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坐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暗自哀叹,这就是红果果的牵连啊。陈氏明摆着要拿明姿作伐,偏要拉她们来陪宰。也不知明姿又怎么招惹陈氏了?
终于,内管事张娘子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道:“夫人,胡管事领人来回话了,是现在就开始问话吗?”
陈氏微微颔首:“让他们在帘外回话。”
原来她此次是要给蔡府阖府下人准备冬衣,竟让人将几家经营布匹棉花的商铺掌柜同时请了来,要货比三家,当面盘价。她看了样品,又听帘外的各店掌柜霹雳巴拉念了一长串广告词后,终于定下一家,却又在那里和掌柜的隔着帘子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掰价格。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半个多时辰。
陈氏中间揉了好几次腰,余婆子间歇回头去看小姐们,只见明玉早歪在明菲身上睡着了,明珮也掩着秀气的嘴打起了呵欠,明姿虽然还坐得端正,却满脸忍不住的鄙视和烦闷,只有明菲一个人竖起耳朵听,听得津津有味,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
陈氏终于敲定价格,待管事将掌柜的领出去,再无外人后,她方开口:“价格我已经谈妥,现在你们姐妹四人算算,今年家中准备冬衣一共要花多少钱?”
明玉自是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什么都不知道,陈氏也不为难她,只叫周妈妈领她回去睡觉,又吩咐注意别凉着;明珮堪堪凑出个数字来,被陈氏不在意地扔在了一旁;明菲早就在心中按着蔡家在册的人口按男女年龄等级分了层次,算出了套数,得出了数字,但因明姿今日态度太过稀奇,她也就不说,只推还要再想想,就等着看明姿的表现。
明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自得地摸了摸指尖,张口道:“家中一共一百二十三人,每人两套棉衣共需棉花四斤,布三丈六,又因人有胖瘦高低,加加减减……因此一共需要纹银一百零二两。”
明菲大为惊讶,明姿算的竟然和她算的不差分毫。明姿得意地看着陈氏,又斜瞟着明菲。
陈氏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回头问明菲:“你算出了吗?”
明菲心思百转,最后决定装憨一回,便很不好意思地说:“女儿惭愧,算出来的比四妹妹的多了三十两纹银,竟忘了区分男女胖瘦高低。”
陈氏点点头,并无失望之色,仿佛明菲算错正在她的意料之中。
明姿咬着陈氏不放:“母亲,女儿算得对吗?”
陈氏微微一笑:“算得对极了。你这段时间长进不少,老爷和我夸你,说你读书写字画画弹琴都是独一份,如今看来,你管家更是能干。既然这样,明日你就跟着你三姐姐一起帮我做事吧。”
却又骂明珮:“你也没比你四姐姐小多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争气些,我也好早点教你做别的,也省得你一天总说我厚此薄彼。没事儿的时候多和你四姐姐学着点!”
明菲心口一跳,看来陈氏这是要让明珮和明姿对上了,当下低眉垂眼,做出也很羞愧的样子来。
明珮被当众扫脸,气得不行,拿眼看着明姿,见明姿一脸的得意,由不得更生气,只觉得都是明姿害的她。
陈氏道:“你们都跟着明姿学学怎么算账吧。”说着推累,自进了里屋休息,只留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明珮立刻朝明姿开了炮:“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厉害了?”
明姿轻蔑地瞟了她一眼,根本不理睬她,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明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立刻整理了东西也要回倚绣院,明珮赶紧追出去拉住她:“三姐姐,你刚才是故意让她的是不是?”
明菲笑着摇头:“不是,我的确不如四妹妹。”她对这两个女孩子根本没感情可言,只要她们别招惹她和明玉、蔡光庭就行,她们喜欢互相攀咬就咬好了,和她可没任何关系,因此自然生不出什么息事宁人的念头来。
明珮坚决不信:“不可能!她就算平时读书厉害,女红厉害,那也是她天天熬夜不睡觉的用功苦练,才能勉强赶得上你。她要是和你一般整日的忙,也就和我差不多。你跟着母亲管家这么久了都没算对,她平时根本就没接触这些,就连咱们家中有多少个人都不知道,怎可能一次就算对?她肯定有鬼!”
“也许她平时就记在心中了呢?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明菲安抚她,“但不管怎样都是她努力的结果。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你正好和她学学。多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说罢拉开明珮的手径自去了。
明珮咬着帕子在那里站了一歇,气哼哼地朝四姨娘的院子走去。见着了四姨娘,就扑过去抱住四姨娘的脖子哭:“姨娘要为我出气……”
四姨娘近日总是战败,对着镜子越看越觉得自己果然是见老了,便有些懒懒的,此刻见女儿哭得委屈,勉强打起精神给她擦泪:“你这又是怎么了?你前几日闹腾着要跟着夫人学管家,你爹不是已经和夫人说了吗?我听说刚才夫人就把你们全都喊去了,莫非不是为了这事?”
明珮咬着她肩头的衣服哭道:“你还说呢!夫人是把我们全都喊过去了,让我们学着算算家中添冬衣一共要多少银子。可是风头全都给明姿一个人抢去了,就连三姐姐都没她算得准。害得我又被夫人当着众人骂!句句都是我不如她!”
四姨娘扶额叹气:“那是你自己没出息,怎么怨得别人?你可别跟着明姿学,她那个脾气咱们学不起。”
明珮哭道:“才不是呢!她连咱们家中的人头数都不知道,更不曾做过一件衣服,怎会算得这么准?分明有鬼!而且夫人先也没说算对了就可以跟着三姐姐一起学管家,可见她算对了就立刻松了口。偏心,这是偏心!她作弊,作弊!呜呜——夫人好偏心!爹爹也偏心!三姐姐我不敢比,但她也是庶出的,上头还有个黑心烂肝的娘和哥哥,她凭什么总骑在我头上?总说我笨,我不是笨,是她太奸猾。”
四姨娘暗想,假如果真如此,那这问题可就严重了。从前明姿受宠,明珮不能和她比,可现在明姿竟然还想压着明珮一头,那可坚决不行,当下便穿了鞋就要冲出去找陈氏。
她的贴身丫鬟小艾见状,赶紧地一把拉住她,劝道:“姨娘,您这样出去闹,要是夫人问您证据何在?那您可怎么说?”
四姨娘一听,果然有道理,便问小艾:“那你说怎么办?”小艾向来是她的狗头军师,偶尔还是能拿出点好主意来的。
小艾却有些怨她把好机会都留给了娇杏,而不肯留给自己,当下就有些拿乔:“奴婢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知道您这样去是不行的。兴许还要被夫人骂一顿。”
四姨娘却看透了她的居心,冷笑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敢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骚蹄子想什么?”手戳到小艾的胸脯上,“我倒是想抬举你,可你看看你,能和人家比吗?跟着我这么久了,也没让人多看你一眼!”她心中不是不怨,要是娇杏本来就是自己身边的人,陈氏怎么也找不到借口把人弄走。
这胸脯就是不长能怨她吗?小艾哭丧着脸看着自己平板的胸脯,满脸幽怨。
明珮听着这个话不像话,红了脸咳嗽一声:“我先走了!”
四姨娘也不留她,转而望着小艾挤眉弄眼:“不过也没关系,你要是真能想法子让那小贱人重重跌个大跟斗,让五小姐跟着三小姐学管家,我就替你想法子。”
见小艾咬着唇不说话,又重重捏了小艾的脸颊一把:“还和我装上了,你那心思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快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小艾这才道:“主意,奴婢是想到一个,但不知姨娘可愿意?”
四姨娘咬着牙说:“只要能让哥儿和姐儿有出息,有脸面,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如今是明白了,还是只能靠这两个孩子才有指望。”
小艾便朝三姨娘的院子努努嘴:“那,现成的您不去找找看?好歹她也是您拉她一把才起去的。”
四姨娘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娇杏其实也没得罪她,相反还替她把蔡国栋劝来过好几次,可是她总还不服,见着娇杏就觉得膈应。
小艾劝道:“我的好姨娘,您真是糊涂了。您想想看,她当初出卖了二姨娘,和四小姐三公子可算是有深仇大恨,要是这两个得了势,她能落什么好?你只需吓唬吓唬她,她自然会在老爷面前帮五小姐说话。”
四姨娘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快,快把我那匹嫩绿色的双宫丝缎子找出来带过去。”
四姨娘自去三姨娘的院子寻娇杏做同盟不提。却说明菲回到倚绣院不久,就见娇桃带着两个小丫鬟抬着一个约有两尺见方的藤条筐子笑吟吟地进来行礼:“龚家大公子送来的,原本答应给六小姐的什么狗。”
明菲命人打开筐子,只见内中一条全身皱麻麻的金色小狗趴在筐子里,见筐子盖子打开,抬起一张犹如百岁老妪的皱脸来愁兮兮地看着众人。
“啊呀,这是什么狗?丑死了!”白露先就掩着嘴笑起来,“像个老头子似的,看看它这身皮……”她用两根手指提起那狗的皮子,一拉老长,众人哗然大笑,小狗不满地呲牙。
明菲拍开白露的手,笑道:“这是沙皮狗。它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可别笑话它。”心想龚远和倒是会选狗,给明玉这沙皮狗,既不十分凶猛却也不是那好欺负的狗,正适合明玉养。便吩咐白露领了那两个小丫鬟将藤筐送去明玉处,自留娇桃坐下吃茶,使人去抬果子来。
娇桃抖出一件宝蓝色的小袄来:“眼看就要入冬,奴婢给三小姐和六小姐各做了件棉袄,三小姐试试合不合身?”说着拉了明菲进了里屋。
分明是有话要同明菲单独说,金簪默然垂眼,自去门外坐了,看着院子里逐渐枯败的花木发呆。
“四小姐这些日子总穿了单薄的旧衣坐在老爷来往的路上,默默流泪,等老爷问了,偏又什么都不说,被老爷骂了也只是含着泪不说话。前几日三公子身边的翠儿又拿了三公子的佩玉请守二门的婆子带出去当当,也被老爷遇见了。先前只当是偷东西,打了两巴掌才说是四小姐手里没钱,想打赏下人都没有,见着亲戚家中的姐妹也无人情可做,生生被人嘲笑,三公子体贴她,这才把自己的佩玉取了拿去当当换钱给四小姐做零花钱。
老爷特别交代账房支了一百两银子给三公子和四小姐做体己。三公子接了,四小姐却又不要,只说担心将来不懂家事,被人嘲笑看不起。又说自己虽然不如您聪明能干,但她已经很努力,也没说夫人什么地方不好,就说她和五小姐年龄都大了,只懂得风花雪月,不知疾苦,想为老爷夫人分忧,也没机会。希望老爷能给她一个机会,学学当家理财。恰恰的四姨娘也和老爷说,夫人厚此薄彼,不让五小姐跟着学管事,老爷便发了脾气。”
明菲听完娇桃的叙述,这才明白陈氏为何莫名其妙地出了那么个题目,原来是已经打好主意,要引得四姨娘母女和明姿蔡光仪相斗了。一通百通,那么明姿为何会把账算得那般精准,陈氏为何不见疑惑也就解释得通了。
“金桂同夫人房里的暮云交好,这些都是她告诉大公子的。”娇桃道,“大公子的意思,是让您尽量不要掺和进去。”
既然如此,她便寻个借口退出管家这件事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免得陈氏抓明姿的错时,连累了自己。明菲拿定了主意,转而问娇桃:“你和金桂相处得可好?”
娇桃垂着眼道:“公子对我和她一视同仁,她就是想同我闹,也没机会。”金桂偷偷爬了蔡光庭几次床,蔡光庭都没骂她,不过躲开而已,虽然无形中助长了金桂的气焰,却也从金桂那里得到了许多消息。加上金桂平时总爱有事无事欺负她,她怎会不难过?但蔡光庭都能忍耐,她也能忍耐。只是这些事情,她却不好开口同明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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