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黄昏,空气里带着丝丝凉意,金色的余晖从帘盖外无声无息的漫溢而来。上官钰上车后,即闭目正襟危坐,无论人前人后,无论身处何处,他从来都是这样,严谨自律,不苟言笑,丝毫没有那等风流贵公子的懒散松懈,放荡不羁之态。
只是今日似乎微有些不同,他闭目了一会,就缓缓睁开眼,转头,看着那晃动得极不安分的车帘,然后忽的就被那忽然窜进来的光线晃得眯了眯眼。
马车顺着官道,不急不缓的往那同是依海而建的听涛阁行去。此时已是晚饭时分,车子从港口附近的小镇经过时,他沉思一会,便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这一处官道两旁的人家,盖的多是不起眼的低矮瓦房,且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外头搭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里盖着土灶,灶上正生着旺旺的火,火上的大锅正冒着白白的热气……
浓浓的,带着一种朴实味道的饭菜之香,伴着孩子们的笑闹和大人的呵斥声,以及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缓缓组成一幅有声有色的渔家烟火图。
日升而作,日落而歇,这热闹中透着宁静与安详之意的海岛小镇,跟那丫头的感觉,还真像。
一想到那姑娘,他眼里不由就透出几分笑意,很浅,却是连他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温柔。
马车穿过港口附近的民居后,就顺着那条整洁宽大的祥和官道往西拐去,那里便是听涛阁所在的方向,也是最美的一条海岸线所在,更是这岛上穷人止步的地方之一。
马车一上祥和官道,车外的杂声就慢慢淡了下去,不多时,便再也听不见了那些吵杂的声音,车内车外,都安静得只听到马蹄哒哒哒的声音。
温柔的秋风,从微微飞起的帘盖外吹了进来,拂过他的脸庞,带着几分潮湿之意。
余晖慢慢褪去,车厢内的光线愈加黯淡,上官钰在车内静坐了一会,又掀开车窗帘,再看了一眼外面。此处的官道很整洁,两旁几乎没有民居,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安安静静的山石树木。
只是,也太安静了。
马车刚行到半道,上官钰就往外吩咐一声,车夫一怔,随后即听命拉了缰绳令马儿掉头。随行的人,除了赵云,余的都不得跟上。赵力目送上官钰行远后,才领着一众随从先往听涛阁行去。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在马蹄哒哒哒的声音中,缓缓没入海平线,天空从墨蓝慢慢转为暗紫。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如繁星一般,从家家户户的门窗内透出,点亮这宁静安详的海岛小镇。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车夫才将马车停到一间铁匠铺的对街处。
此时天已全暗,这条街上的铺子大都已关门,街上的行人亦都回家吃饭去了,对面的铁匠铺也已收了摊,此时那门是半关着,只看得到橘红的火光从铺子里透出,铺子内安安静静的,明显没有人在里面。旮旯胡同口那边,半个多月前被烧坏的房子,还未修复完好,不时还能看到几个人在那些房子附近忙碌着什么。
在车内等了一刻多种,他才想起那姑娘如今是住在陈府。
心头微怔之后,便是一叹,随后即往外吩咐了一声,只是那车夫将要甩动缰绳时,他忽然就听到对街那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何奶奶慢走,这几个红蛋您拿回去给大毛二毛。”
“呵呵……听说今儿的长寿面是你给你奶奶煮的,丫头手艺不错啊,这瞧着是可以出嫁了,可惜我家大毛年纪太小,不然我就让你做孙媳妇。”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妇人从那铁匠铺里出来后,接过那姑娘递上来的红蛋,就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我要是晚生几年就不愁了。”唐芦儿马上点头傻笑,将红蛋送出去后又道,“天这么黑,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不用,就这么几步的路,我都走了大半辈子了,闭着眼都能回去。行了,你回去看着你奶奶去,那老货,我瞧着她今儿喝了不少,小心晚上折腾。” 那老妇人说完,在唐芦儿脸蛋上捏了一捏,然后才转身走了。
唐芦儿目送那老妇人走远后,正要回屋,只是将要转身时,忽然瞧着对街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马车。
孟三铺子前面的这条街道也就两丈宽,白天里,两边人家在店里做什么,都能看得清。只是眼下是晚上,再又因对面那几家铺子皆关了门,且正好就马车停的那一块地方,前后都没有丝毫灯光透出,就连那马车内也不见有点灯。故唐芦儿这一眼看过去,只看得清马车前面坐着一位车夫,却不知那车厢内有没有有人。可不知为何,当她往那边注意过去的时候,总觉得那边,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错觉吗?
唐芦儿站在铺子门口,有些迷惑的看着那辆马车,这个时间,怎么会有这种马车停在这?难不成是谁家的客人?只是瞧那马车的派头,若搁二十一世纪的话,起码得是劳斯莱斯级别了吧!
上官钰眼里又露出那等温柔的浅笑,仗着位置和光线的优势,唐芦儿没有看见他,他却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姑娘还是如以前一般,头上就梳着两个胖乎乎的包子,发上基本没戴什么金钗珠玉,身上的穿着同样很简单,嫩绿色的夹袄配玉白色的百褶裙,俏生生的站在那,如一株含苞待放的娇花。只见那姑娘注意到他这边后,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往他这看了过来,且脸上还是带着那等傻乎乎的憨样。
夜风从糊着纱网的车窗外溜了进来,轻轻拂在他面上,带着泌肤的清凉。
隔着一条街的两个人,在知道与不知道间无声对望,秋夜的风似乎都跟着变得温柔起来,屋内的烛光愈加柔和,明月升空,星光隐退。
唐芦儿等了一会,却见对面那马车没有丝毫动静,便当自己指定是多想了,刚刚也肯定是错觉。正好这会孟三在里头唤了她一声,她忙应了一句,然后就要转身,只是却就在这会,对面那套在马车上的马儿似忽然打了个喷嚏,唐芦儿即是一顿,便又停下看了过去。
依旧是没什么动静,只是……
“丫头怎么了?唐奶奶问你呢。”久不见唐芦儿进屋去,孟三便找了出来。
“哦,没事,我这就进去。”唐芦儿回过神,立即笑了一笑,只是瞧着孟三后,她还是忍不住瞧瞧嘀咕了一句,“三哥,对面那辆马车好奇怪,停在这好久了呢。”
孟三刚一出来,就注意到对街那辆马车了,听唐芦儿这一说后,便笑了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没准又是哪位上岛参加秋猎的权贵,怕是闲着没事,出来乱转的。好了,进去吧,你收拾碗筷,我擦桌子。”
“为啥不是你收拾碗筷我擦桌子!”唐芦儿一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一边转身进了铺子。
孟三哈哈一笑:“哥帮你揉了一下午的面,你就当是回报哥了啊。”
“这你也要算清,那你烧热水去!”
“好好好……”
唐芦儿进铺子了,孟三也跟着走了进去,然后回身,看着对面那辆一动不动的马车,把门慢慢关上。
铁匠铺里的烛光被那扇门完全挡住,视线陷入黑暗后,上官钰才令马车掉头往听涛阁行去。
看来之前是他过于担心了,那丫头还是那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过得开心。
几乎是一片漆黑的车厢内,上官钰心头一叹,然后慢慢闭上眼。
安远王还未入岛的前几天,陈府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宴席之事了,就是为了安远王入岛的当天,将安远王接入陈府后,再将这些天陆续前来的贵胄们一块请来,到时陈府即可为其开宴,接风洗尘。只是不想安远王入岛后,却并未住进陈府,而是去了听涛阁落脚。虽说那听涛阁也是安远王的私人别院,但其实那处别院能住的面积极小,且里面连个像样的院子都没有,就是地势较高,能看得到海景罢了。
“王爷,陈府那边又派人过来了,说是一会宴席就要开了,望王爷别忘了过去露个脸。”赵力好容易打发走陈府的管家后,无奈地走上听涛阁,对正在等着红日东升的上官钰低声道了一句。
今日已是上官钰入岛的第三天了,陈府昨晚就送了请帖过来,说是今日开宴,请安远王务必赏个脸。
“备车。”上官钰没有回头,但是简单吩咐了两个字。
……
前天因为是唐老太的生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唐芦儿还是请了半天假。却不想她这才回来刚上一天正常班呢,陈嫣红就又开口放了她一天假,理由是今日陈府摆宴,请来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者,她需要出席,故今日干脆就再放唐芦儿一日的假。
于是,就在唐芦儿刚从陈府的后门出去,上官钰的马车就在陈府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前面,众人对那位从车内下来的蟒袍男子相争上前恭迎,后面,唐芦儿一个人踢踏着脚步,两手懒洋洋的背在身后,慢慢走出了那条冷冷清清的甬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