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看到左颖的床头放着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不是老庄就是佛法。
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月灯三昧经》,打开折叠的地方,只见上面写着:诸法亦复然,见野马如水,愚者欲趣饮,实无可救渴。
看到这几句话,我也深深叹息道:“秦二世曾对赵高说:‘人生居世间,如骋六骥过决隙也。’魏武帝在戎马倥偬之际,亦横朔赋诗,慷慨悲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此二人皆是一国之君,尚有如此感叹,何况你们?想来,我们都不过是那饥渴的愚者,打破了脑袋去抢水喝,却发现到头来,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实无可救渴’”。
左颖也站起来说:“既然你明白这些,为什么不看开一点?不为什么不学着宽容、忍让?”
我笑道:“这就正如你每天看这样的书,可依然要处心积虑地对付我,是一样的道理。既然降生在这尘世间,来到了这个权势情感争夺得最激烈的宫廷,凡事哪能由得了你我?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有些事,你明明可以不那样咄咄逼人的,为什么非要做得那么过分,让别人忍无可忍?”
“你指哪些事?”
“还有哪些事?那清心院明明是我姑妈的清修之所,她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得到些许宁静。我来了之后,每次在东宫透不过气来了,也会跑去陪她住一阵子,我们姑侄俩在那里说说知心话。可是你连这最后的避难之所也要夺走。你知道我姑妈为此气得大病了一场吗?她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结果你一句话,就把她的地盘占去了。而原因不过是因为你当时正怀着孩子,皇后什么都依你。”
说到这里她幸灾乐祸地一笑道:“现在你生了个女儿,皇后立刻就不罩你了吧。我犯了这样的事,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让我闭门思过了事。”
我摇了摇头说:“你觉得给你的处罚很轻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一直都被关在这里?一直关到老死?”
她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点惊慌之色,但又安慰自己说:“不会的,我姑妈会救我出去的,她可是皇后娘娘的心腹。等时间再久一点,事情淡下去了,她再跟皇后娘娘求求情,我就没事了。”
“我记得你刚刚还说你‘知道自己完了,这辈子没指望了’,原来,这不是你的真话啊,你心里还存着东山再起的希望呢。你是不是还以为,你还有机会再跟我斗上几个回合,看到底鹿死谁手?”
她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叫“贼心不死”,贼心果然是永远不死的。我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今天来的时候,本来是想网开一面,放你出去的。不过看来你并不需要。”
她疑惑地问:“放我去哪儿?”
“放你回家,回到你父母身边,然后好好地找个人嫁了,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她呆住了,半晌才问:“真的?”
“真的!没进来之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这一个月的坐月子期间我想了很多,我想到我有太子,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你们什么都没有。你们会恨我也是正常的。就像你刚刚说的,这后宫已经积聚了太多的怨气,我想要减少一点怨,慢慢想办法把你们三个良人都放回家,让你们去过正常的日子,拥有一个女人该拥有的一切。”
她撇了我一眼说:“你会有这么好心?你不过是想赶走我们,你好独霸太子,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看来好人还真是难做啊,尤其是像我们这种本来就处在对立地位的人,怎么做,在人家眼里都是藏奸。
我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之所以想放你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看了你父亲的诗。”我轻轻背起了左思的《娇女诗》: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
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
鬓发复广额,双耳似连璧。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
其姊字蕙芳,面目粲如画。
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
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
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
“慧芳是你的小字,纨素是你的妹妹,是不是?” 我才刚开口问出这句话,耳边就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我一惊:“左颖?”
她哽咽着说:“是的,惠芳是我的小字,纨素是我的妹妹。我进宫的那一年,她才十三岁。父亲来信说,她去年也出嫁了,今年……今年……”说到这里她更是泣不成声:“听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婆家不知道多疼她呢,我这一辈子,是不敢想这个了,我算是白活了一辈子。”
我也泪盈于睫,“你可以这样想,你也会有大胖小子的,因为,我会放你走。”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我说:“真的?”
“真的,如果你愿意,我这就去请示皇后娘娘,让她放你回家。”
“可是,可是”,她在短暂的欣喜之后,又呈现出了一脸忧色:“我不知道家里会不会欢迎我。我父亲送我进宫,原是指望我光宗耀祖的,我却白白地在宫里耗费了几年青春后,又被遣送了回去。我父亲,会不会因此就以我为耻,不肯收留我?”
“你相信你父亲是爱你的吗?”
她点头。
我说:“那就是了,想想你父亲的《娇女诗》,诗里对你和你妹妹的描述多仔细,多生动啊,没有深切的爱,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
“嗯。”她含着泪光笑了。
“那好,我这就去找皇后娘娘。你把你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可能懿旨很快就会下来。在你走之前,我会让你回一趟秋兰轩,那里面的东西,只要是你喜欢的,你都可以带走。”
说完我起身出了门,她追到院子里喊了一声“太子妃殿下”,然后跪了下去。
小翠追着问我:“小姐,干嘛对她这样好啊?她可是巴不得害死你的。”
我望着眼前的层层殿宇说:“她说得对,这后宫的确怨气太重了,我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我想给我两个小宝贝积积德。”
“而且”,我接着说:“留下她终究是个祸根。她跟谢玖不同,谢玖在宫里没有靠山,垮了就是垮了,没有人会救她。但左颖有左贵嫔,左贵嫔天天跟在皇后身边,我关着她的侄女,就成了她最大的敌人,她会时时刻刻都针对我。你想这多可怕啊,防不胜防的。”
小翠点了点头说:“也是,这左贵嫔是皇上的贵嫔,我们暂时又动不了她。”
“是啊,动不了她,左颖随时都可能东山再起。只有请走了她,这东宫才会安宁。”
山婉也在一旁问:“所以太子妃情愿结恩,也不结怨,就是不想惹恼左贵嫔,给自己招来更多的敌意?”
我说:“是啊,现在杨淑妃即将临盆,若是生下了儿子,连太子的宝座都不稳了,这东宫马上就会处在风雨飘摇中。我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局面呢,哪里还敢再树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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