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新军大营。
陆禅沉着脸,骑马披甲巡视着新军训操。自从湖南立省后,陆禅就从未有过一点笑颜。尽管在陆家力量的操纵下,陆禅进入湖北巡抚蒲邢的幕府成为主持新军编练的主官,但湘西三万土兵反叛的耻辱却让他刻骨难忘,无法释怀。
被自己的部下反叛,这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难以言喻的耻辱。想要洗刷他,陆禅只有从军功上入手。
故而,在湖南立省编练新军后,陆禅便暗中操作推动了湖北编练新军。主持西府的陆慷对此并未否决,事实上各省越来越严峻的军事问题让陆慷已经头大如斗。在汉中编练的四川战兵已经开始紧急向四川增援,陕西巡抚周辅章的秦兵也随时准备入川增援。
河南民变的风潮越来越大,河南巡抚刘云芳奏请开新军战兵的折子一道道上来,九边请赠军饷武备的奏章更是成堆。
在这样的环境下湖北编练新军实在不算稀奇。于是陆慷大笔一挥,原本下发湖广的军费就变成了湖北一省的军费。这也就是湖南财政匮乏不得不截留税款的原因。原本湖广省城就在武昌府,中枢下发下来的军费当然也在武昌府。湖南想要银子,慢慢在武昌府磨吧,就算上头准了,这些银子也早就被陆禅拿去编练新军了。
“宝庆之耻……必不忘!”陆禅看着新军训操,咬牙道:“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一日一训操!”
担任陆房亲卫队队长的陆房犹疑道:“使君,原本两日一训操已经让士兵多有怨言了。这一日一训操,只怕会让士兵哗然啊!”
陆禅冷冷道:“哗然?那军法队是做什么的?军中军纪严明,五十四斩难道是摆设吗?我九成足额的军饷不是拿来当废物的,让军法队上去,有苗头的一律重处!”
陆房还待再说就被一边的陆楠扯了衣角,凛然应命:“是!”
“哼,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本官就不信了,苏默的练兵折子在衡阳卫管用,我手下这些精选的老卒还比不上!”陆禅又是巡视了一圈军营。
一日一训操的命令下达后,顿时便有士兵受不了,十几个成群地围着传令军官鼓噪。传令军官解释了几句,鼓噪的声音反而更大了。不仅没有让士兵们平息下来,反而一下子便多了好几群鼓噪的。
此刻,陆房领着亲卫队五百人戒严军营,将所有鼓噪的兵油子全部抓了起来,领头的被当场斩首透露挂在军营门前,其余协同每人八十军棍,尽管不会打死,但在床榻上趟三个月是必须的了。
“训练兵马,就该如此!”陆禅彷佛心中出了口恶气,眼见着兵马一日强过一日,他那颗洗刷耻辱的心也是越发盛了。
“下官拜见抚台。”
“卑职拜见抚台……”
忽然,陆禅身后响起了一个个行礼的声音。陆禅转身见到了身着青衫简装微服而来的湖北巡抚蒲邢。
陆禅收敛起傲色,道:“属下见过抚台。”
“免礼。”蒲邢温言:“听闻你近日训练兵马多有成就,所以我就过来叨扰叨扰了。”
陆禅连忙正色道:“这是属下的本分。说来,也是多赖抚台从各卫征集健壮英气之辈这才让新军能够迅速练成。若是不然时日已久国事就要耽误了,此事还是多亏了抚台支持。”
蒲邢摆摆手:“我就是一个文人,对军略并不熟知。过来看看也是想知道有什么署衙可以做的。子誉(陆禅的字),说说练兵之事吧。”
“是!”蒲邢漫步朝着军阵走去,陆禅跟在一旁先是给了几个军官一个严厉的眼神,随后便落后蒲邢一步道:“新军之事有赖抚台支持并无大碍。而属下以为,训练兵马首要练士兵之精气神。故而粮饷足够使其无需担忧外事,有足食多练让其洗去兵痞之气而专心杀敌战阵之事。而且,勤劳训操亦可强壮筋骨,战阵合作则能加强士卒协作之情。只要将这些道理讲得明白,说得透彻,士卒总能分辨出好坏而用心训操的。”
“当然,要是有那奸猾不听军令的而妄想从属下这讨得便宜的。这铡刀军棍也不是摆设!”陆禅说的杀气腾腾,蒲邢却是时不时颔首。
“为将为帅者,本来就要有这敢杀伐的气质!”蒲邢点头:“你这一点,做的不错。”
“当不得抚台赞誉!”陆禅微微一笑,掩盖住了那点傲色。
蒲邢看向西南,对陆禅道:“枢府并不想用秦兵。”
说完,蒲邢就深深看了一眼,继续看着新军操练。
“喝……哈!变阵!”
刷刷刷……
“杀!”
“归阵,长枪兵预备!刺!”
这些比起往更有精神的士兵已经引不起陆禅的关注了,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蒲邢刚刚那句话上:枢府并不想用秦兵。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枢府并不想用秦兵?
枢府是谁,西府枢密院啊!西府里谁主事,陆慷啊!陆慷不想动用秦兵,这又是何道理?
而今四川局势危急,张正蓬一次败仗几乎满盘皆输,而今四川官军只能龟缩于成都城内。百万百姓拥挤其中,本来已经不想攻城的叛军此刻兴致昂扬想着是把成都城给清蒸了还是红烧了。
十万叛军主力重整旗鼓,将官军的全部辎重收缴后又搜刮各州府县,将整个四川的民间积蓄官府积蓄全部捞光后实力大增,兵马扩充号称三十万。
于是成都被围,之前还能在城外支撑一下的白杆兵和四川总兵官杨玉茂都不得不退入城中。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在汉中刚刚编练了一段时间的游击将军佘兰渠部不得不紧急被派驻增援上去。
汉中虽安,多有储蓄,但佘兰渠所部兵马也不过只有五千。这还是报上来的军额,依着川兵那恶劣糟糕的吃空饷,五千里头能有三千堪战之兵就不错了!
而且这可不是屯堡军或王三善部那样的精锐,这是一支没有经历过战火被紧急征调训练的新兵,还是二线守备性质的新兵。
于是得令后的佘兰渠虽然碍于上峰严厉的军令不得不出兵,但行军速度却是缓慢无比,显然对救援成都毫无信心。
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有兵马可以救援四川?
川藏那边显然是不能指望了,中枢对那里的统治完全就是一个象征意义的。云南虽有兵马却连永宁城周边密密麻麻诸多小土司都收拾不完,彼此纠缠不休,已然没有余力支援。
贵州这边虽说进展迅速,王三善一路勇猛无比不断破敌。但水西城未破,遵义城未复,根本谈不上对四川战局进行影响。
如此看来,似乎就只有出动秦兵了。
但为何枢府却不愿意动用秦兵?
陆禅的大脑迅速开始运转起来,只不过稍待,他就品味到了其中不同:“父亲果然是老谋深算,将所有的角落都考虑到了!”
陆禅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四川占据之所以沦陷得如此迅速,首要就是张正蓬起了骄兵之心,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结果一头扎入对方的陷阱落了个全军覆没。
但继续深究,其内因就不止于此了。
本来朱燮元在时,四川的局势是缓步趋于平稳改善的。但一等张正蓬来了以后,因为官军内部内耗严重,四川的局势就停滞下来进入一种不前不后的状态中。
这里就不得不提四川最高军政领导变化带来的影响,朱燮元是久任四川布政使司布政使,其才干和能力赢得了四川士绅百姓的信任和支持。故而,当四川巡抚徐可求在重庆府被奢华明干掉以后,蜀王便主推朱燮元主持四川军政负责平叛。按照后世的理解,四川布政使的职权是省长,四川巡抚是省委书记,四川都司是省军区司令,按察使司是纪委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兼高法高检……
所以,朱燮元接任权力是十分符合习惯,符合士绅,符合大多数百姓理解支持的。
但这个关头张正蓬来了,带着秦兵将领夺了四川的军政的领导权,其影响可谓是大大的坏。
一个是代表四川本地士绅支持的布政使,一个是代表中枢朝廷意志的新任带着秦兵支援的巡抚。两者的交融非但没有取得合作增益,反而让城内陷入了内耗之中。
尽管最终的结果是新任巡抚获胜,朱燮元远走湖南。这样的结果就是张正蓬大胜吗?
未必吧?
朱燮元走了,但支持朱燮元的士绅还在。并不是朱燮元走了这些士绅就会支持张正蓬。甚至反过来还会因为张正蓬气势汹汹逼走了朱燮元而怪罪张正蓬。这样的情况下,不给张正蓬拖后腿就不错了。
在张正蓬连战连捷的情况下,他们还不会捣乱,但一等张正蓬败仗退守成都城,这些士绅支持下的本土势力就要捣乱了。
这个时候,张正蓬在城内的声望等于跌落到了故地,其政令能不能出巡抚衙署都是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