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正看得有趣,忽听端卿急声相唤,忙奔过来看时,不觉也是一惊。原来这张版画正中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怀中抱着婴儿,老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情诡秘。老头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妇人,一对中年夫妻,都望着老头的手势,苦苦思索。这情形分明是《喻世明言》中《藤大尹鬼断家私》一卷,就连构图和人物也与林家的绣像本相差无几,只是林家的版本上没有那对中年夫妻而已。
若茗与端卿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这画是哪里来的?”
小活计被他们吓了一跳,忙瞅了一眼,疑惑道:“啊呀,这张面生得很,怎么都没有染色?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客官,这张恐怕是刻坏的,别要了,我给你挑几张好的。”
“别!”若茗忙拦住他,“我就要这张。”
小伙计疑惑地看看他们:“真要这张啊?太素了,我怕是忘了染色的坏版子。”
“就要这张。”端卿斩钉截铁道,“小二哥,我还想问问这画是哪里出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本地,都是我们掌柜弄来的,搭着泥人卖,价钱便宜,销的还不错。”
“你们掌柜在吗?”
小伙计摇头:“不在,掌柜老是出门,十天里有三两天在家。”
“那平常谁照管账目?”
小伙计见问的奇怪,忍不住又看了看他们,迟疑道:“你们问这个干吗?平常都是杨欢大哥在照看。”
“他在吗?”
小伙计更迟疑了:“客官,你们买不买东西?不买我就招呼别人去了。”
“买,这些都要,不过我们要见见杨欢。”
小伙计想了想,到底走去后边,不多时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活计,问道:“这些版画你们都要?”
若茗打量他一番,看起来并不像难缠的,便道:“都要,不过我们想问问是从哪儿进的货,能不能再便宜些。”
“哦,就是本地墨砚坊绣像部来的货,你们要是大批要,估计还得直接找邢家商量,这一堆是我们搭着卖的,平常并不专卖这个。”
“墨砚坊?当真?”
“就是他家。我们这里的泥人都是他们绣像部的师父描的样子,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他们印的木版画也给我们发一些搭着卖,你们实心要的话我帮你们牵牵线。”杨欢说完又道,“你们是专门贩年画的?这个画虽然没杨柳青出名,但是便宜,颜色也亮,还算好销。”
端卿将藤大尹那张抽出来,道:“这一摞都是着色的年画,怎么这一样不一样呢?”
杨欢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道:“别是弄混了吧?这不是我们进的货呀,平时进的都染色的画,从来没见过这个。”又向小伙计道,“是不是你到处混放给弄乱了?咱们铺子里哪有这个东西!”
小伙计忙分辩说:“我也没见过,不信你问客官!他们看见的时候还问了我来,我也摸不清怎么回事。”
杨欢忙将那张画捏起来,陪笑道:“这张应该是错的,不知道铺子里哪个人弄混了,这并不是我们进的货,客官别见怪,我给你把这张画的钱刨出去,再给你把零头抹了。”
若茗急道:“这个不忙,你认准了这不是你们进的货?”
杨欢断然道:“绝对不是,这画我们前后卖了有小一年了,从没见过这种不着色、白描的画。肯定是谁弄混了乱放在这里的。”
端卿见他如此肯定,知道他所说并非假话,微觉失望。他看了看若茗,见她同样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忙道:“不必拿走了,这幅画既然你们不要,就送给我们吧。”
杨欢笑了笑,道:“客官,这东西看着堆儿不大,怪沉的,你府上在哪里?我派人给你送去吧。”
若茗顺手便将那副画拿过折起,道:“不急,我们先付定钱,到时候派人来取,剩下的价钱等取的时候一并结算。”
“使得,使得。”杨欢忙道。
两人出得门来,同时舒了一口气,又同时蹙眉道:“好容易找到点线索,谁知道又是半途而废。”
话一出口,两个人却都笑了,若茗道:“怎么连说话都一模一样了?不愧是搭档了这么久。”
端卿道:“你看这画有什么头绪吗?”
若茗摇头道:“看不出什么,笔法倒还流畅。”
“我总觉得是从咱们的本子是上直接摘过来,然后稍加改动,你再给我看看。”
若茗忙将画递过,端卿认真看了多时,又摇头道:“细看差别却又挺多,如今我也糊涂了。茗儿,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咱们今天还在街市上继续找,等哪天凤姑娘来了,我再问问她们家绣像那边有没有头绪。”
“依我说咱们还是继续找,邢家那边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问。”
“为什么?”
端卿沉吟道:“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我总觉得邢萦凤心机很深,为人又十分圆滑,直接去问她不会有什么结果。况且咱们虽然是心无芥蒂,只想了解下情况,在她看来难免会以为咱们对她家有所怀疑,反而不好。”
若茗想了想,觉得端卿所言确实有道理,便道:“那好,咱们继续找。可是如果再没有线索了呢?”
“到那时候咱们再往墨砚坊打主意。杨欢不是也说过这画不是墨砚坊送的货吗,我想跟她们或者没什么关系吧。如今天锡和凌兄都在给邢家做事,或者通过他们侧面了解一下应该也行,都比咱们直接去问邢萦凤合适。”
“嗯,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这样吧。”
两人商量已毕,便在城北又看了几家铺子,最后连道边闲散摆摊的都瞧了,谁想再没有一丁点消息。将近午时,端卿道:“先去吃点东西歇歇吧。”
若茗想起天锡的话,便道:“天锡不是说要过来吗?怎么还不来?别是来了没找到咱们吧?”
“你在等他?”
“没有,只是他说了要来,我怕咱们径直去吃饭,他找到不到咱们又要着急了。你也知道,他是个急性子,一点不对就忙乱起来。”
端卿心内苦涩,放慢步子,低声道:“茗儿,你觉得天锡这个人怎么样?”
若茗未曾留意他的神情,想了想照实说道:“很好。聪敏、积极、热情,虽然出身高贵,却没有纨绔习气,学问也是好的,只是有时候过于显露锋芒,会让人误以为是傲气。”
“妹妹觉得我怎么样呢?”
“你们不是同一类人。”若茗刚说了一句,忽然想起来,疑惑地看了端卿一眼,笑道,“哥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好生奇怪。”
端卿生怕被她看出心内不安,忙掩饰道:“大概是好奇吧。近一段时间咱们认识了许多人,像冯先生、凌兄他们,我还不知道妹妹怎么看他们,又是怎么看我的。”
若茗含笑道:“哥哥取笑我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看你?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宽厚、最端方的君子。我时常想,叶伯伯给你取的这个名字真是有趣极了,简直就是你本人的写照,至于方卿哥哥么,却是一点也不方正,简直顽皮到极点。”
“宽厚、端方,”端卿怅然道,“我近来时常疑惑这种呆板的脾性究竟好不好。茗儿,你会不会觉得跟我这种人相处太没意思了?”
若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哥哥今天说话好古怪,我怎么会觉得跟你相处没意思呢?在我心里,你就跟我的亲哥哥一样,我时常跟娘说,要是有你这样的亲哥哥该有多好啊!”
端卿心内更加苦涩,勉强笑道:“现在不是更好吗,我虽不是你哥哥,但叔父、婶婶待我就像亲生儿子,我反而觉得方便些,再说一样可以照顾你。”
“也是,这么多年多亏你处处留心照拂呢,”若茗笑着福了一福道,“我谢过哥哥了。”
“茗儿,你觉得是稳重点好些还是活泼点好些?”
“各有各的好处吧。”若茗想了想道,“比如哥哥这样的就该稳重,要是你哪天像天锡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一点话都藏不住,我反而觉得不习惯了呢。各有各的脾气,没什么好与不好。”
“那你更喜欢哪一种呢?”
若茗咯咯一笑:“你说话越来越奇怪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茗儿,天锡近来对你,对你,对你是不是十分殷勤?”
若茗刷地红了脸,嗔道:“你也跟着她们取笑我。”
“我冷眼旁观,看得十分清楚,茗儿,你心里怎么想?”端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急问道。
“不说了,回去吧。”若茗羞红了脸,折身向余家方向快步走去。
端卿怅然凝望她的背影,心内茫然一片。
(第二卷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