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第二春 > 222 办法全文阅读

杨广北是从临淮回来,路上收到他的人给的消息,一日一夜换马不换人,飞奔而来的。

他是尚未回京,但听了柳慎之所言,他完全能够想象的到此时盛京那些人会如何反应——那袭击之人将林宜佳弄失踪,就不会让她失踪的消息能瞒的住!

杨广北眼睛通红,仿佛要喷出火。

他不由想起那次林宜佳问他:凭什么明明是男的居心构陷,明明是女人受了害,那男的不仅不会受到惩罚,反而能得偿所愿?!这天下为何有这般荒谬之事!

“我会说是我救了她。”杨广北沉声道。

柳慎之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却不看好地摇头:“你这么说,也要你的亲人肯相信你才成。你有一个大长公主的祖母,有一个国公二叔,一个侯爷三叔……为了杨家的脸面,他们是不会让你娶一个名声有亏的女子的。你是小辈,不能忤逆长辈……你个人的坚持,说实在的,我不看好你。”

杨广北咬碎了满口白牙,狠狠地往廊柱上击了一拳,震落了大片积雪,断然道:“那又如何!总不过是……分家!”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

柳慎之想再说什么,但杨广北却已经不想听。他人站在廊檐之下来回徘徊,眼中是不是露出道道凶光。

柳慎之看着自己的药罐子,神色闪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上中天的时候,林世卿同赵世衍飞马赶了过来,都是脸色铁青难看。两人看见屋檐下的杨广北和柳慎之,尤其是看见杨广北也在此,林世卿的神色缓了缓。

庄上人报信,林世卿知道林宜佳是为柳慎之说救,却不知道杨广北也得到消息来到了此处。

“她人怎么样?”林世卿冲杨广北点点头,推开房门,看见睡眠中的女儿,低声问柳慎之道。

“林伯父不必担心,林小姐她已经无碍了。”柳慎之道:“她上午辰末时候醒了一会儿,用了些药粥又歇下了,估计再有一会儿也该醒了。”

“那她……可有受到其他伤害?”林世卿问的十分小心。

柳慎之很是明白林世卿的担心,当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摇头道:“林小姐只是风寒入体,此外并无其他。”

“我遇到林小姐的时候,她衣衫完好,骑着马就快赶到这庄子上了。”柳慎之言语钦佩,道:“当时林小姐意识清醒,看见小侄,还为小侄指了这庄子所在,而后才昏睡了过去。刚刚她清醒的时候,人也很镇定,不像是受到过大惊吓的样子。”

这就是说,林宜佳除了“失踪”过之外,其他都很好。

林世卿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他轻轻走到床边,隔着帷幔看了一会儿林宜佳,转头招呼杨广北往外走。到了廊檐下,林世卿肃然道:“昨天一早,盛京就传遍了宜儿被歹人掳走的消息,过了一夜后,谣言更是不堪入耳……你有什么打算?”

杨广北紧紧捏着拳头,紧咬牙关。

林世卿直视杨广北的眼睛,沉声道:“你我两家尚未下聘……回头各自归还信物,作罢了吧。”

“不!”杨广北立即出言反对,道:“伯父,我不同意!”

他目光倔强地看向林世卿,咬牙道:“伯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杨广北此生非林宜佳不娶!请您相信我!”

林世卿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他转过头,看向房间内熟睡中的女儿,低声道:“宜儿并不是一个在意外人眼光的人,退了亲,她一样能够活的自在舒心……更何况,你杨家未必想要她进门……杨广北,这京畿之地哪里有流民歹人的生存空间,流民歹人手上又怎么会有军队用的长弓!若真有这样的流民,不知道盛京中上至皇帝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又有几个能睡着着?”

“我会去查!”杨广北冷声道:“无论是谁,我杨广北在这里发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无论是谁,都得给我付出代价!”

“你有这份心,很好。”林世卿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便听见房间内有了些轻微的动静,立即看了过去。

林宜佳醒了。

杨广北当先抢了进去,掀起帷幔,激动地握住林宜佳的露在外面的右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中波光涟涟,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林宜佳,激动地问道:“宜儿,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宜佳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眼前人,似乎有些惊讶,淡笑道:“我很好……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广北放柔了声音,仿佛是怕吓着眼前人,道:“我刚回来。听到你在这里,就赶过来了……恩,我已经画好了好些花样子,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参详看看?”

林宜佳眼神一闪,微笑道:“那个不急,我现在也没有力气绣花……”她抬了抬头,看向杨广北身后几人,眼泪不禁落出了几颗来,道:“爹,大姐夫……”

“宜儿,都是爹爹不好,让宜儿受苦了。”林世卿也红了眼睛。

赵世衍冲林宜佳抚慰点头,没有说话。

柳慎之端了一盏药,递给林世卿,道:“林伯父,林小姐该进药了。”

林世卿点头谢过,扶着林宜佳坐了起来,试了试温度正好,便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林宜佳自己用手扶了碗,几口将全部的苦药吞了下去。

柳慎之又递过一个小陶盘,装了一些蜜枣酸梅之类的,林宜佳摇摇头拒绝了,环视几人,目光在杨广北身上顿了顿,对林世卿道:“爹,我有话想对您们说,关于我这次被害的事情……”

“你说。”林世卿道:“我定要任何害你的人付出代价。我林氏崇尚谦和,却并不是什么都能忍的。”

林宜佳淡淡笑了笑,道:“之前我那拉车的马儿被人射中发了疯前行,娘亲让两个侍卫骑马跟上去,也被人阻了……这些娘都同您说过了吧?”

林世卿点了点头。实际上,那两名侍卫受了重伤,至今昏迷未醒。

“那马儿拉着马车一阵疯跑,最后在一片林子里翻了车。随即就有两个男子找到了我……”

林宜佳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经历仔细地说了一遍:“……我从前去过那里,认得那儿是果子山上特有的看林小木屋……后来我才想起来,那位年轻的将军,是李文博李家表哥。”

“你没有认错?”林世卿脸黑的难看。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家人会参合在其中。这些年,李家两个兄弟在外征战,林家不知道照顾了李夫人和李月盈多少!他不求李家记得他们的恩义,却也没想到那家人会过来害他的女儿!

杨广北的脸更加难看。

那果子山是红月大长公主名下的产业!李文博虽然是林家表亲,早年却是一直在西北军中任职,可以说是一直都听命于杨家某人的!从前是老侯爷,而今也不知道还受谁指使!若说林宜佳此次遇难同杨家无关,他头一个不相信!

会是谁!

二叔?三叔?

他一直认为自己娶林宜佳碍不了旁人什么,自己祖母不喜她也不会如何难为她……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大意之下,却差点儿毁了她!

“他的相貌同李家姨母有五分相似,我不会认错的。”林宜佳道。

林世卿听罢,替林宜佳压了压被角,道:“你好好休息。恩,我同你大姐夫过来的时候,你娘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她同你三姐会坐马车过来,稍后就应该到了。”

“恩。”林宜佳点头应下。

林世卿带着几人出了房间。杨广北临走之时,将一卷画纸递给林宜佳,道:“你先瞧瞧,喜欢哪一张。若都不喜欢……也不要紧,我再画就是。”

林宜佳微微有些迟疑,还是接了过来。

待杨广北离开之后,她才将画纸打开——

一共五张,每一张都非常非常漂亮。其中有一张:朝阳东升,朝霞染红了整个水面,两只天鹅抵头静浮在水面上,洁白的羽毛被镀成瑰丽的金色……

画面太美,林宜佳不敢再看。

大妞儿进来,侍候了她洗漱了一番,又给她端了一碗面汤。林宜佳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吃完了。

柳慎之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打量着林宜佳,有些好奇。

待林宜佳开始一口一口将汤也不想剩下的时候,柳慎之终于开了口,道:“林小姐,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能够如此镇定?我的意思是说,你经历了那些之后……”

惊马、被掳、奔逃、重病……任何一个闺阁少女,但凡经历这其中任何一项,都会惊慌失措惊惶不已的吧?而林宜佳呢?醒来之后就镇定自若地道谢;与亲人重逢也冷静地讲述自己的经历;明知道盛京会那如何不堪的谣言,会影响她的名誉亲事,她还能若无其事地认真吃完一碗面条……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林宜佳反问道:“既然我很好,为何还要惊惶?”

“你就不担心……”柳慎之住了嘴。

林宜佳淡笑道:“先生说的是我的亲事吧?我也担心的。只是,担心有用么?若这亲事不成,也不过是我与他没有缘分罢了,又何必强求。我如今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设局陷害我……而后,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名声呢?”柳慎之不能理解。

“我不会因为顾及名声而妥协。”林宜佳淡淡却坚定地道。

“你父亲母亲未必会同你想的一样。”柳慎之提醒道。

“那你是不了解他们。”林宜佳笑道:“我娘绝不是一个重名声于一切的人。就算我万夫所指,只要我是无辜的,她也会养着我的。再说,我父亲也不再为官,林家也暂时没有比我更小的女儿了。我名声坏不坏的,也影响不到什么,不是么?”

林宜佳想起了赵玲珑和秦明远。

若她在赵玲珑的位置,她的母亲林大夫人只怕更愿意杀掉秦明远也不愿意为了什么名声妥协,一日一日地被他恶心着。当然,她也不会是赵玲珑——她就是拼着死,也会让秦明远在他身上得逞!

如今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清清白白好好的,她在意的亲人也知道她清清白白好好的,她又何必别的不相干人的看法?!让自己活的累!

林宜佳又想起了李家表哥——

那个时候,他是以为自己一直在昏迷着。说不得,他之后也能做点儿什么出来,演出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但李家表哥如今已经是五品的武官,年少有为,若他要成亲,盛京大多数的闺阁少女都任由他挑选的吧,为何需要如此费力地演一出戏?

或许,就是有人想要自己的亲事不成功?似乎,从目前来看,弄出这么一场戏码,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己失去了“名声”,给了杨家退亲的理由……

那,就是自己得罪过的人了?林宜佳一时想出来神。

柳慎之瞧了她一会儿,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冲动地想要告诉她,若她退亲,他愿意娶她诸如此类的话,但他抿了抿唇,又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我就在外面,你若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就立即告诉我。”柳慎之起身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林大夫人同林敏佳抵达了庆丰庄,带来不少衣物吃食炭火等等。林大夫人看见林宜佳好好地,不禁将她紧紧搂住,放声大哭。

“娘!”林宜佳从未见到这样的娘亲,连忙安慰林大夫人道:“娘,我好好的呢,连皮都没破一块,您别哭了啊……”

林大夫人却是痛痛快快地哭过了一阵子,才止了泪,嗔了林宜佳一眼,道:“就是因为你好好的,娘才能痛快哭一场,将这两日的担心都哭出去!才觉得轻松些呢!”

若是林宜佳有任何不好,她是做母亲的,只能给女儿做依靠做支撑,是绝不能哭的!

林敏佳也道:“小六你没事儿就好……我当时听到你出事儿,可吓死我了!”说着拍拍她的胸脯。“大姐那里脱不开身,要在京城策应着,所以我就同娘过来了。你三姐夫对盛京的人事也不很熟悉,就留在家中压阵呢。”

“三姐你来了,远衡怎么办?”林宜佳不想让母亲和姐姐担心自己,为表明自己真的很好,就说起了家常。

林敏佳道:“平常没事时候惯着他,真有事了,哪能由着他闹!你别心疼他,他这是毛病,得治!不然,将来他们康家人别谴责我将他们家的大孙子给宠坏了!”

“远衡才多大一点儿……”林宜佳不赞同,道:“知道你是娘亲才跟你亲呢……”林宜佳说着话,心中涌起阵阵温暖。她出了意外,她的亲人们都在为她奔走——林敏佳的远衡自打出生就没有一日不在她身边,如今却为了她破了例……

闲话了一阵,林大夫人也净了面,挨着林宜佳坐了,低声问她道:“娘知道你是个立的起的,就不瞒你了。你一走失,盛京那边闲言碎语就传开了,说的十分不堪。但是闲言碎语倒不算什么,咱们一家,除了你祖父,都不是在意那个的……”

“就算在意,咱们避开盛京,再回庐州就是……”林大夫人有些犹豫,道:“问题在于,你同杨广北的亲事该如何?他家若是此时来退亲,我们是没有办法不应的……小六,你的意思呢?”

林宜佳垂了垂眼睑,低声道:“娘,杨广北他定是不愿意退亲的,刚刚父亲在我面前当面让他归还信物,他拒绝了。当然,他的家人未必会由着他乱来……”

“我的意思……”林宜佳想起那一幅幅美的让人心颤的画图,想起杨广北斩钉截铁的言语,低声道:“过几天不就是二十二了吗?我们且看看再说……若他当真愿意坚持……”

林宜佳没有说出口。

若他愿意坚持,她也会同她在一起面对任何风雨。她林宜佳并不是懦弱的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就会羞愧欲死只会哭哭啼啼扮委屈的女子。若此时此刻,他依旧愿意付出,她将不再只是淡然接受。

林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替林宜佳理了理鬓角,幽幽地道:“你决定就好,娘还是愿意支持你的。”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红月大长公主坚持不同意。但话又说回来了,杨广北是没有父母的,红月大长公主总是隔了一辈。若是杨广北坚持,红月大长公主未必就有那个精力同自己大孙子耗下去……

“娘,今儿晚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回盛京吧。”林宜佳道。

林大夫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稍晚一些的时候,林世卿、赵世衍以及杨广北从外面回来,见林宜佳已经能够起身,脸色都缓了缓。都不是外人,便都半围着桌子坐下了。

林世卿端了一盏茶,用滚烫的茶水沾了沾唇,看向杨广北道:“小北,你先说。”

杨广北目光柔柔地看着林宜佳,眼中分明写着坚持,道:“回伯父的话,我认为当年最重要的,是引导和平息盛京城内的留言……我是这样想的……”

“……说离盛京数十里之处有什么厉害匪患,百姓们一时或许听个惊讶新鲜,但稍一想想,就是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是有管制弓箭的匪盗。宜儿是马儿受惊跑快了,最后翻了马车晕倒,又是天黑又是风雪,这种情况下,宜儿必须为人所救。而我就是那就了宜儿的人。”

“我杨广北因救命之恩,从而爱慕林家小姐,曾跪求三日求得家中长辈同意,又因为林家小姐想要一对白天鹅作为聘礼,所以我杨广北不远千里,南下淮安去为林家小姐寻来,以表情意深重……”

杨广北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宜佳,继续说道:“寻到所要的白天鹅后,我杨广北心情激荡日夜兼程,想要早一日告诉林家小姐这个好消息……正好遇到昏倒在雪地中的林家小姐。所谓姻缘天定,天赐良缘……就是如此,当为一代佳话,流传世人。”

若真能让盛京百姓们相信这个,那对于林宜佳是最好不过了。

“这……老百姓们能信么?”林敏佳迟疑地道。

“信!怎么不信?”

不等杨广北说话,林大夫人便挑了挑眉,道:“比起什么匪患,这样的一波三折的天赐姻缘才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故事!世人本身就活的苦,当然喜欢听一些欢欢喜喜大团圆的故事!只要稍加引导,他们就一定会信的!”

得到林大夫人的承认,杨广北眉眼间更亮了一些,目光又开始灼灼起来,道:“最关键的是,宜儿自己脱离了贼人的控制,自己跑出来了……不然,若是被贼人拿住了什么做要挟,今日情形定然要恶劣的多……”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闻言点头,瞧着林宜佳,满是欣慰。

“另外,为了让引起百姓们的注目,我想这样……希望伯父伯母,还有宜儿能答应……”

待杨广北低低地讲述完,希冀地看着林宜佳时,林宜佳轻轻地点了点头。杨广北当即笑逐颜开。其他几人都是神色复杂,想要开口劝些什么,最后只是叹息一声。

次日一早,天空放晴,冻土成冰。

林府所有的马车轮子都用稻草裹扎了一圈,好让马车行驶起来不会太滑。林宜佳同林大夫人和林敏佳坐在一辆车里。

她今日穿了一身银红梅花朵朵的缂丝长衣,束一道淡金色镶无色水晶的腰带,散着大半的头发,画了眉,却没有用胭脂,也没有点唇,想的她的皮肤是分外苍白透明,美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车窗外,杨广北一袭劲装,披一件常青色大氅,骑马伴行。只见他神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头发胡须都有几分楞乱,那鹿皮靴子上更是沾了不少泥水,让人一见只知道,这是个风尘仆仆、远途归来尚未来的急好好梳洗休息的人。

林大夫人长叹一声,问林宜佳道:“小六,你真的想清楚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