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姑娘——有客。”门外传来侍女的回禀。
“进来吧。”我对镜整了裙衫,轻言。
“公子——”对着推门而入的人垂下头,行礼,笑语。好似是习惯而为。
“你想折我寿吗?贵妃娘娘。”来人径直坐下喝茶,言语中带着戏谑。
“你怎么这样就来了?”见是风尘仆仆赶来的陆修,我松了口气,“信上不是说要明儿才赶得回来吗?”
陆修叹了口气:“这不是想着早见你吗?”
“怕是想见的不只我吧!”
“我金屋藏娇,守着贵妃娘娘,哪里还敢偷腥?”他轻笑,有些无奈。
我眨眨眼,故意跌入他的香怀,一脸魅惑的看着他的干净明亮的双瞳,他扬了扬眉毛,有意在等我出招。
“公子——是要常住容儿这小楼?”我睁大眼睛,目不斜视。
他笑,嘴角荡起一片涟漪。
“姑娘是在勾引本公子吗?”
我笑,轻轻掩口。顺势揽着他的肩坐起来,斟了杯酒,轻酌。
“这么没有防备,倘若我手里有凶器,你早不知身在何处。”我瞟了他一眼,轻笑着。
他丝毫不介意的摇头:“死在姑娘手中也怕是种享受。”
我望着他胸前方才被我半解的衣襟,他亦无奈的重整衣衫,有意无意问道,“还真是...冷情的人,六宫之主的一品皇贵妃就这么不值钱,你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前不久还见了四哥!”陆修低低的说。
“王爷身子还安康吗?”我随口说。
“看上去不错,只是四哥好像很累,我只觉他竟然老了。”
“你问过王妃的身子还好吗?”
“说四嫂之前痼疾旧犯,这些日子好许多了。”
“琼宁的婚事也近了吧?”许是闷得久了,对外面的事都很好奇。
“从前的找的人家她看不起,现在多住在宫里,也常出宫玩上几天。”陆修突然沉默,思量片刻,“那么皇上呢?那么多日不见,娘娘不在意皇上的状况么?”
我的眉毛骤然一蹙,又恍然觉得,为陆离蹙眉,亦是不值得的。于是不再纠结,窗前落花清冷逼仄,那清冷也透在我的语气之中,森冷而凛冽,“若有国丧,天下皆知,不必等我去问。”
陆修倒吸了口凉气,“他很不好!卧病了几日,如今还在担忧大蒙的事端!”
我起身,缓缓走向窗边……
“三天后,你来菊园会,看我如何——夺得天下第一名姬。”
手里玩弄着随着旨意一道赐下来的玉碟,连着陆修也一并惊讶了,堂堂贵妃不做,非要去争天下第一名姬。
“你这是存着心臊他呢?”陆修实在忍不住笑意。
我一把把玉碟扔过去,“哪能?我哪能跟他一般计较?”我跟他二般计较!
似乎沉寂了许久,我心情大好的回身望着他,“陆修,你说——你敢爱我吗?”
他望着我,眼底一片宁静,好久,才缓缓开口。
“娘娘,臣敢,却不能。”
我笑,连陆修都对我称臣了。
下一回我倒是要好好问问南宫瑾,听听他的答案……
菊园会,品菊花浸泡的香茶,观青楼女子们的菊花绸缎舞,各大青楼汇聚一堂,当着众人的面一争高下。
三天后,京郊外的菊园府邸已挂上了“天上人间”的长幅,摆出了花冠大会的排场。
我并未浓妆艳抹,陆修派人送来衣服,一件绸纱白衣,还有一件轻纱……白而又淡的菊色……他竟猜出了我有意与菊花相得益彰。绸纱白衣外套着这层轻纱,远远望着,就是菊花……
马车停在菊园前,我和其他丫头缓步走向富丽堂皇的园门。
陆修等在那里,手里摇着把不知从哪拿来的古扇。丫头们都讪讪的笑我,故意散了去,只留我一人。
我走到他跟前,他的眼神一晃,又迅速定下来,静静的笑:“我就说,水渍的染布最适合。”
菊园是秋明在京郊的府邸,通常都用来酒宴,很少居住。今日的菊园,自然是极其的热闹……我同陆修缓步迈入,顿时引来周身众人的瞩目。
他轻轻揽过我的肩头,不管旁人的眼光,凑到我耳边:“你比菊花美——”
“你真地想让我夺得头魁?”
他停下身子,是淡淡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我不同于七哥,我也不曾想抓住你,仰望着你……也好。”
他的话,暗暗记在心头,一丝感动掠过。
“好,我赢了就把它送给你!”我半开玩笑道。
“我要它做什么?”
回头冲他一笑:“天下第一名妓你也不想要吗?”
“你是要把你自己送给我吗?”他摇着扇子,漫不经心。
“你要吗?”我知道他不会回答,快步向前走去……
笑而不答,男子苦苦一笑……
他怎么会不想要,只不过她并不属于他,不属于尘世间的凡人……只要能静静的望着她便好。
我坐在桂树下静静的品茶,四处都是嘤嘤艳艳,这种场景,宫里见得多了,自然会厌烦。
陆修在远处和那些官员们交谈,他也应该知道,这场盛宴的重要任务并不什么花魁,也不是哪位达官贵人。而是一位来京经商的异族莽汉,人称韩玉峰韩公子,传闻他是秋明今日请来的贵客,能让秋明称为“贵”必定不是凡人!只是这个重要人物还是迟迟未出现。
“那边已经比上了……你不去吗?”云娘自我身边坐下,云娘是潇湘馆中资历算高的名伶,秋明亦托她代管潇湘馆的事物,只知她向来内敛,并不出众。
我笑:“姐姐不也没去?”
“那名声对我没有什么用。”她轻轻的叹息。
我望向她,云娘没有多么美艳,只是素雅……
“我也不在乎——”我淡淡说着,“我只是为了饮茶而来……”眼神向四处飘去,猛然定住,眼神一晃,一身青色布衣,轻步从对面不远处的长廊走过,容貌清俊,温润如莹玉的双瞳深不见底,身手敏捷,来时如风,好似驾着云华!
我缓缓站起来,晃了晃,摇摇头。
“云娘——”我轻言,“今日我恐怕也要为那花魁争一争了。”
我今日倒是宁愿在他面前堕入尘世,哪怕弄脏了一身傲骨……
他跟在一个男子身后,那男子身着华丽,定是那韩公子……果然是贵人,能够引他携同。
他走到庭院的中央,和韩公子同时坐下,所有人都静下来,表示对尊贵客人的敬意。
他坐在庭前,望着台上烦扰的比试,没有厌烦的表情,也没有欣赏之意,依然云淡风清。我歪着头打量着他,此刻,难道他不应该是身立高堂之上吗?也由此,他身边这位韩公子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去年的花魁,也是连续五年的天下第一名姬——红展楼的落英,终于一一击败对手,独自站在台上,那柔美身段经风一吹纤腰素裹,已让人想入非非。
“落英不才,未曾想没有较量几番便轻易夺冠。只是落英早已对这头衔失去兴致,此次只是为解平日的无趣……落英最近做了新曲子,却无人来听,今日就给各位姐妹,各位官人献丑了。”她迎风而立,落落大方。
好厉害好骄傲的女子,以谦逊的语气就讽刺了每一位在座的烟花女子。
落英换了一身黄衣,抱琴而出,垂首低眉随手拨弄琴弦,琴声一动竟令人心魂一颤。
一旁的云娘竟拭了拭眼角的泪,轻言:“落英也是个可怜女人,烟花女子却守住节操,能做到她这个地步已然足够。”
“云姐姐什么意思?”
“她连续三年赢得花魁,可是三年来,不曾服侍过任何人。怕是她早就累了,也早不想站在那台上,可却总是苦着自己……她如此做只是为了那个薄情郎,为了他还能多看她一眼。”
我暗暗摇头,多情的女人自成伤!
一曲霓裳曲毕,场下满是寂静,青楼女子个个掩面而哭,一曲之下竟落泪如此,可见功力至极。
我淡淡望向落英,她那双幽怨莹润的眼瞳含着泪,却不曾落下。
“碧云流水水长流,朱园秋风风断肠。”我浅笑着,缓步走出林中,“姐姐琴声如水,流我心头,可这情,却愁断我肠。这杯酒敬姐姐了。”我端起酒,向她轻轻举杯,一饮而尽。
远处坐在台前的男子随着众人,望向不远的桂树林,那女子纤手移去头前的桂花,长裙衣袂在风中微飘,含笑浅步而出,手上还捏着方才一饮而尽的酒樽,无限柔情的姣容,骨子里却透着丝丝缕缕的傲然,淡淡笑着,眉宇间似有微微的醉意,清亮的双瞳一刻也不曾混沌,纵然如水般柔媚透亮,却也忘不着底……这些只是沉沉的落在他眼中,女子望向他,突然展颜微微一笑,几分魅惑,几分不屑……
男子的嘴角,不被人察觉的淡淡上扬。
“此女只在画中见过。”坐在男人身旁不曾作声的韩公子此时却深深地叹了口气,男人的眉头却因这无心之言微蹙。
我已站在台上,迎风而立,白绸衣外的菊色轻纱在风中飘摇,终于明白了陆修的苦心,菊花屹立风中,花瓣随风飘落才是最美。
“容若——”落英笑,一丝倦意浮现,“我本以为你——不在乎。”
“我是不在乎这名声。”我摇头,浅笑。“却同姐姐一样——在乎一个人。”
“他也曾薄情于你——”
“也许。”
“那他——”
“我恨他。”我淡淡地接到。用余光轻飘了眼台下的他,依旧云淡风清。
“可你——”
“没错,投身青楼,争这花魁。”
只因恨他吗?我迎风淡淡的笑。落英怅惘的笑了,摇了摇头。
“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你竞为他不惜堕身烟花之地,宁愿委身染得一身污。这种情,这般恨,落英无法比。”她轻轻的喃语,冲我微微一笑,抱琴缓步离去。众人惊异,未曾比试,二人只是说了些混沌不清的话,就分出了胜负。他们自是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不过,他……未必不懂!
大赛过后,众人开始游乐。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真正的乐趣才真正开始……这才是京城的纸醉金迷。
夜幕中的菊园华丽而雍容。
千盏笼灯高挂,万束流花并起。
夜里,已欣赏不到菊花,只香气飘散到四处,隐隐幽幽……
园内,原先的七十二张桌子已全被坐满。 我坐在僻静的桃花林中,仍是白天坐过的白玉石桌前,一杯接一杯的浅酌……
“容姑娘,好闲情——”
我抬头,我等的猎物终于到了,白天瞥到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这一趟没有白忙活。
倦倦的一笑,抬头望着他:“韩公子——同样好情趣!园里正热闹,怎么来这里躲清闲了?”
他微微一笑,样貌平常,并无过人之处。我瞥了眼他随身不离的剑,同样是练武之人。
“我是为了找姑娘你进了这树林,夜已深,敢问姑娘可有桂花可赏?”
“桂花隐去,花香犹在。”我不爱桂花,唯爱这淡淡的幽香气息。
“姑娘果真好雅兴,韩某习武之人自是浅薄。”
“公子过谦了。”
“姑娘的美甚于千万名花,不用赏花,在暮色中静静观望姑娘的嫣容足矣。”
我轻轻为他斟上酒:“公子,请喝。”
他轻握住我的手,喃喃的开口:“容儿——”
我手指轻抚上他的嘴唇:“公子,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他一笑,顺势把我楼在他怀中,轻轻放倒。
我向他的背后望去,那淡定的身影缓缓走进……
手轻轻绕过他的脖间,幽幽的笑。
“我平日身边的女人无数,却不曾为之心动,可今日你——”他的唇缓缓靠近,“让我惊为天人,我因你早已神魂颠倒。”
我幽幽的盯着他背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他依旧云淡风清。
我缓缓闭上双眼,一声女子的轻咳响起……姓韩的突然放开我,猛地坐直了身子,尴尬的望着一旁淡定的身影:“贤弟,何时来的?”
我轻笑,这韩公子果真太动情了,竟不知身后有人靠近……看来他的内功并不多么精细啊。
“我来了一会儿了,前方好似要你主持大局。又不想打扰了韩兄的雅兴,正准备着离开,不想云娘不经意妨碍了您。”
我拉过陆离身后的云娘,冲她一笑。
韩玉峰挥挥手:“贤弟无需自责,是为兄太不注意了,我这就过去了。”他站起身,不忘回头冲我微微一笑,“容儿,我去去就来——”
我一笑回应。
三人携伴离去,我重回白玉案前,冷酒如喉,没了滋味!
不多久,前院就传来了嘈杂声,我寻声找去,发现大家都在大厅里。
是宝华楼和清风院的两位老鸨趁机挑衅云娘。
“总之,我们在才艺上输给你们潇湘馆。但是,这里的官人们似乎更喜欢我们的姑娘,你们的姑娘一个个冷言冷语,摆清高。”宝华楼的花娘嗓音刺耳。“不如让各位官人站在自己中意的姑娘面前,以人数来绝个高下。
“这——”如此荒唐的话让云娘忍不住皱了眉。
那两个女人轻蔑的笑了,传递了眼光。
“既然这样,云姑娘就将中原第一青楼的名位让出来——”花娘说着,朝着身后自己的姑娘们一笑。
云娘求救的望着韩玉峰,后者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这么办吧。”韩玉峰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想早些结束这种混乱,毕竟,他是不会在乎哪家是第一,他的女人也应该总是一大群。不过此刻他竟带头参与这场可笑的竞技,仰着头四下望了望,从一个个姑娘身上扫过,然后落在我身上。看见我也站在人群中,他笑笑,首当其冲走到我面前,轻握住我的手。紧接着院子里的男人陆陆续续开始走向自己中意的姑娘……暗处那个挺俊的身影,沉寂在一旁一动不动,我在心中轻叹,陆离啊陆离,这种时候你终究如此冥顽不灵。
我的袖子忽被拽了拽,看见正冲我笑的陆修,他红着脸轻言:“这种无聊游戏,我只为你玩这回。还未来得及恭喜你,白天赢得实在漂亮。”
我笑笑,瞅了眼一脸铁青的花娘和其他青楼的楼主。不自量力,作茧自缚。
“陆贤弟——你也加入进来,惬意惬意。”韩玉峰一手轻揽着我的腰,一手向暗处招呼。
那人顿了顿,缓缓向我走来,我定定的望着他,他的眼睛并未看向我,周围女子却毫不知情的将羡慕的眼神投向我,我垂下双眸掩了冷意,我知道,他走向的……定不是我……
云娘并未参与进来,她只是抱着琴,在我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着。
陆离与我擦肩而过,如我所料,他走向云娘……
可出乎我所料是他径直握上云娘的纤手,声音轻缓低沉……
“人世间,云娘最美。”
他说,人世间,云娘最美……她竟说一身素雅,并无几分姿色的云娘世间最美。
我笑了笑,韩玉峰并未注意到我的变化,他似乎对方才那一幕很感兴趣,倒是陆修在暗处轻轻捏了我的手。
“哈哈哈哈——陆贤弟果真与众不同。”韩玉峰开怀大笑。
陆离依旧淡淡的笑,“让韩兄笑话,园中女子个个不俗,韩兄怀中所抱更是天姿国色,摄人心魂,只可惜小弟福薄——”他顿顿,眼神望向我,似乎在对我说,“并不喜欢绝美,而更青睐素雅!”
云娘望着他,眼中已是一片涟雾。
他不喜欢……绝美……更爱……素雅……不屑于我……却对云娘情有独钟……
“好一个‘人世间,云娘最美。’”我突然来了兴致,轻轻推开韩玉峰,走上前,“让人好生感动。大人既然这么说,小女自觉这花魁之位坐得不稳,看来,是要让给云娘?”
“云娘不会在意这无谓的头衔。”陆离轻轻握了握云娘的手,笑言。云娘冲我善意的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
“大人这么说,小女子反倒有个不情之请。”我望着他,“我愿与云娘比一场,小女子只认输赢!”
他摇摇头,无奈的笑笑:“容姑娘这是何苦……”
“小女子做事讲究合理服众,今日大人一句话,恐怕会让小女不日被人笑话说不曾比试就拿下花魁,我也怕——屈了云娘,既然我赢——就赢个坦荡,输——也要心服口服。”
“好,我的容儿好气度,巾帼不让须眉!云娘,你们比它个精彩痛快。”韩玉峰拍手叫好,说完,搂上我肩,宠溺的一笑。
三场下来,琴棋画。
琴——云娘赢了我半个音。
棋——我赢了她一个子儿。
画——我赢在神韵。
下一场竟是……武。
只见陆离走上前来,淡淡地说:“云娘不是习武之人,这一局我愿替云娘。”
我笑,对手是他,我自然不用手软,未曾与他比试过,今日倒是绝妙的机会。
韩玉峰摇摇头:“贤弟,这恐怕不太公平——”
“好,就这么比——”我仰起头,定定地说。众人皆惊,不过一个青楼小女子……
“容儿,我来替你——”韩玉峰见阻止不了我,便上前。
我感激地冲他笑着摇摇头,他即便知道自己敌不过陆离,也要为我出头。
我冲陆离点头:“得罪了。”
话音一落,抽出腰间的软剑刺去,他侧身躲过。几个回合下来,竟是不分胜负。我一个翻身飞上房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依旧淡然相望。我俯身猛然下冲,偏了剑锋直指他。他亦举剑相迎,下意识去挡,只是时间不够了,南宫曾道我的剑向来比敌人快半寸,即使是同时冲向对方,那个人也会先倒在剑下。
云娘惊叫出声,陆离闻声一晃,见无法挡住我的剑,下意识的将剑锋冲向我。两束剑光就若一闪而逝的流光,快得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冷剑已抵至他胸口,我恍然愣了,剑指的地方竟跟上次的伤口是一处!这一剑再刺下,必死无疑,可是已使出的剑力,已来不及收回。依旧是面无表情,我就是受不了他那云淡风清。
终究还是皱了眉,硬生生扯去凝在剑身的劲力,软剑顿时垂下,不会不明白,弃剑者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