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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里贝拉家

米罗,你要是当时在那儿就好了,因为尽管我对谈话的记忆力比你好,我真是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你也看到了那只新出现的猪族,他们叫做人类的——我想我看到你在离开去进行可疑行为之前跟他谈了一小会。大人物告诉我他们给他起人类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童年时代非常机敏。好吧,让人深感荣幸地,看起来“机敏”和“人类”在他们的思想是联系在一起的;或者,有伤我们自尊地,他们认为我们将会对这种说法深感荣幸,但这不重要。

大人物接着说:“他在能开始独立行走之前就会说话了。”他用手在离地约十厘米的地方比划了一下。我觉得他看起来像是正在告诉我人类学会说话走路的时候有多高。十厘米!不过我也可能是完全会错了意。你当时真该在场,亲眼看看。

如果我是正确的,那正是大人物要表达的意思,那么我们第一次对猪族的童年有了一点概念。如果他们真的在十厘米高的时候就开始行走——并且还说话!——那么他们在母体内的发育时间必然比人类短,在出生后要进行多得多的发育。

但是下面的事情完全是怪诞的,就算按照你的标准也是。接着他靠近我告诉我——好像他不该这么做似的——人类的父亲是谁:“你的祖父皮波认得人类的父亲。他的树在你们的大门附近。”

他在开玩笑吗?“根者”死于24年前,不是么?好吧,也许这仅仅是一个宗教上的说法,一种指树为父之类的东西。但是大人物说话的方式是这么的神秘兮兮,让我不由得认为这话不知怎地是真的。他们会不会有一个为期24年的妊娠期?或许人类从一个蹒跚学步的10公分婴儿长到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猪族标准样本花了两周星?又或者是根者的*在某处的一个罐子里存放着?

总之这很重要。这是人类观察者首次发现一个被称为父亲的猪族。而且还是根者,正是被杀害的那位。换句话说,名声最差的男性——甚至,被处决的罪犯——被称为一个父亲!这意味着我们面前这些男性完全不是些被抛弃的鳏夫,尽管他们之中有些老得甚至认识皮波。他们是有机会成为父亲的。

进一步说,如果人类是如此聪颖不凡,那假如这儿的猪族真是一群可怜的单身汉,他怎么会被丢到这里?我想我们一段时间以来对此的理解都是错误的。这不是一群地位低微的单身汉,这是一群声望颇高的青少年,而且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将会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所以你告诉我说你对我感到同情因为你要出去做那些可疑活动而我只能留在家里做一些官样文章好提交给安塞波报告的时候,你满嘴都是臭哄哄的排泄物!

(如果你在我睡着之后才到家,用一个吻叫醒我,好吗?这是今天我应得的。)

——

欧安达·菲格伊亚·马卡姆比给米罗·里贝拉·冯·荷赛的备忘录,引自路西塔尼亚文档,依议会令作为证物呈交于对路西塔尼亚的异星人类学家控以叛逆及渎职罪的缺席审判中

在路西塔尼亚没有建筑公司。一对夫妇结婚的时候,他们的朋友和亲人会给他们建造一栋房子。里贝拉家的房子显示出这个家庭的历史。在前方,房子最老的一部份由扎根在水泥地基上的塑料板构成。新房间随家庭成员的增多而建,一个挨着一个往后建,最后在山坡前形成了五个独立的单层建筑。较新的房间是全砖的,墙壁笔直,顶上盖着屋瓦,但毫无任何美学方面的企图。这个家建起必需的部分,再没有更多的了。

安德知道,这不是因为贫困——在一个经济完全处于管制之下的社会当中没有贫困。装饰的缺乏,个性的缺乏,显示了这个家庭对他们自己的住宅的轻视;对安德而言这同样显示了他们对自己的轻视。奥尔哈多和科尤拉在回家的时候看起来明显没有放松的迹象,多数人在回家的时候都会有那种松弛感。如果说他们回家时有什么变化,那该说是变得更小心翼翼,更不轻松自在;这栋房子也许有某种微妙的引力源,使得他们越靠近它就越沉重。

奥尔哈多和科尤拉直接进屋去了。安德在门口等了一会,期待有人邀请他进去。奥尔哈多让门半开着,但径自走出了客厅,对他一言不发。安德能看到科尤拉坐在前方房里的一张床上,背靠着一堵光秃秃的墙。所有的墙面上都一无所有。它们是纯白色的,科尤拉的脸跟墙壁一样空白。虽然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安德,她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意识到他存在的迹象;她肯定没对他发出任何准许进入的暗示。

这房子里有种疾病。安德试着去理解他之前疏漏了诺婉华的性格当中的什么东西,这东西让她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是多年以前皮波的死使得她的心灵如此彻底的空虚?

“你的母亲在家吗?”安德问。

科尤拉一言不发。

“哦,”他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是个小姑娘,但我现在看出来了,你是尊雕像。”

她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听到他的迹象。想让她高兴起来,摆脱阴郁的努力就此收场。

一双鞋飞快地拍打着水泥地。一个小男孩跑进了房间,站在正当中,旋过身子面对安德所站在的门口。他比科尤拉最多小一岁,多半是六七岁。和科尤拉不同,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机敏。带着一股兽性的饥渴。

“你的母亲在家吗?”安德问。

男孩弯下腰,小心地卷起他的裤管。他在自己的腿上系了把长的厨刀。他慢慢地解下它。然后他用双手把刀握在身前,让自己对准安德全速冲了过去。安德注意到那把刀子正正瞄着他的裤裆。这男孩对陌生人倒是毫不客气。

转眼间安德就把男孩塞到了自己胳膊下面,而刀子则扎到了天花板里。这个男孩又踢又叫。安德不得不用双手制住他的四肢;最后男孩被抓住手脚吊在安德身前,怎么看都跟一只被捆起来等着打烙印的小牛一样。

安德目不转睛地瞪着科尤拉。“如果你不马上动身去叫来个把这房子里管事的人,我就把这只畜生带回家当晚餐吃。”

科尤拉考虑了一会这个威胁,然后站起身跑出房间。

不一会,一个满面倦容的少女带着惺忪睡眼,纠结的头发走进了前厅。

“Desculpe,porfavor(注:葡萄牙语,对不起,请原谅),”她嘟囔着,“omeninon?oserestabeleceudesdeamortedopal——(注:葡萄牙语,这个男孩还没能从父亲的去世中恢复过来——)”

接着她看起来忽然清醒了过来。

“OSenhor,éoFalantepelosMortos!”你是那个逝者言说人!

“Sou,”安德答道。我是的。

“N?oaqui(注:葡萄牙语,不该来这儿),”她说。”哦,不,对不起,你会说葡萄牙语吗?当然你会,你刚刚还回答了我——噢,求你了,别来这里,现在不是时候。离开吧。”

“很好,”安德说。“我该留下这男孩呢还是留下那把刀?”

他往天花板上瞥过去,她的眼神跟了过去。“噢,不!对不起,我们昨天整天都在找它,我们知道在他那里但是不知道在哪。”

“它被绑在他腿上。”

“昨天它不在那儿。我们每次都会看看那儿的。请您放开他吧。”

“你确定?我觉得他在咬牙切齿呢。”

“格雷戈,”她对男孩说,“用刀子戳人是不对的。”

格雷戈从喉咙里发出咆哮。

“你看,他的父亲死了。”

“他们那么亲密?”

她脸上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

“也不是。他一直都是个小偷,格雷戈一直都是,自从他刚一长到能拿东西和走路的时候就开始。但是伤人这事,这是新鲜事。请放下他吧。”

“不,”安德说。

她的眼睛眯缝起来,一副好斗的样子。“你是在绑票么?要把他带到哪去?要什么作为赎金?”

“你可能没搞明白,”安德说。“他袭击了我。你没给我他不会再这么做的保证。你也不准备在我放下他之后管教他。”

如他所料,她的眼里燃起了怒火。

“你以为你是谁?这是他的家,不是你的!”

“事实上,”安德说,“我刚刚从广场上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到你家里来,而且奥尔哈多带队带得飞快。我想坐会。”

她冲张椅子点了点头。格雷戈扭动挣扎着反抗安德的钳制。安德把他高高举起,直到双方的脸离得不太远。

“你知道,格雷戈,如果你真的挣脱出去,你肯定会大头冲下栽到水泥地上的。如果下面是地毯,我想你有五成机会保持清醒。但是下面不是。还有,坦白地说,我不在乎听到你的脑袋砰地一下撞到水泥上的声音。”

“他的星语还没好到能听懂这些,”少女说。

安德知道格雷戈完全听懂了。他还看见房间边上有动静。奥尔哈多已经回来了,站在通往厨房的门道上。科尤拉在他身边。安德冲着他们快乐地笑笑,走向女孩指给他的那张椅子。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把格雷戈向上甩到空中,松开他的手脚,使得小家伙有一瞬间在空中乱转,在恐慌之中手脚乱舞,为了他撞到地板时必然会来临的痛苦而恐惧地尖叫。安德滑进椅子里,把男孩捉到自己的膝上,随即扭住他的胳膊。格雷戈努力用他的脚后跟踢安德的小腿内侧,但是由于男孩没穿鞋子,这行为毫无效果。转眼之间安德就再次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坐下来的感觉真好,”安德说。“谢谢你的款待。我的名字是安德鲁·维金。我已经见过了奥尔哈多和科尤拉,此外显然格雷戈和我是好朋友。”

年长些的女孩在她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好像准备伸出手和他握手,但又没伸出来。“我的名字是艾拉·里贝拉。艾拉是艾拉诺拉的简称。”

“很高兴见到你。我发现你正在忙着准备晚餐。”

“是的,非常忙呢。我认为你该明天再来。”

“噢,继续做你的事。我不介意等着。”

又一个男孩挤进了房间,他比奥尔哈多年长但比艾拉年纪小。

“你没听到我姐姐说什么吗?你在这里不受欢迎!”

“你们对我太好了,”安德说。“但我是来见你们的母亲的,我会在这里等着,直到她下班回家。”

提到他们的母亲让他们沉默了。

“我想她应该是在工作。如果她在家,我相信这些个激动人心的事件会把她臊出来的。”

奥尔哈多听了这话苦笑了一下,但那个大点的男孩脸色更阴沉了,而艾拉的脸上现出一个厌恶、不快的表情。“你为什么想见她?”艾拉问。

“实际上,我想见你们所有人。”他对那个大点的男孩微笑。“你一定是伊斯提反·雷·里贝拉。依殉教者圣司提反命名,他见到耶稣坐在上帝的右手。”

“你对这些事情能知道啥,无神论者!”

“按我所记,圣保罗当时站在旁边,为那些正在用石刑处死他的人们拿外套。显然那个时候他并不是一位信徒。事实上,我想他是被视为教会最可怕的敌人的。可是后来他回心悔过了,不是吗?所以我建议你想到我的时候,不是把我视为一个上帝之敌,而是看作一个还没有在大马士革的路上被阻住的使徒。”安德微笑着说。

男孩盯着他,紧紧抿住嘴唇。“你不是圣保罗!”

“反之,”安德说,“我是猪族的使徒。”

“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他们——米罗永远也不会让你去的。”

“也许我会,”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说道。

其他人立刻转过去看着这人走进来。

米罗还年轻——肯定不超过二十岁。但是他的神情举止透露出他肩上的责任和伤痛的分量远超过他的年纪。安德注意到了其他所有的人给他腾出位置的方式。他们并不是像他们会从所害怕的人们那里逃开那样。确切地说,他们让自己对着他,沿着他周围的“抛物线”走向他,就像他是房间里的引力中心,其他的所有东西他一出现就为之撼动。

米罗走到房间当中面对安德。他看着的,却是安德的囚徒。“放开他,”米罗说。声若寒冰。

艾拉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手臂。“格雷戈刚才试图拿刀刺他,米罗。”可她的声音还在说,平静点,没事的,格雷戈没有危险,而且这个男人不是我们的敌人。安德听出了所有这些;看起来,米罗也一样。

“格雷戈,”米罗说。“我告诉过你你总有天会对上不怕你的人的。”

格雷戈,看见一个盟友忽然变作一个敌人,哭了起来。“他在整死我,他在整死我。”

米罗冷冷地看着安德。艾拉可能信任这位逝者言说人,但是米罗不,他还没有信任他。

“我是在伤害他,”安德说。他早就发现赢得信任的最好途径就是说真话。“每次他试图挣脱,都会让他更加不舒服一些。而他一直都没有停止努力。”

安德镇定地迎向米罗的凝视,于是米罗明白了他无言的请求。他不再坚持要释放格雷戈了。”我没法把你从这位手里弄出来,格雷格伊诺。”

“你要任他这么做?”伊斯提反问道。

米罗对伊斯提反比划了一下,带着歉意对安德说,”每个人都叫他金姆。”这个昵称听起来跟星语里面国王这个词的发音类似。”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他的中间名是雷。但是现在是因为他以为他有神赋的治权(注:Rei在葡萄牙语中有国王的意思。欧洲和阿拉伯古代有所谓君权神赋论,以为君主、领主对臣民的权力为神所赋予,与生俱来。)。”

“杂种,”金姆说。他从房间里大步离开。

同时,其他人开始准备交谈。米罗已经决定,至少是暂时地,接纳这个陌生人;因此他们可以稍微放松警惕了。奥尔哈多坐到了地板上;科尤拉回到她先前所在的床上栖息。艾拉往后斜倚靠墙。米罗拉过来另一张椅子,坐到安德对面。

“你来我们家干嘛?”米罗问。

从他问话的方式,安德看出他,和艾拉一样,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召唤了一位言说人。所以他们双方都不知道对方也期盼着自己的到来。而且事实上,他们几乎肯定也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来。

“见你的母亲。”安德说。

米罗如释重负的架势几乎触手可及,虽然他并没有明显的动作。“她现在还在工作中,”他说。“她总是工作到很晚。她正在试着开发一个能和本地杂草竞争的马铃薯品种。”

“就像那些苋菜?”

他咧嘴一笑。“你听说过那个了?不,我们不希望它成为一个那么好的竞争者。但这里的食谱很有限,马铃薯会是一个很好的新增品种。另外,苋菜可酿不出多好的酒。矿工和农民们已经制造出了一个伏特加神话,让它成为蒸馏酒的女王了(注:伏特加尽管度数高,但一般认为属于比较低档的酒类)。”

米罗的笑容在房间里绽放,有如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洞穴。安德可以感觉到那种紧张的气氛放松了。科尤拉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那样,扭动屈伸着她的双腿。奥尔哈多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混混沌沌的快乐表情,半闭着他的眼睛——这样那金属的光泽就不那么显眼。艾拉的笑容比米罗的良好幽默感该赢得的更无拘无束。甚至连格雷戈也松弛了下来,不再挣扎反抗安德的掌控。

然后安德膝盖上突如其来的一阵暖流告诉他格雷戈,无论如何,离投降还远着呢。安德早就把自己训练得能够对一个敌人的行为若无其事直到他的意识决定任他的条件反射行事。所以格雷戈的小便洪水丝毫也不能让他退缩。他知道格雷戈期待的是什么——一声怒吼,然后安德把他扔开,厌恶地把他从自己的膝头丢走。于是格雷戈就自由了——这会是一次凯旋。安德不让他赢。

不过,艾拉显然看懂了格雷戈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她对男孩生气地迈出一步。“格雷戈,你这个讨厌透顶的小——”

但安德对她眨眼微笑,把她定在原地。“格雷戈给了我一个小礼物。这是他能给我的仅有的东西,而且他是自己制造的这东西,所以就更加意味深长了。我是这么的喜欢他以至于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离开的。”

格雷戈再次为了获得自由疯狂地吼叫挣扎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艾拉说。

“他想要让格雷戈的行为像个人类该有的样子,”米罗说。“需要有人这么做,而且没哪个别的人曾经耐烦来试试。”

“我曾试过,”艾拉说。

奥尔哈多从他坐在地板上的地方大声发言。“艾拉是这里唯一一个让我们得以保持教养的人。”

金姆在另一个房间里喊着。“你们别告诉那个杂种任何我们家的事情!”

安德严肃地点点头,就好像金姆刚才是提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聪明建议。米罗吃吃笑起来,艾拉揉着眼睛坐倒在床上科尤拉身边。

“我们不是个很快乐的家庭,”米罗说。

“我明白,”安德说。“毕竟你们的父亲才死了不久。”

米罗嘲讽式地笑笑。奥尔哈多再次出声。“你是想说,毕竟父亲不久前还活着吧。”

艾拉和米罗显然对此深有同感。但金姆又叫起来了。“什么都别告诉他!”

“他伤害过你们吗?”安德平静地问道。

他一动不动,即使格雷戈的小便越来越冷越来越臭。

艾拉回答了。“要是你是在说他有没有打我们,答案是没有。”

但在米罗看来,事情已经走得太远了。“金姆是对的,”米罗说。“这是我们的事,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不,”艾拉说。“这和他有关。”

“这怎么可能跟他有关?”米罗问。

“因为他到这里是来言说父亲的死的,”艾拉说。

“父亲的死!”奥尔哈多说。“Chupapedras!(注:葡萄牙语,空中飞石。巴西一种类似UFO的传说。意指荒诞的事物。)父亲三周前才刚刚去世!”

“当时我已经在来言说另外一次死亡的路上了,”安德说。“但既然有人要为你们父亲的死招来一位言说人,我会为他言说的。”

“反对他,”艾拉说。

“为了他,”安德说。

“我是要让你来说出真相,”她愤愤地说,“而所有和父亲有关的真相都是反对他的。”

沉默降临到房间的每个角落,它压得所有人一动不动,直到金姆慢慢地从门口走进来。他只看着艾拉一个人。“你叫他来的,”他轻轻地说。“你。”

“来说出真相!”她答道。他的控告显然刺痛了她;他不必直接说出她把这个无信者弄来揭开被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是背叛了她的家庭和她的教会的话。”神迹镇的每个人都是那么温柔而善解人意,”她说。“我们的老师们对格雷戈的小偷小摸和科尤拉的沉默不语这种小事视而不见。他们从不在意,哪怕她在学校里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每个人都假装我们只是些普通的孩子——尊者们的外孙,我们还这么聪明,不是吗,一个异学家和全部的两个生物学家都出在这一家呢!声名显赫啊。当父亲把他自己灌得醉醺醺地回家把母亲打到路都走不了的时候他们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别处!”

“闭嘴!”金姆叫道。

“艾拉,”米罗说。

“还有你,米罗,父亲对你大吼大叫,污言秽语,直到你跑出家门,你跑着,跌跌撞撞着,因为你几乎看不到东西——”

“你没权利告诉他这些!”金姆说。

奥尔哈多跳起来,站到房间中央,用他那双非人的眼睛巡视着他们所有人。“你们为什么还想要隐瞒?”他轻声问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金姆问。“他对你没做过什么。你只是关上你的眼睛坐在那里挂着耳机,听着巴图克(注:一种非洲风格音乐)或者巴赫或者别的什么——”

“关上我的眼睛?”奥尔哈多说。“我从没关上我的眼睛。”

他转身走向房间离前门最远的那个角上的终端机。飞快地几下动作,他就打开了终端机,然后拿起一根连接线把它插到他的右眼里的插座上。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计算机连线过程,但对安德而言这勾起了他可怕的回忆:巨人的眼睛,被撕开来,在渗着液体,安德正在深深地钻进去,直穿到大脑,让巨人倒地身亡。他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他的记忆并非真实的,那只是他在战争学校里面玩的一个计算机游戏。三千年前,但对他是仅仅二十五年前,这段时间的长度还不足以让记忆褪色。正是他关于巨人之死的记忆和梦被虫族从他的思想中提取出来作为留给他的信号;最终这信号把他引导到了虫后之茧面前。

是珍的声音把他带回到了当下。她在他的耳饰当中低语,“如果你无所谓的话,他把他那眼睛连线的时候我打算把他存在其中的所有别的东西也全都做一个备份。”

这时终端机上空开始放映一个场景。不是全息图像。而是浅浮雕式的图像,正是一个单一的观察者可能会看到的样子。图像正是在这个房间里,从地板上几分钟之前奥尔哈多坐在那里的地方看过去的——显然这是他的固定位置。地板正中站着一个大个子男人,强壮而暴力,挥动着双臂破口大骂米罗。米罗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对他的父亲没有半点怨怒的样子。没有声音——这是纯图像。“你们忘记了吗?”奥尔哈多低声说。“你们忘记了当时的情景是什么样的了么?”

终端机上的图像中米罗最后转身离开;马考追在他身后一直吼到门口。然后他转回到房间中,站在那里,像一只在追逐中精疲力竭的野兽似地喘息。图像中格雷戈跑向他的父亲,抱着他的腿,对门口大叫,从他的表情来看很明显,他正在重复他父亲对米罗所说的那些残酷的话。马考把孩子从他的腿上掰开,笔直走进了后面的房间。

“没有声音,”奥尔哈多说。“但你们能听到,不是吗?”

安德感到格雷戈的身体在他的膝盖上发抖。

“就在那里,砰地一记,哗啦一下——她正在倒向地板,你们能感同身受吧,她的身体撞到水泥地的感觉?”

“闭嘴,奥尔哈多,”米罗说。

计算机产生的场景结束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你把那个存起来了,”艾拉说。

金姆哭泣起来,毫无掩饰的意思。“我杀了他,”他说。“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你在胡说什么啊?”米罗恼怒地说。“他是得病腐烂而死的,那是遗传病!”

“我祈祷他去死!”金姆尖叫着。他激动得脸色一块红一块白的,眼泪鼻涕和唾沫在嘴边混成一片。“我向那处女(注:即圣母)祈祷,我向耶稣祈祷,我向外祖父外祖母祈祷,我说只要他死我愿意下地狱,他们做到了,所以现在我将会下地狱而我并不后悔这么做!上帝原谅我吧,可是我觉得高兴!”他在啜泣中跌跌撞撞地倒退出了房间。远远地一扇门砰地一声关上。

“好的,又一起获得证实的奇迹,给荣耀的圣徒增光,”米罗说。“圣性再获确证。”

“闭嘴,”奥尔哈多说。

“他还老告诉我们基督希望我们原谅那个老臭屁呢,”米罗说。

此时在安德的膝盖上,格雷戈颤抖得这么厉害,让安德关心起来。他注意到格雷戈正在小声嘟囔着某个字眼。艾拉同样看到了格雷戈的苦恼,在男孩面前屈膝跪下。

“他在哭泣,我从没看到他哭成这样——”

“爸爸,爸爸,爸爸,”格雷戈嘟囔着。他的颤抖已经变成了大幅度的战栗,其剧烈程度甚至近乎痉挛。

“他在害怕父亲吗?”奥尔哈多问道。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关心格雷戈。让安德感到安慰的是,这一家所有的人的表情都满是担心。在这个家里有爱,而并非仅仅是在这么多年里生活在同一个暴君的统治下产生的团结一致。

“爸爸现在不在了,”米罗安慰道。“你现在不必担心了。”

安德摇摇头。

“米罗,”他说,“你没看到奥尔哈多的回忆吗?小男孩子们不评判他们的父亲,他们爱父亲。格雷戈一直在竭尽全力想要跟马考斯里贝拉一样。你们其他的人看到他的死可能感到高兴,但对格雷戈而言这是世界末日。”

他们当中从没人有这样的念头。即使现在这想法也令人作呕;安德看得出他们在逃避这个想法。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知道这是真的。一经安德指出,现在这是显而易见的。

“Deusnosperdoa,”艾拉喃喃着。上帝原谅我们。“我们说的那些话,”米罗小声说。

艾拉向格雷戈伸出双手。他拒绝去她那边。相反地他的行动正如安德所预料的,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的。格雷戈转向已经松开他的安德的怀抱,用他的胳膊猛地抱住逝者言说人的脖子,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安德温和地对无助地旁观着的其他人说道。“他怎能对你们表现出他的悲伤呢,当他以为你们憎恨他的时候?”

“我们从不憎恨格雷戈,”奥尔哈多说。

“我本该知道的,”米罗说。“我知道在我们当中他是承受着最大的伤痛的一个,但是我从没想到会是这样……”

“别责备你自己,”安德说。“有的事情只有一个陌生人才看得清楚。”

他听到珍在他的耳朵中低语。“你总令我惊喜不断,安德鲁,你把人们变成原生质(注:原文plasma,原生质没有智力,只有本能活动……)的这本事。”

安德无法回答她,反正她也不会相信他的回答。他并没有事先谋划这些,他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他怎么能猜到奥尔哈多会有一份马考施于他家庭的恶行的记录呢?他唯一真正的洞察是在格雷戈身上,即使那也是本能的,一种直觉,格雷戈正极度渴盼一个管治他的权威,一个对他而言像父亲那样行事的人。由于他自己的父亲是残酷的,格雷戈相信只有残酷才是爱和力量的证明。现在他的泪水洗着安德的脖子,热乎乎地就像片刻之前,他的小便浸湿了安德的大腿。

他猜到了格雷戈会做什么,但是科尤拉使他大吃一惊。当其他人静静地看着格雷戈的哭泣的时候,她从床上起身直接走向安德。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你好臭!”她坚定地说。然后她离开房间,向房子后面行进。

米罗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艾拉微笑起来。安德扬扬眉毛,好像在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吗。

奥尔哈多像是听到了他没说出来的话。这个金属眼的男孩坐在终端机旁他的椅子上,轻声说:“在她那里你也赢了。这是这几个月来她对外人说话最多的一次。”

但我不是外人啊,安德默默自语。你没有发现么?我现在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了,不管你喜不喜欢。不管我是不是喜欢。

过了一会格雷戈的啜泣停止了。他睡着了。安德把他放到了床上;科尤拉已经在那边的小房间里睡着了。艾拉帮助安德脱下格雷戈被小便浸透了的长裤又给他穿上了宽松内衣——她的碰触温柔而熟练,格雷戈没被惊醒。

在前面房间的背后米罗以研究的眼光打量着安德。“嗯,言说人,你有选择。我的裤子你穿会太紧,裆也太短,但是父亲的会一下子垮到地上。”

安德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格雷戈的小便早就干了。“不用麻烦了,”他说。”我回家的时候就可以换一条。”

“母亲再一个小时都回不了家。你是来见她的,不是么?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把你的裤子搞干净。”

“那就,你的裤子,”安德说。“裤裆问题上我想碰碰运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