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慎之疑惑。
“新年过完了,三老爷一家要回侯府去了。”替他引路的一个小厮回道。
柳慎之站在避在一边。
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车帘轻轻掀开。少女如月的面容出现在他眼眸,而后,车帘又垂了下来。
柳慎之握紧了双手,垂了一下眼睑。
目送车辆走远,柳慎之才对小厮轻声道:“走吧。”
到了微光院,看过了大人和孩子,柳慎之同杨广北一起到了书房,坐下来后,对着茶盏沉默。
“有事?”杨广北打量了柳慎之,开口问道。
柳慎之抿了一下唇,道:“杨兄,你因几种农作物而成了同安候……这个例子能不能复制?”
杨广北摇头:“粮食是国民之本,是其他任何一种东西都不能与之相比的。而有了新作物土豆和玉米,已经足够满足百姓的种植需要。纵有其他人再献上什么别的高产作物,都不会再有头一次的轰动效果,差别就好比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
“另外,我出身显贵,封个爵位,是理应如此。若换成他人,比如说商人或百姓,恐不过是奖励些金银之物而已。就算是今上要赏,现有的臣下和勋贵们也不会答应。”杨广北说的平静,却又很残酷。
这是事实。
作为大长公主的嫡孙,皇后娘娘的娘家人,给杨府大公子一个爵位,人人都认为是应当的。从前是杨广北无甚成绩出来,如今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会反对,从而得罪杨家,得罪皇后娘娘?
自然是顺势卖个好!
其他,在大显,还有哪家能如此?
想当年,柳老爷子官居首辅,权倾朝野,为了能以文封爵,不也是绞尽脑汁,想要联姻皇室的?只可惜,被柳慎之和杨广北搅合了一下,便不成了。
但由此也能看到,得到一个爵位,是多么不容易。
至少,他人再想复制杨广北的道路,是根本不可能的。
柳慎之得到这个答案,面色暗淡下来。
杨广北打量他一眼,道:“你要想以你的那个药方谋利益,就是碰到战火纷飞的关键时候献出来,最多也不过是赏赐金银和官职。当然,官职也是虚衔……”
“柳兄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杨广北眼中带了一抹好奇:“上次我同你说起的时候,柳兄仿佛还不甚热心的样子。”
“回去之后,我细想了杨兄的话。”柳慎之以茶为酒,一饮而尽,哂然一笑,道:“你说的对,没有身份地位,我一介平民大夫,只会连自己的东西也保不住……从前,是我太天真了。”
“唔。”杨广北点头,不置可否。
“我想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改变,还请杨兄帮我。”柳慎之起身朝着杨广北拱手。
“这么说,你是愿意回归柳家了?”杨广北问道。
柳慎之面色一沉,点头,应道:“是。”
但总有一日,他还是会同那个柳府脱离关系的。一定会。柳慎之心道。
“这样的话,你直接同柳老爷子去说就是了,想必他会十分愿意见到你回归的。剩下的,老爷子自然都会替你运作得当。我记得你本身有一个秀才功名……这样的话,下场考个举人,进入仕途,再娶一个大家闺秀……你今后的路,便稳定了。”
杨广北说的轻松随意:“柳家要抬头,势必要找一个当做踏脚石。这个人选嘛……以我看那礼部尚书就很不错,份量足够,又不会过分让人忌惮……正好岳父大人要回京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很合适他老人家。”
这也算是交易了。
林家的几个姑爷们拧在一起支持柳家稍稍翻身抬头,而柳家要负责替林世卿拉下礼部尚书,替林世卿的起复腾出好位置出来;另外,因为林家的姑爷们在柳家找的支持者是柳慎之,那么柳老爷子便不得不为柳慎之铺路。
偏偏这样大的政治事件,从杨广北口中说出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让柳慎之不由想起他小的时候,曾经用抓到了野鸡同邻居换米的情形来。
我给你鸡,你给我米。
各取所需,就是这么简单。
柳慎之心中突然生出一些胆怯来——他真的能适应这样的“交换”吗?
仿佛是知道柳慎之在想什么似的,杨广北平淡地道:“以后,你会适应这种谈话的。自古,那些看起来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也不过是上面人的几句话而已。”
“若不是今上想彰显他的权柄,柳首辅恰巧适逢其会,你以为柳首辅会像当时那样,被政敌群起而攻之,被下属背叛?若是先帝在时,就算你祖母在世,亲自领着你们一家去敲闻登鼓,也不过是一句‘刁民造假闹事’了事……当然,也有可能以‘污蔑之罪’,拉几位柳老爷子看不顺眼的官员下台……”
柳首辅是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一向对先帝忠心耿耿。
而且,先帝在位的时候,柳首辅也足够的聪明识趣,先帝用他用的极顺手,并不想着换人。
只可惜,先帝离开,新帝登基,看柳首辅就不顺眼了。
柳慎之缓缓点了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二人在书房内又交流了一会儿,柳慎之才心思重重地走出了微光院。经过那假山芭蕉之时,他顿了顿脚步,而后终于又露出了他那温和如三月春风一般的笑容来。
大半个月过去,林宜佳已经不怎么总在床榻上躺着了。
冬日天寒,她虽然在房间内待的无趣,但也绝不敢冒险出去。幸好,如今小家伙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而且已经学会了无意识的笑……看着小家伙的笑脸,无趣也变得有趣了。
中午,小夫妻二人哄了小家伙睡了,才开起了饭。
“柳慎之决定回柳家了。”杨广北替林宜佳夹了一份藕夹。冬日蔬菜少,鲜藕难得有。
林宜佳愣了一下,不禁脱口道:“他不是……”
她想说,柳慎之当初不是十分有气节,并不肯愿意吗?才几个月过去,他的想法就变了?
杨广北点头道:“他当年才到盛京。只以为凭一己之力,也能够像他在江南那些小地方一样能混的如鱼得水……只可惜,盛京水太深,他作为一条小鱼,实在算不上什么。他若安心于开个医馆,有我作为靠山就足够,但他想再进一步……自身便要更近一步的。”
而柳慎之也不是他杨广北的下属仆人。
“另外么,”杨广北微笑道:“我猜他是看上了某家的闺秀。他这人骨子中十分傲气,找妻子的眼光必定很高。不说看不上你手下的小丫鬟,就是在江南的那些大家闺秀们也没有能让他心动的。而盛京城的闺秀名媛们,谁会愿意嫁给一个开医馆的呢?”
“现实让他受挫,他想要短时间内改变出身,那便只有投到柳老爷子的门内了。进了柳家门,他就是名门世家柳府的嫡孙……哪家的闺秀配不得?他又是一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好相貌,又得柳老爷子的看重……”
“对了,”杨广北突然拿眼看林宜佳:“我一直很想知道,宜儿你当年为何选他不选我?”
他当年将柳慎之给挤开,将林宜佳抢了过来,得偿所愿之后,却难免有些遗憾和不解——林宜佳为何不选他,为什么呢?
如今他已经知道林宜佳终于喜欢上了自己……才会问出这么一句。
林宜佳本来还在想着柳慎之的事情,听杨广北这么一问,怔了一下,挑眉道:“啊,你知道?”随即她惶然悟道:“也是,你这个人有心成事,当然是无孔不入的。当年,我身边的几个丫头怕都被你收买了吧?”
林宜佳睨了杨广北一眼,嘴角噙着温柔笑意:“我都没有找千里算账,千里倒先找起我来了?”
杨广北却是理所当然:“若非我准备充分,岳母大人怎么会选我?她老人家见多识广智慧卓绝,自然明白我的一片真心,明白我和你才是最合适的。”
“我娘还没到京,你不用在这里拍马屁,我可不会替你转告的。”林宜佳失笑,想了一想,才道:“至于柳慎之么……我是觉得他性格很好,相处起来,应该能做到相敬如宾吧。一桩婚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
杨广北算是满意于这个答案,曼斯条理地用了一会儿饭菜,又目光闪动,道:“宜儿,有岳父岳母的恩爱在前,你怎么会满足于相敬如宾呢?也太理智了些。”
林宜佳只是微笑,并未做答。
她那个时候,怎么敢奢望更美好圆满的感情?
林宜佳回过神,又想起杨广北说起的柳慎之之事,道:“既然柳慎之回了柳家,那以后我和福姐儿的身体……就不好再一直麻烦他了吧?”
杨广北想了想,点头道:“宜儿所虑周全。”
虽说那时候柳慎之还挂着福姐儿义父的名头,但到底身份不同了。他过来时候顺便替福姐儿看脉那是他对福姐儿的关怀,若是再让他如普通医者一般定期上门,就显得有些不够尊重他了。
他们都没有瞧不起医者的意思。
但医者身份,到底是显得……低了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