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皇上正坐在御座前,听一位灰衣人低声回话。
那灰衣人身材矮小,面目普通,一身朴素的灰,放在别处,实在是不起眼的很。但此时他跪在这装饰华贵的御书房,跪在这白玉石的地面上,就十分显眼了。
灰衣人声音很低,刚好能保证皇上能听清楚。
皇上把玩着手上一个杜丹斗彩的茶杯,状若漫不经心,又分明听的十分仔细。
“……府上人员嘴很紧,属下多方打探,偷了供奉在佛案前的佛经出来,找了人做鉴定,才确认了那笔迹虽然相似,但并非为娘娘亲手所写。应该是他们找了个人代替了娘娘,住在了佛堂中不曾露面。”
这是简单的桃代李僵。
但这个安排,当然也能比较容易瞒住府上上下的仆人,让他们深信他们的小姐的确在佛堂祈福不出。
“属下又经过重重查证,找出了当时府上正巧称病的丫鬟几人,却都对不上……”灰衣人言语平静,却难掩其中的羞愧之意。
皇上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灰衣人继续,于是淡淡挑眉出声问道:“这么说来,你所说的这些,是没有证据的了?”
只是佛经笔迹不同,并不能说明什么。
发作出来,最多说当年的皇后在佛前祈福的心不够虔诚。
“属下正在收集那府上所有女子的笔迹。”那灰衣人平声说道。
这是个笨办法,却也是行之有效的法子。
但若那位替身已经不在……皇上想起这种可能,手指间微微用力,将杯子捏紧了些,而后又放松下来,淡淡地道:“这件事情,你只记在心中,时刻关注着就好,也并非是十分急的。朕问你,让你留意的暗影内部,你可有什么头绪?朕对你寄予厚望,只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才好。”
灰衣人闻言身子再伏低了一些,低声讲述起来。
皇上一边听,一边不断地转动着茶杯,眼中有光芒微闪。
先帝去的突然,很多皇家隐秘并未来得及交待下来。他即位之初战战兢兢懵懵懂懂,内心甚至有许多无措,坐在高位上只听不说,就怕露了怯……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一个皇帝困在这座皇城之中,成日里看大臣们你来我往地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扯皮,又对着堆满了书案的写的抑扬顿挫锦绣文章一般的各种奏折——那时候的他觉得,一个皇上不被臣子们愚弄就要费尽心思了,又怎么做到明察秋毫的?
再回头想想,那时候他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呵。
关于暗影,他做皇子的时候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些人的存在,却从未真正接触过。而他登基之后三个月,才有那暗影首领出现在他面前,表面上表示了顺服。
呵。
当时突然一个灰影出现在御书房,当真是将那会儿的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没失声喊出“救驾”的话来。
那一幕,真是让他记忆深刻,一刻都不曾忘怀。
当然,暗影是很好用的。他想要查什么东西,吩咐一声,很快就有详细的来历曲折被送到案头。用的久了,他又觉得,暗影的人仿佛也不那么对他这个皇帝忠心耿耿的。
也许是他多疑了,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然而然要在暗影中提拔自己的人……
眼下这个灰衣人,正是他的人。
此时,这个灰衣人在暗影中职位不太高,很多事情做起来不顺手,但能耐还是有的。所以,职位不高没关系,有他一个皇上在背后支持,早晚会高的。
似乎对于灰衣人的回答十分满意,应庆帝嘴角露出一点淡淡的笑,高深莫测。
半个时辰之后,再看御书房,便只有应庆帝一人坐在案前沉思。
一个太监走进来,一边为他换了新茶,一边禀告道:“皇上,思月公主来了。”
“哦,让她进来。”应庆帝回神说道。
那太监躬身下去,不多时便领了思月公主进来——应庆帝的御书房,皇后娘娘都不会来,但思月公主最受皇上疼爱,只要她来,若无要事,皇上总会见她的。
思月进来之后,对那太监摆手道:“本宫有要紧的话要同皇上说,你在外面守着去。”
“是。”那太监笑的一脸谄媚,退了出去。
皇上看着她,笑问道:“听说你出宫去了?可是给朕寻摸了稀罕东西,迫不及待地来献宝来了?”
思月公主笑的一脸神秘,先是奉承一句:“皇兄明察秋毫……”而后才靠近皇上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皇兄,我这次出门,捡了一个有趣的人……您猜是谁?”
“哦,是谁?”皇上配合地问了一句,心道:别不是哪里来的别有用心之人吧?
思月公主不知皇上心中所想,笑容得意,道:“是荣亲王府的玲珑姐姐……”
她看着皇上闻言高高挑起眉,得意地道:“皇兄没想到吧?玲珑姐姐活的好好儿呢……我就想,明明她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荣皇叔府上要说她死了?这其中说不定有许多了不得的隐秘……”
皇上真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个。
那个玲珑郡主,出身势头正健的荣亲王府,一直颇受太皇太后喜爱,皇上对她也是熟识的。只是近几年,她身上发生了不少事情,让太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坏上许多,加上进宫机会少许多,才较少见面了。
因为思月公主的关系,皇上对赵玲珑之事也时有耳闻,心中大约觉得那也就是个不知进退拎不清的女人罢了。
他对赵玲珑不感兴趣,但对荣亲王为什么会让赵玲珑“死”了,却是有些兴趣的。
皇上问道:“那思月问出什么隐秘没有?”
思月公主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收,很是不高兴地道:“她不肯说,只说想要见皇兄您,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您呢。哼,若是皇兄您要见她,一定要让她当着我的面前说,什么重要消息,只怕是要皇兄替她做主呢!”
“好好的,她一个郡主,怎么会让荣皇叔恼恨之下直接将她“死”了干净?一定是她行为不检,丢了皇叔的脸面,皇叔才忍不下去了!”思月公主面上很是不忿。
皇上不置可否,问道:“她人现在在哪?”
“我把她带回来了,现在关在我的宫殿里。”思月公主嘟着嘴道。
“走,朕去见见她有什么说法。”皇上安抚地拍了一下思月公主的肩膀,含笑起身,道:“只当给你找点儿乐子。”
“恩。”思月公主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对了,思月啊,这些子大显俊杰,你都还没有看上的么?皇兄虽然想一直养着你,但你也要嫁人生子,将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么……”
“皇兄,您也知道,思月可不是眼光高,而是没找到一个逞心如意的啊……”
兄妹二人一路说着话,到了思月公主所住的春元殿,在偏殿上摆好了茶点之后,思月公主才开口传话,让人带了赵玲珑过来。
思月公主随身携带的药膏的效果自然是没话说的,这才小半日的时间,赵玲珑面上的淤肿已经褪去了大半,勉强露出了旧日的容颜,已经足够让人能认出了她来。
皇上眯了眯眼。
显然,眼下这个穿上了一身宫女服的女子,的确是曾经荣亲王府的掌上明珠:玲珑郡主,一个已经被荣亲王府行了大丧,死了的人。
思月公主高高在上,睨了站立的赵玲珑一眼,嘲讽道:“怎么,玲珑姐姐莫非真当自己是个死人了,见道皇兄也不跪拜?”
赵玲珑面容依旧有许多淤青,因而显得有些僵硬。
她听到思月公主所言,面无表情,朝着应庆帝跪下来,道:“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微微颔首,也不叫她起,淡淡开口道:“朕的御书房中,还有王叔送来的陈词,想要替他的爱女请封公主,以慰芳魂……朕念及王叔爱女之心,本倒是想成全他的……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你到了朕的面前……你同朕说说,王叔为何说他的爱女死了?”
他看似没有否认赵玲珑的身份,但言语之中却是不曾有一句肯定下面跪着的女子就是荣亲王府的玲珑郡主。
赵玲珑跪在地上,面上十分不自在,听到皇上问话,淤青的面上仿佛更加僵硬,扭了一下身体,低声说道:“还请皇上屏蔽左右。”
皇上挥了挥手。
赵玲珑抬头看向安坐不动的思月公主,却换来思月公主狠狠的一个瞪视,面上似乎苦笑一番,低声说道:“回皇上问……臣女落到今日下场,绝非父亲狠心——父亲只是对臣女的所作所为彻底失望罢了……”
她的父亲只当她是死了般地丢到府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却依旧给他的那个“死去的女儿”来求死后的哀荣……这是多么的讽刺。
但她也是被人引诱蒙蔽,为何父亲就能再不看她一眼,真当她是死了!他明明知道,她并没有死啊!他怎么就不能再听她一声解释!
想想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踏出了亲王府的大门,赵玲珑见简直要咬碎了满口的银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