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珠闻言错愕,年氏看她神情,扯出一抹嘲讽道:“你听得没错,本宫要的就是晋为皇贵妃。”慧珠哑口无言,她不知年氏话里的笃定从何而来,遂动了动嘴皮,却未吭一声。
胤禛看了眼慧珠,复又冷眼睨向年氏,嗤道:“朕为何要晋了你为皇贵妃。”年氏亦冷眼相对,道:“从臣妾胞兄被关押进刑部大牢开始,皇上已经有了晋臣妾分位的想法,只是在中秋宫宴时,被皇后的意外之举打乱。”
胤禛眼里厉光顿闪,语气未变,道:“年羹尧佞臣反贼,是为有负朕厚望,刑部定他的罪,乃秉公执法,与朕何干?朕为何要晋你的位,笑话!”
年氏留心了胤禛的神情,心里忽生不确定,难道兄长他真意图谋反?不可能,兄长一心忠于皇上,决不会如此。否定心中疑惑,年氏镇定道:“汉高祖成就霸业,杀尽功臣,留得史书记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臣妾胞兄为皇上镇守西北,牵制十四叔一党,可说是为皇上顺利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去年青海叛变,胞兄一力镇压,为初登大宝的皇上,争取了……”
不待继续说下去,年氏只感一双阴翳狠厉的目光袭来,使她难以再言;可眼下情形已是如此,由不得她半点退缩。年氏捂嘴咳嗽一阵,微缓了心里的惧怕,方抹去唇上的血渍,又道:“皇上甚惜声明,向来又公私分明,自会厚待浓宠十来年的臣妾,岂会留下与汉高祖同样的评断。若是臣妾没猜错的话,皇上是想以年节为由,加封于后宫诸妃,并晋臣妾为皇贵妃。”说完,自觉悲凉,阖眼敛去满目苍夷。
慧珠听年氏所言,已相信了七八分,再看胤禛愈发平静的神色,心里溢满的雀跃,隐隐泛起的甜蜜,瞬间去了大半,理智渐渐回笼。对于适才胤禛与年氏的一番话,也能平心看待,不由暗一揣摩,本打了对折取信的话什,也只剩下了三分有余。
胤禛有两恨,一恨他人揣测心思,一恨受人要挟,年氏一袭话说下来,正是触及这两处忌讳。如此,无论年氏料中与否,胤禛只会矢口予以否定,便听他道:“朕无愧于心!‘上苍在上,朕若负年羹尧,天诛地灭’,此话为朕于奏折上批注与年羹尧,现今再述一遍,以免你自以为皇贵妃之位,已是你郎中之物。”说完,唤小禄子抬舆入内。
胤禛信佛,年氏一听他以上苍为誓,心里十拿九稳的事再无一点底气,一时又气兄长真有谋逆之心害了年家满门,又恨胤禛果真与她无半分情意,她唯一渴求的表面风光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心念及此,又见胤禛欲离开,年氏是焦急万分,不胸口血气翻涌的疼痛,直接用手指紧扣住床栏,撑起上半身,慌忙叫道:“不!皇上,您先别走,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无言乱语,不该随意揣度圣意……皇上您先别走啊……对了,小格格、福惠,他们可都是皇上的子嗣,皇上您为他们想想啊!”
胤禛眉头一皱,沉声道:“他们都是朕的亲子,朕自会打算。”
年氏心下慌乱一片,只知晋为皇贵妃,于世人眼里维持表面的风光,除了她女子私心作祟,也是兄长问斩后,他年家一门唯一的保障,她不能丢掉这个机会!
慌乱间,年氏也顾不得宫人在场,只紧抓一儿一女不放,急急接口道:“小格格病魔折磨至死,皇上您说过要弥补女儿早逝的伤痛。还有福惠,他还那小的孩子,母族获罪,再没一个分位高的母妃,他以后如何在后宫生存?”
闻言,胤禛面露犹豫,口里低声自问道:“福惠?”年氏一听,知是希望,忙喜道:“是呀,就是福惠。他自幼体弱多病,又中过毒,皇上素来为此更加怜惜他,还望皇上为福惠做想。”
年氏语气里的卑微乞怜,让慧珠微有诧异;小禄子领着宫人甫一进屋,就听此言,也是诧异,齐齐拿眼怪异的瞧向年氏。见状,年氏一怔,立时又反应过来,本就苍白无色的面孔,登时青白交加,煞是复杂难辩。
胤禛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薄唇一抿,正色道:“贵妃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册为皇贵妃。”话一停,见年氏死白的面上泛起红潮,眼里冷意当即一闪,微勾嘴角道:“至于晋位大典,由钦天监拟定吉日。”言毕,不再看咳嗽不止的年氏,与慧珠各乘轿舆离开。
日子一晃就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园中早已妆点一新,处处红绸金漆,喜气盆栽摆设,胜似年节氛围。至晋封殿内,又是锦裀绣屏,宝烛香灰,宫人绸衣裹身,一片花团锦簇之景。
彼时慧珠正对镜梳妆,身着一袭明黄色缎织绣龙纹长袍,袍以貂缘镶边,并加同绣有龙纹的披领、护肩于袍身之上;再外罩一件绣龙云及八宝平水等纹样的朝褂,其褂为对襟、无领、无袖,形似背心式样。
梳妆妥当,素心见时辰快到,亲奉贵妃朝冠上前。朝冠为薰貂所制为青黑色,上缀有红色帽纬。顶部分三层,叠三层金凤,金凤之间各贯东珠一只。帽纬上有金凤和宝珠。冠后饰金翟一只,翟尾垂五行珍珠,共三百二十颗,每行另饰青金石、东珠等宝石,末端还缀有珊瑚。
全副贵妃行头着身,慧珠就着小然子、阿杏的搀扶,移至一人高的水银穿衣镜前,望着镜内端丽艳妆、丰容靓饰的人儿,不觉有些晃神,乍眼一看,竟真有牡丹海棠的光艳灼人,不可逼视。
收回目光,忍着脚裸上的轻痛坐上皇贵妃的翟舆,由八人抬至晋封大殿。一路行来,华光异彩,风光无限,众人回避。
翟舆停稳,众妃、命妇行礼,慧珠目光掠过众人,见无年氏在场,心里一松,露了丝笑容道:“免礼。”说罢,由左右宫娥搀扶,至胤禛跟前,行六肃三跪九拜礼,口呼:“臣妾跪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胤禛下位,上前亲扶起道:“熹贵妃脚伤未愈,坐行大礼即可。”说着,一命张罗宫人设金翟宝座。
目睹此景,命妇们尽管心知慧珠受宠,却仍生诧异,不想竟受宠至此。然,落于众妃眼里,无不是刺眼一幕。
随即行晋封大典,宫妃于殿右面侍立,命妇殿内左面侍立,礼部官员站在阶前唱贺。如此唱贺半个时辰余一刻,晋封礼毕,众妃、命妇朝贺。
一时,礼乐声停,殿外宫监扬声传道:“年贵妃到。”闻声,正欲下跪行礼的众人纷纷止住动作,朝殿外看去,只见亦是一身贵妃朝服妆扮的年氏,半倚在宫人的搀扶下,向殿内蹒跚行来。
惊见此,慧珠心里一沉,年氏病重难行,她本只当胤禛说的是气话,不料他真命了年氏前来朝贺。想至此,慧珠微微侧目而看,就见胤禛薄削的嘴角隐隐上扬,道:“年妃知书达礼,曾言一日未行晋封大礼,一日便为原位。所以今日,年妃不以即将晋为皇贵妃为势,前来朝贺,实为宫妃之典范。”
话落,殿内一片哗然,看向年氏的眼神也有了别样深意,更有甚者与左右附耳道:“听说年妃的皇贵妃之位,是她自己求来的,还是拿了八阿哥干巴巴的求皇上谨晋封的。”一命妇诧然道:“年妃不是当朝第一宠妃,怎么会是自己求的位,难道是因她娘家……”不待说完,彼此换了个眼神,掩嘴一笑,嘲弄的看向年氏。
……
四周嘲讽的话一一进入耳内,年氏死白的面上出现惊慌害怕。
为什么她乞求晋为皇贵妃的事众人都知道?为什么她们眼里全是嘲讽,面上皆是讥笑?为什么要说她是假清高?
不要,不要这样看她!
——不要!
“唔——”扶着年氏的的两名宫娥各吃痛一声,却又不敢挪开死死掐住她们臂上的手,唯有暗自苦笑。
慧珠于上位上看着年氏疯狂混乱的眼神,不由心下一惊,微敛下颌道:“皇上,年妃看样子似有不对,就像……”疯魔二字未及说出,只见小然子拂尘一甩,仰首高喊道:“乐起——”
两名嬷嬷得到暗示,忙上前挤开左右两旁的宫娥,死压住年氏的手,凑而说道:“娘娘,快跪下向熹贵妃娘娘朝贺。”闻言,年氏眼中一凝,愣愣的看着上位正坐的胤禛、慧珠二人,脑海里泛起混沌,坐在胤禛旁边的不应该是她吗?怎么成了钮祜禄氏?
“叩首——”唱喝声起。
两名嬷嬷对视一眼,各明其意,随即手上一用力,强押着年氏跪下,伏地叩首。
放开她!为什么要强压住她!她不要向钮祜禄氏那个贱人叩首!年氏心里嘶吼,愤力挣扎,还是“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于众妃、命妇之前,向上位伏地叩首!
一礼毕,年氏瞳孔放大,嘴里发出“呃”的呕吐之声,突然身上急聚起力气,双臂朝外大开,挣脱两名嬷嬷的钳制,全身往前一扑,形如枯骨的双手死命的往阶上攀缚,猛地大叫道:“皇贵妃!本宫是皇贵妃!熹妃你下——”
“噗”话未完,一口血水从年氏口内喷出。
霎时,四周惊呼声起,众人震惊不已的看着离上位一步之遥的年氏,她双手还死死的抓住阶上猩红的地毯,身体却已不再动弹。
“年贵妃猝死!”小禄子触上年氏的鼻息,随即高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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