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想将这个消息亲口说给她听。
如此,林家应该对自己的这一番努力表现满意吧?杨广北轻轻用指肚摩挲着油画上的笑颜,嘴角含笑,神色温柔。
宋阶说:杨家如今是后族,是顶级豪门。而他的身份又有些微妙。林家未必愿意将林宜佳嫁给他。虽然他盘算着以后定然会分家,但红月大长公主百年之前,分家是没有希望的。若他想要说动林家,便必须让红月大长公主对林宜佳有十成的满意,保证林宜佳在府中不会受到长辈刁难,林家才能稍微放心将林宜佳交给他。
宋阶又说:杨广北你往年过于地调,导致你这个人在盛京籍籍无名,除了一个身份外其他都鲜为人知。加上你府上形势复杂,你必须表示出对林宜佳的百分诚意,并展示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将来的任何局面能护得林宜佳周全,林家才会应下这亲事……
……
后院的半亩田,当真得了几种好东西。
最开始发现的,是南瓜。这个名字,还是林大夫人见了藤蔓结成的果实时候,一口给取的名字。南瓜藤蔓攀援而长,开黄白色小花,花谢之后,结绿色嫩皮扁圆形果实,果实生长极快,只几天时间,便长了海碗口大小。因为这南瓜这一次居然得不少,林大夫人便让人摘了两只清炒来吃,一家人尝了个新鲜,也分了两位农妇一些。
小南瓜清炒起来,就足够香鲜味美,十分好吃。
“瓜菜半年粮,这南瓜一株就能结这么多果,看样子又不是难侍弄的,农家人往墙根下点几颗,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混了半饱了。”那两个农妇十分欣喜,瞧林家人再来摘未成的嫩瓜,便紧紧盯着看,像是被摘的是她们的心尖肉似的,弄的林大夫人等人也都十分不好意思,摘了几次后,就再不摘了。
“待明年多种几亩,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林大夫人道。
南瓜长起来很快,似乎是没几天就长成了脸盆大小,喜的两位农妇每日都要用绳圈量一量它们的个头。南瓜渐渐不再长大,皮子也由绿而黄,看样子就要成熟了。
这个时候,那两个农妇反而请来林宜佳,准了林宜佳摘其他的青南瓜吃。
“这是为何?”林宜佳问道:“不是要留做种子的吗?”
两位农妇答道:“……这瓜蔓能使出的力是一定的。一颗瓜蔓上,留十来个做种就足够了。再多留,怕种子也长不好,白白浪费了,又连累先前留下的种瓜……”
林宜佳不懂农事,恍惚觉得两位农妇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便欢欢喜喜应下了——比拳头稍大点儿的,最是香嫩;但相对于它日后的块头来说,有些浪费了;再大点儿的,味道也十分不错;皮子将黄的,已经不适合炒菜吃了;瓜熟蒂落的,去掉黄色的外皮,就出现了黄橙橙的果肉,厨房实验了一下,煮起来十分的香甜,又得林大夫人指点,将那黄肉做饼子在油锅里滚一下,实在是一道难得的美味点心,也能管几分饱!
又有一种植株有些像高粱的作物,被林大夫人亲口断名为玉米。植株能长起一人多高,从半腰时候开始结果实。林大夫人依旧先掰了一些嫩玉米尝鲜,煮了后人人分了半根,味道糯糯甜甜的,也很不错。但这一次,两个农妇心痛更甚,一边啃分到的玉米,一边摸着眼泪。
“你们……”林宜佳有些不好开口。
这两个农妇,是真爱护粮食作物的,她也知道。但也不至于这么吧?
“夫人,小姐……”两位农妇洒泪道:“先前那南瓜只是瓜菜,而这玉米却是粮食!是真真正正能收能藏能管饱的粮食啊!而且眼看着比高粱的产量高多了!我们只要一想着自己这会儿啃下一口,来年地里就少种几颗,啃下半根,那就是几十上百颗的玉米!那又是多少斤的粮食去了!”
林大夫人闻言有些羞愧,道:“都是我过分了。你们放心,这地里的玉米,我们都不再动,都留作种子!”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两位农妇得了保证高兴的很,三口两口将玉米啃完,抹了嘴和手之后,就立即告退回去田里守着了。
林宜佳仔细问了两位农妇,才知道玉米是真正的粮食。凭她们的感觉看,将来熟了后将玉米粒搓下来晒干,磨碎了,应该就是同高粱面差不多的面粉,到时候做成各种面食,就能做一家人的口粮。味道也应该不会差……
最后是林大夫人心心念着的番薯和土豆。
因为发现了玉米是真正的粮食而且产量又高,两个农妇的八分的心思都用在了玉米上面,当真是日日夜夜轮换守着那几十颗植株。这样,分在这番薯和土豆这两种作物上的心思就少了几分——
没听说那种真正粮食作物是长在地里吃根茎的,应该都是瓜菜类吧。这瓜菜再好,也不如粮食实在。两位农妇的心思十分实在。
但就是如此,当收获的日子到来,挖开泥土,瞧见一颗的根茎上都长了五六个拳头大小半斤多重的土豆时,两个人也是红了眼——这虽然比不得真粮食,瞧着这结结实实却是能顶饱的,而且,这产量当真是吓人!
杨广北到庐州时,正是林宜佳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准备收获的时候。
林家大小人等,差不多都到了地头上,想瞧个稀奇。
宋阶和杨广北到了,那柳慎之居然也到了。
“先丈量一下,这三种作物,各占多少地。”林世卿这会儿也不敢再轻视这些作物——这些可是能填饱大显百姓肚子的东西。
立即有人拿出尺子下去丈量,将精确到尺寸的结果填在册子上,另外多少颗植株也填在了上面。
林世卿一声令下,两位农妇带着几位婆子开始扒起了番薯和土豆。拢共没多少颗,几个人一起,很快就将所得全部清了出来,田垄被挖的很深,连那种拇指头大小的小土豆都没有错过,土块都被细细捻成了粉末。
再看那各自堆成一堆的作物,就是从不事生产之人,也觉得震撼——这真的是这么几十颗作物所带来的收获?只怕这亩产……!这里人人都是能算的,心中得出一个数字之后,都是极度震惊!
“老师。”宋阶同杨广北对视一眼,向林世卿道:“老师,这三种作物有何意义,老师您也知道吧?这是万民之功德!朝廷必有厚赏!学生愿意写这个折子。”
一个爵位是必须的!
林世卿扭头看着欣喜的林大夫人,面色微微复杂,轻声问她道:“夫人,你如何想?凭咱们一己之力,这三种作物不知何时才能推广开,有朝廷的重视,就会不一样的。”
林大夫人略一皱眉,摇头道:“若你们不是亲眼看到,可是相信有什么农作物亩产能上千斤甚至到一千五百斤?小麦精细了侍候,亩产也不过三五百斤,水稻产量高些,能有六七百斤就是土肥水美风调雨顺的丰收年了……”
众人皆沉默。
那两个农妇犹自拿着秤,一遍一遍地称重,连未收获的玉米也暂时抛在一边了。秤一遍,再秤一遍,只觉得她们是在做梦。
众人都顺着林大夫人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两个农妇不识闲地折腾。
“不得不说,这些年大显还算是风调雨顺。”林大夫人道:“南山你真如实写了折子上去,只怕人人都当你是得了癔症……而咱们就算是散了种子给别人,你觉得每一亩土地都精贵的百姓们愿意听咱们的话,去种一种他们从未种过的作物吗?”
当然不会。
见都没见过。种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吃呢。
林大夫人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咱们干嘛要着急推广?而且,就这些全做了种子,明年才能种几亩地?所以,上折子什么的,现在考虑实在嫌早了些。”
宋阶点点头,道:“师母说的是。”
明年收获的时候,多多请人见证,才算妥当。他还可以邀请户部管农桑的官员……到时候眼见为实……
林大夫人似乎是看出了宋阶的打算,摇摇头道:“南山,咱们不急,真的。你忘了,这半亩地上出产的所有东西都是你师妹的。她最近对她的粮食铺子上心的很,更想多捞些银子玩儿。这里都是稀罕物,一开始定然能卖上个非常好看的价钱!”
林大夫人嘴角含笑:“我怎么会让自己女儿吃亏?至于推广,你们放心,这世上,人人都逐利,尤其是没有太多见识的大众。若是土豆一斤卖上一两银子,到时候咱们若是把握住种苗不放也不能,因为会被骂的很惨!而只要这几样东西名声出去了,朝廷不就知道了?该我们的,也一样会有……何必巴巴地写什么折子,像我们有多看重那虚名似的。”
众人皆是信服,纷纷点头。
林世卿看着言笑晏晏的妻子,心中涌出许多骄傲,又有一些愧疚。他的妻子,是如此的见识不俗。而他……近些年似乎忽略了这一点。
“娘,这些东西,真的能卖一两银子一斤?”林宜佳听到母亲拿她说事儿,面色微微一红,也不忸怩,忙像自己母亲请教。
“我问你,”林大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若我有一种这大显从未有过的东西做成的菜式,记住是从未有过的,卖一两金子一盘……恩,”林大夫人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巡视而过,看见杨广北,才开口道:“杨公子,你说,红月大长公主可愿意品这个稀奇?”
杨广北忙弯腰行礼道:“伯母叫我小北就好。”他顿了顿,道:“如此稀奇之物,一两金子买一盘尝鲜并不算是多难以接受。若用日常享用,一两银子一斤的价钱也不过是一般,甚至对于杨府的厨房来说,这样的价钱,还算是比较价贱的。”
的确,对于有钱人家来说,一顿饭吃个上百两,很常见。
林大夫人没有继续这方面的话题,而是宣布道:“有这三种作物出现,实在是大幸事。诸位,且留下用个便饭吧?只是无酒无肉,还请几位客人多担待。”
宋阶等人都道“无妨”。
不知怎么着,杨广北就同柳慎之相伴而行。
“柳公子?”杨广北开了口。
他时刻关注着林宜佳身边的情况,当然知道柳慎之这个人。他同杨家人所说的林宜佳的“救命之恩”,也是得知这柳慎之同林宜佳初识时候灵感一闪间。
他当然知道,李老从中牵线,林家人并不反对,而林宜佳她……似乎对这个笑的很假的男人有点儿好感。而这一年,柳慎之虽未正式提亲,他也未另娶他人。他都二十五了。
都是为了林宜佳。
这种对面时刻,虽想开口搭话,谁就先输一成。杨广北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明白,柳慎之未必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就先开了口。
“敢问这位公子是?”柳慎之很有风度。他见杨广北仪表不凡,又听杨广北的盛京口音,又想起杨广北是宋阶带进来的,身上隐隐有旅途风尘之色,便将杨广北当成了林府在盛京的故旧,路过此处,来拜访林世卿的。
“我姓杨。”杨广北淡淡地道。
姓杨……盛京杨姓……柳慎之猛然想起刚刚林大夫人看着这一位问起红月大长公主,而这位答的淡然……原来这一位出自当今皇后的娘家!杨家人善战,一直都是掌着西北军的八成权利!是当之无愧的实权人家!
柳慎之眉头略跳了跳,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杨公子。”心中开始默默地想着,杨家哪一位公子同眼前这位能对上。兴国公世子还是武兴候世子?看年纪上,似乎差不离……
“我离京的时候,内阁正在讨论柳阁老以文治封爵一事。”杨广北背着手,缓缓道:“自古文臣难以进爵,想当年文成公一生何等功绩荣耀,生前都未封爵,死后才得了文成公的美谥,爵位不传后人……而柳阁老,说实话,他同文成公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差的远!柳公子认为对么?”
柳治也当然比不得文成公。柳慎之心中恨恨,点了点头。
“而且,我听说……”杨广北没有看柳慎之,轻轻开口道:“他年轻时候为富贵权势抛弃发妻幼子!”
柳慎之双手的指甲一下子掐进了手心里。
杨广北淡淡地道:“上天当真不公不是吗?柳治也如此一个道德败坏之人,居然顺风顺水,享一辈子富贵权势,又子孙满堂……而且还要以文封爵,千古留名了!真真是让人觉得不公平啊!”
当然不公平!
他富贵权势一生,祖母却土里刨食洗衣缝补半饥半寒了一辈子!
他儿孙满堂,祖母她……
他那样的人,凭什么!
而祖母、父亲、还有他柳慎之,又凭什么要挨饿受穷!什么都没有!
柳慎之笑容转冷,拳头在衣袖中紧紧攥着,咬着牙才发出了正常的声音,问道:“杨公子想说什么?”
“我钟情于林六姑娘,年前家中会来此提亲。”杨广北平静地道。
柳慎之愣了一下,没有立即接话。
“若换成别家,我自然不会担心什么。”杨广北也不管柳慎之回不回应,自顾自说道:“但林伯父品德高洁,林六姑娘性喜安宁……不怕告诉你,若我们两个站在一起,林伯父和林六姑娘权衡之下未必就不会选择家境简单看起来脾气温和的你。而我,在这件事情上,则不喜欢有任何变数。”
柳慎之十分认真地听完,才又有了那种暖如春阳的笑容。他淡淡看了看天,道:“杨公子不必担心。我并非来同林家议亲的。我所期望的妻子,是温柔大方,事事以我为先,能全心全意帮我稳定身后的。”
“林六小姐心性良善志向远大,我是欣赏她尊敬她……但若要夫妻一体一同生活,却是不会成功的。”柳慎之佩服地道:“她绝不会因为婚姻就放弃她自己的志趣所向。杨公子,这一点,你是否知道?”
林宜佳绝不会是一个愿意被关在后宅操持鸡毛蒜皮之事的女子。虽然她从未说过,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她也不是会如何,只是,会……不耐烦。
“我愿意陪她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杨广北语气淡淡,却不容质疑。
柳慎之十分震惊,打量了杨广北好几眼,才向杨广北郑重深施一礼:“杨公子,柳某佩服。”
杨广北脸上神情微不可查地缓了缓。
他对柳慎之道:“一会儿我们再谈柳阁老之事。”见柳慎之微微变脸,他道:“你放心,我就是看不惯他曾经抛妻弃子,还能活的光鲜亮丽的。”
光鲜亮丽,一般都用来形容女人。
杨广北如此形容柳阁老,显然是心中对其人十分厌恶。
柳慎之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自幼,祖母的苦,父亲的苦,他吃过的那些苦……再想一想那柳治也,他怎么不恨!他正因为太恨,又怕自己恨的扭曲了心志变成一个向柳治也那样让人憎恶的人,他就一遍一遍地念着经文,一遍一遍地练出了今日这样见之温暖的笑容!
只是,那柳治也高高在上,让他的恨找不到地方落!
既然这位杨公子愿意相助,他当然不会拒绝——若他真心爱慕林六小姐非她不可的话,他当然不会以此做交易。他本来就是要退出的……
林宜佳不知道杨广北同柳慎之之间的闲话。
她是看见了这两个气质迥异的男子相伴而行,遥遥一点头,便是招呼过了。而这两个的样子在她心中各自停了一会儿,便又离开了。林宜佳就又同林大夫人讨教起来。
——刚刚娘亲当真是言语不凡,让她深深觉得,要从自己娘身上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
林府因为有孝在身,众人当真就是简单地用了一顿素席。
饭后,杨广北求见了林世卿和林大夫人。
“……小侄从前想期待她的回应,但小侄又担心多出变数。知道她并不讨厌小侄,时间不等人,小侄便不想再等下去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征求了祖母的同意,定下十月中旬,由小侄二婶兴国公夫人亲自前来庐州求亲。”
杨广北语气真诚,让人难以拒绝。
而他说的内容,连宋阶都觉得吃惊——杨家现在是什么人家,兴国公夫人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答应远道而来,亲自登门向林府求亲!她怎么会为了杨广北这么做!
他原本以为会是林家举家上京,杨家派官媒上门的!
这差太远了!
林世卿同林大夫人对视一眼后,由林大夫人开口问道:“小北,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你是如何说动你家长辈的?这一点很重要,希望你诚实回答。”
他们也想不到杨家为何给杨广北做脸。林家早已不是文成公时候的林家了。而但凡有一点不妥,就会影响林宜佳日后在杨家的生活,他们不得不慎重。
杨广北便将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说了一遍:“……伯父伯母放心,除了祖母等少数几人,旁人都不知道林六小姐身份。事情没有定下之前,他们也都是不会透露的。”
杨广北说的仔细,林世卿和林大夫人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妥当之处——老太太心疼大孙子会帮助他谋划他们信,但杨二爷和杨三爷为何要如此配合呢?
不过,他们也没有再问下去了。
他们只要知道,无论杨广北在杨府是何处境,杨广北都有本事能护住他们的女儿不受人欺辱就好——他们此时已经看中了杨广北这个人,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既然有心答应,林大夫人也不拿乔扭捏。她面上的笑容亲切起来,爽快地道:“行,小北你传信回去,说亲事我们应下了!我们林家也不是那等故意拿乔之人,待除了孝后,我们夫妻就会回盛京住上一阵,届时,我们再在长平大街林宅,恭迎兴国公夫人上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