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自动忽略了萧士及后面抱怨的话,揉了揉眼睛,往床里面爬去,一边拉了被子盖在身上,一边道:”好了,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再说吧。——明天把嫣然叫来,跟她说说亲事的事。”
萧士及一回头,看见杜恒霜已经身子朝着床里头睡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脱了鞋袜上床,却发现杜恒霜把整个被子都压在她身子底下,根本就没有给萧士及盖的地方。
“你让一让,把被子分我一半。”萧士及叹口气,低声道。
杜恒霜头也不回,越发裹紧了被子,“床脚还有一床被子,是给你的。我脚不舒服,想一个人盖一床被子。”
萧士及一想也对,若是在一个被子里面,晚上睡着了,他不小心踹到杜恒霜的伤脚就不好了。
想了想,萧士及索性抱了被子来到南窗下的长榻上,对杜恒霜道:“我这阵子就睡在这里,等你的脚伤养好了再回来。”
杜恒霜没有做声,沉沉睡去。
第二天,萧嫣然跟着知数进来,给大哥大嫂见礼。
萧士及就对萧嫣然道:“这阵子,大哥不在家,让你受委屈了。婚事迟迟不定,是大哥大嫂的错。”
萧嫣然一听就傻了,忙摆着手道:“大哥快别这样说!大嫂为了嫣然的亲事简直是操碎了心,大哥怎么能说嫣然受委屈呢?嫣然一点都不委屈,一点都不!”很是惶恐不安的样子。
萧士及一窒,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忍不住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没事人一样,笑着对萧嫣然招招手,“嫣然过来,大嫂跟你说句话。”
萧嫣然见杜恒霜没有生她气,才松了一口气,嗔了萧士及一眼,道:“大哥,我要跟大嫂说私房话,你出去吧。”其实她是害羞,不想跟萧士及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儿。
萧士及一笑,起身道:“那我先去外院看一看。你跟你大嫂好好商议,等中午我回来吃饭的时候再议。”
萧嫣然和杜恒霜一起起身,目送萧士及出去。
等萧士及出去了,两人才又坐下。
杜恒霜看着萧嫣然,有些不忍心。但是再一想,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萧士及的爵位大概也保不住了。毅亲王为了让太子放心,肯定会跟萧士及划清界限,要进一步主动出击打击萧士及,从而让太子对萧士及深信不疑。
这种情况,对萧嫣然的婚事却是有很不好的影响。杜恒霜就决定将萧嫣然的婚事延后再说。
等萧府败落之后,萧嫣然说不定能真正嫁给一个好人。现在择婿,匆匆忙忙嫁了,到时候萧家败落,萧嫣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说不定还是待在家里好一些……
杜恒霜就委婉地道:“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急不得。”
萧嫣然会意,忙道:“大嫂放心,我不急。”又道:“与其匆匆忙忙找人嫁了,不如等大哥真正闲下来,再找一户可靠的老实人家。”倒是跟杜恒霜的意见不谋而合,是个脚踏实地过日子的好姑娘。
杜恒霜对她越发怜惜,低声道:“正是这个理儿,你能想通,自然是好事。你放心,你出阁,除了萧家为你办的嫁妆以外,我自己出私房给你另办一份丰厚的嫁妆,总之让你一辈子舒舒服服不愁银钱。”
萧嫣然忙推辞道:“大嫂,这样可不好。您能想着嫣然的亲事,嫣然就感激不尽了,怎能再占大嫂的便宜?万万使不得!”
“没事,你大嫂别的没有,就是银子钱多得扎手。我愿意送哪个,就愿意送哪个,你管别人说闲话呢?”杜恒霜知道萧嫣然不敢要,是碍着她二哥萧泰及和二嫂龙淑芝那一边。担心他们说杜恒霜偏心,厚此薄彼。
萧嫣然很是不好意思,低声道:“其实一般人家,银子钱多了,是祸不是福。大嫂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杜恒霜愣了一下,才颔首道:“这真是我疏忽了。不过不要紧,到时候再说,总之会让你风风光光出门子,不让你被别人看轻一点半点。”
萧嫣然很是欢喜,跟杜恒霜又说了些闲话,才笑着去了。
中午的时候,萧士及回来,听杜恒霜说了萧嫣然的事,也觉得妥当,就道:“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吧。”
于是萧嫣然的亲事,就再一次搁置下来。
杜恒霜知道自己大概是看不到萧嫣然出阁了,就暗暗给她置办了一份一万两银子的庄子,打算走之前给萧嫣然送过去。
……
新太子妃册封礼后不久,太子就将废太子妃崔真真迁出太子妃的寝宫,让她住到自己的寝宫里面,新太子妃崔莲莲正式住进了太子妃建制的寝宫。
崔三郎去东宫看望新任太子妃,见她眉间仍然郁郁,很是明白她的心事。
崔真真虽然被废,搬出了太子妃的寝宫,但是却径直住进了太子的寝宫。这样一来,新太子妃崔莲莲到底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实在是未为可知。
清河崔家大房本来很是不满,因废太子妃崔真真是清河崔家大房的嫡长女,废掉崔真真,就是不给清河崔家大房脸面。但是太子转而将废太子妃崔真真搬到自己的寝宫去住,却又表示了对她不一般的荣宠,才让崔家大房觉得挽回了一些面子。
“你别想这么多。废太子妃有一个‘废’字,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就算太子宠她一辈子,她也只能做见不得光的妾室。而男人的宠爱,真没什么意思值得你去争取。——反正是不会长久的东西,你争来又何用?”崔三郎这样劝说崔莲莲。
崔莲莲默默地听着,自失地一笑,点点头,道:“是我着相了。”
“这也没什么。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崔三郎淡淡地道,起身在太子妃寝宫四下看了看。
崔莲莲陪在他身边,带着他四处观赏,低声问他:“三哥,我觉得,你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崔三郎背着手,站在太子妃寝宫后面的抱厦里,隔着绿窗纱看着宫墙下面的几竿修竹出神。
崔莲莲默然半晌,“……当然是三哥你被射断双臂之前。”
在那之前,崔三郎是清河崔家的天之骄子,他的地位,不比如今的太子差,而且清河崔家的底蕴在那里,他甚至比太子还要尊贵和目中无人。
而杜恒霜那一箭,让他从云端掉入凡间,渐渐认识到了,什么叫脚踏实地……
崔三郎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回到那一天,那个女子英姿飒飒,立在他对面,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然后,下一刻,是他双臂钻心地疼痛……
虽然他的胳膊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每逢季节变换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舒服。大概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养好了。
那一次痛彻心扉的伤痛,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也让他脱胎换骨。那一箭,射掉了他的狂妄,也斩断了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也让他第一次,开始审视杜恒霜和萧士及,这两个他以前看不起的寒门庶族之人。
他花了很多功夫搜集有关这两个人的信息,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对杜恒霜的兴趣越来越浓。
明明他对寒门庶族的女子,一直很是看不起,当她们是蝼蚁,可以随便践踏。
可是杜恒霜,是不一样的。
越是了解这个人,越发现能够强烈吸引他的,是她独一无二、倔强执拗、锋芒毕露的性子。她那惊人的秾艳丽色反而退居其次了。
那是一种他曾经渴望拥有的性子,但同时,在千年士族门阀的家承里,不被允许拥有的性子。
也许只有寒门庶族出身,没有家族束缚的时候,才能养出那样独一无二的性子……
有一句老话说得很对,最了解你的人,也许不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而是你的敌人。
崔三郎看着太子妃寝宫庭院里大株大株姚黄魏紫,长吁一口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凡发生过的事情,总是有它的道理。如果我们能从中学到不一样的东西,就能化不利为有利。”
崔莲莲听得怔怔地,强笑道:“三哥近来研究老庄之学了?”
崔三郎笑了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道:“我等下要进宫一趟。陛下今日宣我和王兄去御书房议事,你不要东想西想,一切顺其自然。”崔三郎如今是陛下的黄门侍郎,和他的舅兄,太原王氏的嫡长子王文林一样的职位。
崔莲莲撇了撇嘴,嘟哝道:“三哥你说得轻松,我就不信,你就能不想法子去把……那谁弄到手。”
崔三郎仰头大笑,清朗的笑声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飞鸟,呼啦啦展翅飞向蓝天。
崔三郎笑得很厉害,厉害到眼角都渗出几滴泪珠,他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回头对崔莲莲正色道:“我说过了,她对名份和脸面比一般的人看重多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并嫡她都会宁死不屈的。”
崔莲莲有些瞠目结舌,“不会吧?!她不过是寒门庶族的女子,就连我……清河崔家的嫡女,也曾经为偏房,她如何会连并嫡都不愿意?跟太原王氏的嫡女并嫡,一点都不辱没她!再说,就连千金公主都和盈盈并嫡,她……何德何能?这样的傲气,她活得长吗?!”
崔三郎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在嘲笑她问得奇怪。
“她很聪明,不会比你我活得短。”崔三郎长叹一声,看着那株国色牡丹,低声道:“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徒呼奈何?”
崔三郎走了很久,崔莲莲都站在廊庑底下一动不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似乎想不明白,呆呆地扶着廊柱出神。
太子走过来,温言问道:“莲莲,你怎么啦?你三哥呢?”
崔莲莲回头,看向太子的眼睛,那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和他看见废太子妃那既痛又恼的神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崔莲莲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温婉的盈盈笑颜,低声道:“殿下,我三哥进宫去见陛下了。陛下今日召我三哥和三嫂的大哥在御书房议事呢。”崔莲莲说完,微一躬身,笑着退下,进屋里去了。
太子在这寝宫门前站了站,还是转身走了。
……
御书房内,永昌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并没有发作出来。
崔三郎和王文林笑着各坐一边,看着永昌帝不说话。
过了许久,永昌帝才缓缓点头,道:“既然崔卿如此提议,王卿也觉得妥当,那就依了崔卿吧。”说着,宣人过来拟旨,一边笑着道:“崔卿果然是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啊……”也不知道是挖苦,还是赞赏。
崔三郎比以前沉稳多了,并不当一回事。
只要永昌帝同意了他的提议,就算被永昌帝讥讽一百句,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陛下,其实崔侍郎所提,正是一个三全其美的好主意。您想想,卫星峰其人,岂不是比柱国侯萧士及更合适?”王文林笑着劝道,“一来,他是寒门庶族出身,跟柱国侯萧士及是一样的良家子。二来,他却是士族门阀的女婿,跟柱国侯萧士及,也是差不多……哈哈哈哈……”说着顿了顿,其实萧士及不算是士族门阀的女婿,他的妻子杜恒霜,不过是士族许家名份上的女儿,听说并没有改姓,所以跟士族门阀完全沾不上边的,“第三嘛,他也是陛下的女婿啊!陛下您该高兴才是!”
永昌帝的脸色缓和许多,笑着道:“多亏王卿提醒,不然朕差点忘了他也是朕的女婿。”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自从万贵妃被赐死以后,她的女儿千金公主,就很少进宫了,跟永昌帝的父女关系,也生疏许多。
“那就去卫府传旨,封卫星峰为检校荆州刺史,择日上任。嗯,他不能一家都去江陵,命他只许带一妻去江陵,另外的妻子,要留在长安。”永昌帝淡淡吩咐道。
大齐的八大刺史,都是封疆大吏,而且是从前朝一直传下来的位置。
以前八大刺史都有家眷留在长安,但是自从前朝覆灭之后,这些刺史就趁机把留在长安的家小接到任上去了。
卫星峰算是第一个被大齐皇帝任命下来的刺史,所以他的家眷,暂时没有其余七大刺史好运,能够趁战乱的时候被接到任上。
“另外,给朕传旨,宣另外七大刺史来长安觐见吧。以后最好形成惯例,每年一次觐见,不然偏安一隅,咱们的君臣之情都生疏了。”永昌帝笑呵呵地道。
崔三郎和王文林跟着干笑几声,便跟着那传旨内侍一起告辞出去。
两人骑着马,跟着传旨内侍往卫星峰的府邸那边过去。
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王文林悄声对崔三郎道:“三郎,你到底有什么杀手锏,能让陛下对你言听计从?”
柱国侯萧士及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被蠲了之后,无数的人盯着这个位置,五姓七望中人除了崔家,另外六家也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但是永昌帝极度不想这个位置再落入士族门阀的彀中,所以一直拖延着,不肯任命新的人手。
在永昌帝和太子的计划中,本是想这个位置一直空着,让它成为驴子面前的一根胡萝卜,让你看得见,摸不着,才能最大限度地让臣下为他们尽心办差。
不过崔三郎从漠北带回来的东西,改变了永昌帝的计划。他不得不屈从崔三郎的提议……
虽然这很憋屈,他也很愤怒,但是他没办法,那个东西杀伤力太大,他还没有把握,自己能在有生之年,把清河崔家一网打尽。
那就只有服从一条路了。
所幸崔三郎自从被杜恒霜射断双臂之后,老成持重许多,带着整个清河崔家也安定下来。
只要不跟皇权作对,永昌帝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灭了崔家。——除了崔家手里的那个东西……
崔三郎和王文林跟着传旨内侍来到卫府,向卫星峰宣读旨意。
卫星峰简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并且立即入宫,再次向永昌帝谢恩。
永昌帝见卫星峰识做,那种被迫任命的不快顿时去了大半,就跟卫星峰在御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
“朕任命你为检校荆州刺史,是看重你是寒门庶族出身,虽然娶了士族门阀的妻子,但是你到底不是入赘的女婿,不能算士族门阀中人。”永昌帝这样说道,也算是宽慰自己。
卫星峰听出永昌帝话里的玄机,心里一动,想起丹娘和她生的两个孩子,心里竟是怦怦乱跳起来。
“……你去江陵上任,只能带一房妻室,可要好好想想,到底带谁。”永昌帝意味深长地吩咐道。
卫星峰会意,给永昌帝磕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想出万全之策,不负陛下所托!”
从宫里谢恩出来,卫星峰就径直去了丹娘和两个孩子住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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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