脸,我在阳光里望着远处的天,心里就有了抬手去抓太阳的渴望。
我是个蠢货,我自己知道。太阳哪是你能碰的?也不怕灼伤了双手,烧烂了心。
27年了,我居然要去学习做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忘记。
走出酒店的时候,是下午1点半。
我浑身酸痛,于是就在心里跟自己打趣说这一夜的重体力活,其劳累程度快赶上工地里的民工老大哥了。
我先去附近一家手机店买了个手机,刚把卡放进去,肖琳的电话就冲了进来,她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我在家里。”
我给公司打了个电话,称自己下午要去海淀的市场看看,然后匆匆开车回家。在路上,我想着怎样去跟肖琳解释,但想来想去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天塌了有地,地陷了有火坑,就算是肖琳拿菜刀剁了我,我也认了。
肖琳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睛红红的,看得出来已经哭了很久。
我不敢正眼看她,一边解领带一边问:“怎么没去上班?”
“你说呢?”肖琳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反问。
“对不起,我……我昨天……”我紧挨着肖琳坐下,肖琳就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眼都不眨。
到底是做贼心虚,我浑身犹如针扎,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肩膀。
我们沉默着,沉默地听着钟表游走的声音——滴答、滴答……
肖琳叹了口气:“海涛,如果你不愿说,我知道怎么也不会让你开口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两个能走在一起,也不容易。我从来都没有逼过你,也不想给你造成任何压力。我只想问你一句,婚,还结吗?”
“结!”我点点头,“肖琳,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我既然在千禧年的第一天选择了你,那么,我会对我所做的一切负责。再过两个月你回石家庄去开证明吧。”
“海涛,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只好看着她。
“你爱我吗?”
“爱……”这个字说得含糊不清,说得我的心生疼生疼。
对不起,肖琳,有时候爱情就像战争,总会有人牺牲。
之后肖琳再也没问过那天的事,有时候我想她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心里的愧疚一多,对待肖琳就呵护备至了。
肖琳被我养得珠圆玉润,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快要结婚的消息,提前的言语祝贺就收到了一大堆。
什么才子佳人啊,郎才女貌啊,古老而朗朗上口的成语说得肖琳心花怒放,酒窝时刻准备醉死一片人。
我们开始忙着为即将来临的婚姻布置新家、置办家具家电及琐碎的日用品,并去拍了一组昂贵的婚纱照。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梦里那张美若天仙的脸。
51
8月下旬,肖琳请了事假回石家庄开结婚证明。在她走的第三天中午,我接到了忆婷的电话。
忆婷说:“李海涛你给我出来,我有事找你!”
我问:“你在北京吗?”
“废话!我不在北京给你打什么电话?”忆婷尖细的嗓音戳着我的耳膜,“下午3点半,我们三里屯77号见!”
“晚一点吧,我下午约了人谈事!”
“靠,我不是人吗?总之下午3点半,你不来就不是爷们儿!”
嘿,这个小姑奶奶,总是这么夸张,不过看在她曾给我留了六个言的份儿上,我答应她不见不散。
难不成又是为了……我摇摇头,企图把那个名字从脑子里甩出去,她说得好,两条平行线,怎会有交点?
那就是临走前说的那事儿?让我给她找个杀手把“老白脸儿”高蝉给宰了?
真要是这样我可就得闪了,我的美丽人生不能毁在她手里吧?纵使她曾经给我留过六个留言。
忆婷还是老样子,说来也怪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小姐,人家愣是保养得跟多少年前一模一样,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儿有脸蛋儿。
忆婷穿了件领子开口低得不能再低的艳黄色小上衣,大半个胸脯就露在外面,**可以夹住一支钢笔。
我一直有一种冲动,那就是把桌子上的布扯下一块来遮在她胸前。
忆婷看见我之后就先白了我一眼,我心想这小娘真有意思,还没招她呢,怎么就先仇视上我了?
我冲她一笑,问:“怎么着?姑奶奶找我有事儿?”
“先让我消消气,看见你就一肚子气,我要是个男人,就一刀劈了你!那谁,服务员,给我来瓶冰可乐!”
我跟她不过曾在一个屋檐下住过一段时间而已,又快一年没见面了,怎么就隔了那么老远招惹到她了呢?
于是就窃笑不已,心想高蝉的罪过可也真大,愣是把忆婷的脑子整坏了。
忆婷说:“你笑个屁!疯了X了,一会看你还笑得出来笑不出来!”
“到底什么事儿啊?你直说吧。”看她严肃的模样,我也不好意思再笑了。
忆婷喝了一口可乐,然后又喝了一口。她喝完第三口,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开始讲了起来。不听则已,一听之下,我瞠目结舌,整个世界被疯狂颠覆……
叶子嫁的那个新加坡男人Eric是个身家了得的船王,早年间祖先从福建去南洋闯荡,置下一片家业,到了Eric这代,更是繁华红火,有人说Eric的钱能堆成山,话虽夸张了点儿,但空口无凭,实力为证。
Eric年届60,保养得体,一张脸就时时泛了红光,对公司的决策雷厉风行,但对叶子,当真是捧了宝贝一样,放在哪儿都怕化了。
他的婚变遭到了亲朋好友的集体反对,但Eric不愿让别人在他人生最后的有限岁月里干涉他的幸福,他为了叶子宁愿被发妻分掉一半财产,包括董事会的部分股权,同时,也失去了在一对儿女面前做父亲的全部威严。
已各成家室的一对儿女的理由再简单不过,抛开亲情不说,单单是叶子的年龄就难以让人接受。
Ericc一意孤行,直接说:“如果你们执意反对的话,我们只能断绝父子、父女关系了!”
两个孩子就低了头不说话,心想:这怎么可以?跟你断绝了关系,等你一死,那么多家业不都便宜了那只狐狸?
与此同时,叶子的手续办得出奇顺利。
于是,一切搞定,万事OK。
娶了叶子之后,老Eric做梦都在笑,他说:“Darling啊,娶了你是我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啊!”
Eric最开心的就是陪叶子逛街,人来人往的乌节路,美丽的叶子身姿婀娜,成为一道最迷人的风景,所经之处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曾经不止一次有外国游客不由自主地举起相机朝她拍照。
然后,人们的目光就会在Eric的身上停留那么一小会儿,有时候会停留在Eric稀疏的头发上,有时候会停在Eric腆起的肚子上。
Eric就贴了叶子的耳朵说:“你看看你看看,除了在董事会上,还没有人这么注意过我呢,Darling,我太爱你了!”
叶子就牵了嘴角笑,尖尖的鞋跟儿有节奏地踏在新加坡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人行路上。
但凡叶子对哪件首饰或腕表多看一眼,Eric的金卡就拍在售货小姐的面前,连价钱都不瞟一眼。
Eric心愿,反正嫁给他也不是为了这个,最好他连手指头都不碰她。
叶子结婚之后,忆婷回国续了签证,再返回新加坡之后就去了那里最出名最高档的夜总会。
不出一个星期,忆婷成为那家夜总会的头牌。
忆婷再去Eric的豪宅看望叶子的时候就被Eric拦住:“忆婷,你能不能不去夜总会上班?不然传出去叶子的好朋友是小姐的话……会比较麻烦。我给你20万,30万(新币,以人民币的五倍计)也可以,要不你回去中国吧!”
“我干吗要走?我喜欢这儿,我喜欢当小姐,爽,怎么了?”忆婷拨开Eric的手,冲别墅里喊,“叶子,快出来,你老公要赶我走!”
叶子闻声懒洋洋地下了楼,Eric马上堆了一脸的笑,说:“怎么会呢?我哪里有?忆婷你快进来,我的Darling正想你呢。”
忆婷为了能长待在新加坡,不用一趟趟回国签证,干脆花14000美金买了一本西非一个小国家的护照。
这种护照,可以在新加坡免签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忆婷就去一趟马来西亚或泰国,打个转回来又可以再待一个月。
忆婷就这样待在了新加坡,叶子有一次背着Eric偷偷去那家夜总会找忆婷,一进门就被一个胖胖的妈咪一把拽住,说:“你跟哪个妈咪的?先跟我去坐台吧!”
叶子就抽了手出来说:“不是啊,我来找朋友的,我不是你们的小姐。”
“哦,中国女孩子啊,来旅游的吧?有没有兴趣过来啊?跟我好了。你长得这么美,来赚点车马费嘛,很容易的!”
害得叶子连忆婷也没找成,扭头就走了。
那个胖女人还不死心,在叶子身后大声说:“我叫Amy啊,21号妈咪,你想好了可以来找我的!”
叶子在新加坡完全过上了阔太太的生活,她也想把父母接过来住一段时间,无奈家里人对她仓促嫁人、闪电结婚,而且对方还是一个老头子都耿耿于怀。
“有钱有什么用?你跟钱结婚的?咱家都快被人笑话死了!”母亲在说完这句话后“啪”地摔了电话。
我妈身体不错呢,叶子心想,单凭摔电话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得出来。
她真想跟家里人说:其实,我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嫁给另一个男人的。
叶子在那一天哭成了个泪人,以至于Eric回家后束手无措,用英语狂骂了一顿菲律宾女佣。
52
5月中旬,叶子回青岛,中途在北京停留了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叶子得知了我跟肖琳的婚期,也在那个晚上,我们疯狂地做爱,像是要迎接世界末日的来临。
第二天,她在疲惫的我尚未苏醒之前离开了酒店,临走之前,她把头埋进我身边的床单,把眼泪印干,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也许她心里所想的就像信中表示的一样,从此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相见。
叶子返回新加坡一个多月之后,忽然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她偷偷买了早孕试纸检测,果真是两道红线。
叶子去找忆婷,忆婷想也没想就回答:“回国打了。这还用问?”
叶子就拿眼瞪她,说:“你这个人,也算是女人?他再小也是条性命,何况,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海涛了,这个孩子就算是他留给我的纪念吧。”
“你这个傻X,简直疯了,Eric要是知道了那不是他的孩子怎么办?除非你把事儿栽到老头子身上!”
“我再想想办法吧。”叶子说着就出了门。
据说那天叶子在海边坐了很久,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叶子就像一条来自深海的美人鱼。
最后,叶子决定,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叶子晕倒在洗手间里。Eric当时吓坏了,火速召来了自己的家庭医生。
医生姓黄,已经做了Eric家30年的家庭医生,两人在交往中已经成了朋友。
黄医生仔细诊断完之后,就用忧郁的眼神看着Eric,示意他借一步说话,Eric顿觉大事不妙,紧张兮兮地跟黄医生出了房间。
再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愠怒已经让Eric涨红了脸,他劈头盖脸地问:“谁的?”
“什么谁的?”叶子心虚得反问。
“别装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问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叶子皱了皱眉,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我是你太太,你说呢?”
“我说?我说什么?15年前我就做了绝育手术!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叶子一惊,抬头看着Eric,说:“可是我不知道!”
“对,正因为你不知道,你才会这样欺骗我!”
“你不也在欺骗我吗?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已经不能生育了?我才24岁,难道你让我嫁给你之后这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那你就……好好……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我明天跟黄医生约一下,你悄悄把孩子做掉,不要让我难看!”
“不!我要这个孩子!”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这个孩子!求你了,Eric,既然你不能再生育了,那么让我自己养一个吧,我可以回中国把孩子生下来,你可以不管他,我自己来照顾他。求你了!我只想做个真正的母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