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元年九月的一个下午。
知了在窗外此起彼伏地鸣叫着,就像一首首催眠曲,催得我的云云睡得香喷喷的。
我亲了一口她红扑扑的小脸,把她的手从我的怀里拿开。然后小心地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屋。
山婉给我端来一碗菊花茶,笑着问:“娘娘怎么不陪小公主睡一会呢?”
小翠接过话头说:“她最近越发不要睡了,白天黑夜都精神得很。这不,现放着那么多乳母,她非要自己喂奶。”
我轻轻啜饮着加了冰糖的菊花茶,慢慢品尝着它的甘芬。有些话,我不想说出来,说出来了也未见得别人就真的懂。反正,只要最后能达到我要的效果就好了。
像亲自给云云喂奶这件事,就自有其深意,不是像我一样身处高位而又只会生女儿的女人不会明白。
其实我要的,只是人们对云云的重视。我只是想通过这种行为告诉别人,即使我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儿,而不是众人——也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期望的儿子,她依然是我的命根子。
所以自生下她后,我一直亲自哺乳,没有借口事多,一甩手交给乳娘了事。
我的云云生为女儿不是她的错,当然也不是我的错。我和她,都应该活得理直气壮。
这个道理,还是我母亲教给我的。当年她背着让贾家绝后的骂名,为天下人讥笑甚至唾弃,可是我从没见她自怜自弃过。任何时候,她都活得很坦然,甚至很嚣张。
她用她强悍的羽翼,护守了我和小午的童年和少年。我相信她心里偶尔也会遗憾我和小午不是儿子,不能继承太尉府的家业。可是她对我们,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地嫌弃。相反,她一直都是一个溺爱女儿的护短母亲。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长成一个这么强势的女人。我无惧,是因为有人无条件地爱我,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是母亲,现在在宫里,是皇上。
其实我们都不是真正自信的人,都需要用别人的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那些得不到父母,尤其得不到母亲的爱的孩子是可怜的。她们从小在家里就必须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会惹得父母不高兴,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胆小懦弱的性格。
我绝不让我的孩子变成那样,我情愿她们任性一点,骄纵一点,也不要懦弱。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弱,就只有等着挨打。在我看来,不是丑,不是笨,而是懦弱,才是一个人最致命的缺点。
所以我也跟我的母亲一样,是一个溺爱纵容的母亲。我这样说,可能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他们信奉的是棍棒哲学,其经典名句是:“棍棒出孝子,娇养忤逆儿”。认为孩子就是要严加管教才能成人。
对他们的棍棒哲学我不作评论,让他们用棍棒好了,反正他们打的是自己的孩子。我的宝贝女儿,是一定要捧在手心里的。
记得曾有人对我说:“长公主那么高贵的身份,怎么能整天侍弄花草呢?听说她还常常下厨调制一些汤汤水水,这些可都是下人做的事,长公主也这样,不是降低了公主的身份吗?”
当时我这样回答她:“有何不可?只要她喜欢!”
那人大窘,满脸愧色地退下去了。
后来,就再没人敢对公主的行为指手画脚了,喵喵也一直快乐地在花花草草中转来转去。
小小则是个出了名的小懒虫,整天游手好闲的,要什么新奇玩意只会向姐姐张口。
正因为这样,她反而得到了父皇最多的疼爱。因为,皇上说了:“小小最像我,我们父女俩是一路人,嘿嘿。”
多温馨的画面啊:一对懒虫父女,吃完饭后懒洋洋地躺在树荫底下打盹——这不是我在说反话,而是尊敬的皇上陛下亲自设想的一个隐居后的生活场景。
这些我都支持,我支持所有的人照他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只要他觉得快乐。
对不起,不是所有的人,有一个人必须例外,因为我实在无法认同他的特殊喜好。
不用说您也肯定知道是谁了,就是我们的猪倌太子。
被册封为太子后,他搬进了东宫,那里地方大,据说,他又开始养上猪了。
但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把风工作做得好,皇上派人去搜了两次都没有搜到传说中的猪猪。
没有证据,也就不好说他。皇上又从来不是那种严厉的父亲,每次把太子招到御书房,也就只是问问他的功课,让他坐在一边听一下大臣们议政。太子呢,要他坐就坐着,可总是心不在焉的,跟个木偶没什么区别。
眼看着两个月过去了,太子却一点长进都没有,把皇上急的。如果这个被先帝夸为“神童”的太子连他的“憨傻”父亲都不如的话,司马家的江山却要交给何人呢?
昨天晚上,他跟我商量,为了早日教导太子成才,是不是再多给他指派几个太傅少傅。我当时说:“您不是已经任命卫瓘为太子太保了吗?这事,交给卫瓘去操心就行了。您让他举荐几个人,名单报上来后,您再过过目,删掉不喜欢的,留下您赏识的,不就行了?”
太保是总理太子东宫事务的官员,严格讲起来,太傅少傅都是他的手下。所以把这件事交给太保去负责是完全可以的。
我之所以这样规劝,是因为我认为,既然打算归隐了,就要慢慢放权,不然,十年也走不了。
最近两个月,也许是想到就要退位了吧,皇上反而比其它任何时候都要尽职尽责,简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勤于国事的贤明君主,跟以前徒有虚名的懒散皇帝判若两人。
大臣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以为皇上跟那个“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楚庄王一样,现在终于要奋发图强了。
我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皇上这样令大臣们满意,他们必然会拥戴他,对那个还未成年的太子就不会做太多关注,更不容易接受易主的事实。
皇上的本意,是想趁他还在的时候,把事情理顺点,到时候太子接手也容易些。他却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就越是适得其反。
如此贤明勤恳的皇帝,那些大臣们怎么能接受他这么年轻就退位的决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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