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谨遵南宋风俗,蛋糕铺子走的是精品路线,东西做的精细不说,连盛蛋糕的盒子,不是金的玉的就是象牙的,引得临安城的娘子们都以吃过小圆家的蛋糕为荣。她生意场上得意,却觉得身边伺候的人越来越不趁手,那新提拔上来的采菊,三番两次叫她都不在,一问都是在陈姨娘房中。
这日她又唤采菊进来伺候,可进来的却还是采莲。
“采菊还在陈姨娘屋里?”小圆不经意皱了皱眉,问道。
采莲回道:“她早回来了,在她房里呢。”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伺候?”小圆站起身来,欲往陈姨娘房里去。
采莲却到她身前跪下拦住去路,道:“四娘还是莫去,我听说采菊已是把她家的表叔介绍给陈姨娘了。”
小圆有些糊涂,又仔细问了几句方才明白——采菊中秋时听见小圆劝陈姨娘再嫁的话,便动起了心思,恰巧最近她家有个远房表叔穷得过不下去来投亲,她就大着胆子去见了陈姨娘。
采莲见小圆听后面色复杂,以为她在气采菊,便道:“四娘,采菊也是一时糊涂,你饶了她这遭吧。”
小圆心中想的却是陈姨娘——采菊去寻陈姨娘还是在上午,这一整天却未见陈姨娘来找自己,难道她真中意了采菊的远房表叔?
直到熄了灯,小圆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有心去寻陈姨娘问个明白,又怕证实了心中的想法,“还是等她自己来说罢。”她按下心中莫名的烦躁,强迫自己闭眼睡去。
一晃半月过去陈姨娘那边还未传出动静,小圆稍稍放下心来,想来自己的亲娘也未必会看上个无家无业的老光棍。
不料一日她歇午觉,无意听见外头丫头讲,采菊走后门子把她表叔介绍进来这日她正歇中觉,忽然听见外头丫头闲聊,说采菊听说后园的竹楼要修葺,就把自家表叔介绍了来,小圆心一惊,爬起来直奔后园,找来管事问采菊表叔是哪一个,管家指了个精壮汉子给小圆看,忐忑不安道:“四娘,可是陈姨娘对新来的沈长春不满意?”
“原来他名叫沈长春,怎么,我姨娘竟是知道他来咱们家的?”小圆又是一惊,眉头深深皱起。
管事赔笑道:“看四娘您说的,竹楼的事儿就是陈姨娘提起的,若她不点头,谁敢把人往这里领?”
小圆惊呆在原地,管事的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拔腿就想奔往陈姨娘房中问个究竟,再把采菊远远地卖出去,好在秋风吹了些过来,让她脸上一凉,人也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这样耍手段往上爬的丫头,她最是见不得,但若陈姨娘是真的中意沈长春,罚了采菊不是叫她难堪?
她想着心事,随意走着,直到阿苏在她耳边唤了声“四娘”,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陈姨娘的房门口。
她想转身回去,阿苏却已打起了帘子,朝里喊了声:“姨娘,四娘来了。”
小圆无法,只得走进门去,只见陈姨娘和她一样局促,站在椅前不像往常一样迎上来搂她。
两人无言相看了半日,小圆打破沉寂,道:“姨娘,我是你亲女儿,有什么不能向我说的?”
陈姨娘端起茶杯遮住脸,羞道:“四娘,是姨娘犯糊涂了,明知我是被采菊设计,还对那沈长春……不是姨娘存心要瞒你,而是实在羞于讲出口。”
小圆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姨娘脸红羞涩的模样,她恍惚间仿佛是见到了自己站在河边手捧着玉船,偷偷夹起小纸卷不敢叫旁人知晓——她突然为着自己的自私羞愧起来。
“姨娘,不是你的错,我的亲事,又何曾不是被夫人利用,结果如何?”小圆想起程慕天,嘴角浮上微笑,“婚姻大事,就像一双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晓,姨娘无须忧心旁人。”
陈姨娘又惊又喜,猛地抓住小圆的手,连声问:“真的么?四娘你真的这样以为?”
小圆点点头,道:“只是沈长春家中底细如何,姨娘须得细细打听才好”
陈姨娘去了心事,直觉得浑身松快,拉着小圆兴致勃勃讲起沈长春来。小圆看着她笑颜如花,越发觉得自己做对了。
替陈姨娘欢喜不等于替采菊欢喜,晚间小圆回房,还是恨不得立时就叫来人牙子将采菊卖出去,但思虑再三,为了陈姨娘往后没有一门为奴的亲戚,还是将卖身契给了采菊,还了她一个自由身。
转眼入冬,天气越来越冷,临安的屋子墙壁薄,夏天住着虽凉快,到了冬天却让人冻得受不了。好在蛋糕铺子赚了不少钱,小圆在家大兴土木,所有房屋都先把地面挖开,砌好烟道后再铺上青砖,烟道一头连着厨房,日夜不断火,另一头则开了出烟窗,把烟排出院外。烟道砌好后不到一个时辰,各房就暖和起来,下人们对小圆都称颂不已。
到了腊月二十四,家中账上已多了不少钱,陈姨娘手中宽裕,早早地就把过年的物品置备齐全,又备了一桌酒,与小圆二人过小年夜。
丫头们端了热过的酒上来,摆上热腾腾的火锅,陈姨娘替小圆烫了几颗鱼丸子,笑道:“咱们家没有祭灶的人,无法拿糖糊住灶王爷的嘴了。”
小圆道:“自古就有‘女不祭灶’的规矩,咱们也无法,不如……”她扭头遣了丫头们去厨下吃酒,继续道:“不如让沈大叔早些进门呀?”
陈姨娘吃了几口热酒,双颊绯红:“不成,怎么也得等你出阁,不然家里多个男人,你行动就有许多不便了。”
小圆甚是感激,扑到她怀里搂了她的脖子道:“还是亲娘才疼我。”
今年的小年夜虽只有母女两人单过,她们却都觉得比在府里还热闹些,二人吃罢酒席,又叫了阿苏采莲凑成一桌,打了半宿的扑克方才去睡。
第二天一早,陈姨娘就让人挑了上好的赤豆,熬了几锅人口粥,叫家中下人都来吃,又让小丫头们给家中阿猫阿狗也添上一碗。
小圆命人在粥里加了糖霜,全家上下捧着碗都笑逐颜开,管家娘子吴嫂尝了口粥,觉得实在是甜,忙出门去叫她家儿子来喝粥。
她绕过照壁,却见她家大小子来宝正站在大门口直愣愣冲着个小娘子看,她几步上前重重拍了儿子一把,骂道:“既有客来,怎么不进去通报?”
来宝指了指那小娘子身旁的两个老人家,道:“娘,他们非说这小娘子是咱们四娘房里的丫头。她长得是不错,可我从未见过,怎可能是四娘的丫头?”
吴嫂仔细一看,那小娘子蓬头垢面,一把脏兮兮的头发遮着半边脸,但眉眼却是采菊不假。
她忙把三人拉到旁边人少的巷中,问道:“四娘不是把卖身契赏给你了么,怎么还来?”
采菊狠狠瞪了身旁的爹娘一眼,道:“还不是他们想钱想疯了。”
采菊娘抹了把眼泪,向吴嫂哭道:“夫人,她在家不是要吃新鲜瓜果,就是要吃鱼肉,咱们哪里供得起,还是与您家送来吧。”
吴嫂慌忙摆手,厉声道:“我可不是夫人,休混叫。再说卖身契都给你们了,哪里还有再回来的理?”她有意为难采菊,但想起沈长春却是与她家沾亲带故,为了以后在陈姨娘手下日子好过,她缓了缓神色,又道:“主子们老早就吩咐下来,说不许人去打扰,不过既然你们大老远的来了,我就冒死去替你们通传一声罢。”
说完她让来宝领了三人去耳房看茶,自进内院见小圆与陈姨娘。
“他们要再卖采菊一回?难不成他们竟不知沈大叔一事?”小圆听吴嫂讲了采菊一事,奇道。
陈姨娘挥退下人,沉默了许久,道:“四娘,只怕他们是欲擒故纵。”
小圆见陈姨娘一脸愧色,马上明白过来,采菊家明知陈姨娘不愿有个贱籍的亲戚,还偏要将女儿重新送来,这是变了法子在伸手要钱哪。
陈姨娘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打发她们,再使人去知会长春。”
小圆却拦她道:“姨娘,沈大叔如今寄人篱下,亦有万般难处,咱们且忍忍罢。若是姨娘信得过我,就让我去办此事,如何?”
陈姨娘看着小圆,又是欣慰又是愧疚:“四娘,难为你了。”
小圆拍了拍陈姨娘的手,让阿苏陪她回房,又唤吴嫂让她带人进来。
不料吴嫂却道:“四娘,他们已是让沈官人拉回去了。”
小圆庆幸自家姨娘未看错人,道:“他倒是个会做人的,只是怎好叫他为难,你使人与采菊家送些过年的事物去罢。”
吴嫂应了一声,转身刚走到门口,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喊道:“吴嫂子,独独采菊没走成,被你家来宝死命拉着哩。”
吴嫂的脸涨得通红,大声道:“这混小子,我去揍他。”
小圆忙叫住她,问道:“怎么回事,你家来宝竟看上她了不成?”
吴嫂把头埋得低低地,小声答道:“谁知这小子中了什么邪,第一次见采菊就对上了眼。”
小圆笑道:“采菊生得不差,来宝看上她实属正常。”她心想,采菊配来宝倒也合适。但她知道吴嫂与采菊素来有些不对盘,因此这话也只在心里想想罢了。
倒是吴嫂把来宝拉回家,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不漂亮——纵然采菊有千般不是,那也是陈姨娘未来的亲戚,自家儿子看上她那叫有眼力,自己怎能拦在头里?
“刚才四娘问起时,我就该趁机求她给你做主的。”吴嫂懊恼道。
来宝一听忙推她道:“娘,你现在去讲也不迟。”
吴嫂被他推出门外,叹道:“我跟你爹自认都不是蠢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愣头小子来?就算娘替你把媳妇接进门,就凭你,能弹压住她?”
住她隔壁的一个婆子正巧路过,笑道:“有你这婆婆高坐堂上,再厉害的媳妇又能怎地?”
吴嫂冲她笑骂了几句,心里却舒坦起来,到井边打水拢了拢头发,就走到小圆房里去说。
小圆正在同采莲下五子棋作乐,听了她的话,小圆低头不语,采莲开口道:“吴嫂子,你糊涂了,咱们四娘还未出阁呢,这话你该去同陈姨娘说。”
吴嫂陪笑道:“我也知道不该拿这样的事来问四娘,只是我家来宝愚笨,这桩婚事,陈姨娘必是不肯的,所以我才先来求求四娘。”
小圆知她讲的是实话,吴嫂一家还是奴籍,陈姨娘必是不肯有这样一门亲戚的。
采莲见小圆依旧不语,猜想她是不愿再将采菊弄到眼皮子底下来,便凑到她耳旁低声细语了几句。
小圆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吴嫂道:“我得闲就帮你问问罢,你且回去等消息。”
等小圆派人去问过采菊爹娘,果如采莲所料,他们一家人都看不上来宝,采菊甚至放话出来,情愿与有钱人做妾,也不嫁卖身为奴的穷人家。
吴嫂从小圆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当下就把采菊恨上了,却无奈她如今与陈家并无多少瓜葛,自己无从下手,只得把这口气先强压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