燮王朱炎微微沉吟道:“京城里大肆剪除的,乃是长公主的亲信,而石秀在一日之间,居然蒙她召见数次,两人密探竟日,这几日更有旨意昭告天下,要晋升石秀为寿山公——最奇怪的是,清远侯居然并无异议。”
他仿佛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想当年,八府之乱时,石秀前来勤王,萧策曾当面斥他‘首鼠两端’,这两人的梁子结得颇深,他又怎会坐视此事呢?”
朱闻默然无语,只是静静听着,朱炎瞥了他一眼,“石秀其人奸诈阴狠,他不知为何对你动了杀机——大概是你这几年声名在外,他心中有所嫉恨。”
朱闻微微挑眉,却终究没说什么,他和朱炎同样清楚,石秀身为朝中勋贵文臣,与自己这个诸侯之子可说是全无交涉,更谈不上什么相妒——石秀之所以痛下杀手,只怕……与燮国的王位之争脱不了干系!
朱炎见他不语,也不以为甚,他轻咳月声,声音仿佛从虚无处传来,映着不远处的热闹宫乐,越发显得孤寂萧索,“不说这些了……一别数年,我儿可怨怪为父吗?”
朱闻的长发在夜风中缓缓飘起,那浓黑几近苍蓝的光泽,在灯下越发显得妖异,他抬起头,双目闪光,毫不介意地笑道:“父王这是说哪里话来——儿臣在王城文不成武不就,到了北疆历练,这才有所小成——玉不啄不成器,父王的一片苦心,儿臣已然能够体会!”
朱炎眼中波光一闪,晶莹不可逼视,随即便隐没不见,他含笑道:“我儿真是长大成人了。”
父子君臣对视一眼,齐齐畅快而笑,一切仿佛光风霁月,毫无芥蒂。
朱闻躬身一礼,目送朱炎离去,这才迈步而出。
月过中天,光亮中带些迷蒙的涩然,照得廊下花木幽静,脉脉清香之中,却是一道由众人簇拥的身影,突兀而现,珠冠的璀璨光华,在眼前显得无比刺眼——
“王后……”
朱闻垂目,躬身,一切举动皆是完美无瑕,唯一怪异的,却是他并没有口称“母后”。
珠玉晃动的清脆声在寂夜中越发响亮,一阵香风拂过身边,在侍女簇拥下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却是吝于回应一声。
无声的凝重中,他没有直起身,只觉得身畔那若有若无的冰冷目光,仍在自己周身盘旋。
王后朝侧殿望了一眼,随即款款远去——她大概是来找燮王的,正殿方向有人在眺望等待,看那身形是朱瑞。
“母后且快些,我在等您呢!”
“你这孩子……”
王后含笑好似高声说了句什么,一行人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朱闻站在台阶上,默然无声。月光拂了他一身,仿佛是被霜华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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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前殿的欢歌笑语已然逐渐淡消,疏真倚坐窗前,凉风扑面之下,却无半点睡意。
仿佛与她心有灵犀,房门被轻轻推开,毫无声息,却是利落坚定。
朱闻一身酒意,眉目间却是冷静无波,黑眸在昏暗中熠熠发光。
“你回来了……”
疏真缓缓回头,手中却并不见她从不离身的绣针,纤指之间滚动着的,乃是一只小小宫灯。
宫灯甚小,纱绢之外贴了米珠,两边圆滚滚兔子耳朵竖起,煞是可爱,只是颜色淡褪,不复光鲜。
朱闻静静看着她,“不过是一盏灯,你若是喜欢,只管问掌事女官要,何苦拿这过完节即将丢弃的?”
疏真微微一笑,冷风吹起她的裙角,纷飞宛如天边云絮,她低下头,轻声道:“这灯也怪可怜的,过完了节,人们冲着它许完愿,就将它抛置脑后了……”
这一瞬,朱闻不知是为什么,只觉得她声音中带着一种难言的惆怅黯然,将窗外的月光都染就凄凉。
“你若是喜欢,今后每一年用过的灯,都给你挂在檐下,让你看个够。”
仿佛被这阵黯然勾起了魂魄,他鬼使神差地如此说道。
今后……?
疏真几乎失笑,这般说辞,倒好似彼此之间,有长长久久,热热闹闹的岁月可待……
可人与人之间,本就是萍水相逢,不过一程一时,又哪来的什么“今后”呢?
她眯起眼,想起昔日在京城时那些笑谑戏语,几乎要大笑出声,却终于忍住了,只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朱闻,先发制人的问道:“瞧你气色不好——是遇见了什么人?”
朱闻默然,只是走近她身畔,接过那盏宫灯把玩,良久,才道:“我遇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是数年来的第一遭。”
他迎着她诧异的目光,微笑道:“我没跟你说过吗——其实我也是王后亲生的,只是被抱给侧妃郑氏抚养,这才变成了庶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