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建造的屯堡,具有强烈的军事色彩,村寨内部的巷子互相连接,纵横交错,巷子又直通寨中的街道,形成“点、线、面”结合的防御体系。靠巷子的墙体,留着较小的窗户,既可以采光,又形成了遍布于巷子中的深遂枪眼。低矮的石门,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功能。这一切无不显示当时战争所需的建筑构式和屯军备武的思想。
一路见了这些,苏默缓缓点头。心中多了一份信心,尽管三百年来,这里的军事用途的色彩越发淡薄。但石质城堡保存不错,到现在还能发挥较好的军事功能。
对于这一次的计划,让苏默平添了几分信心。
叶如松也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礼部主事,听了那么多来头,叶如松心中也对其多了几分郑重,不为别的,就为苏默是书院出身的人。
而巧合的是,屯堡里的陈家堡也坟头冒青烟地出了一位人才考进了书院。故而,叶如松对书院两个字的分量,是十分明白。也知道从这里头出来的人,一个个的确是极是聪慧厉害的角儿。
而此次,整个贵州风雨飘摇,安彦雄领兵十万席卷贵州。兵锋直指湖广、广西、云南各处。尽管贵阳、安顺等地还略微残存朝廷的影响力没有陷落。
但没有陷落也意味着而今,无论是贵阳还是安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被团团围困住了!
尽管安顺城依旧在抵抗着罗甸大王麾下大将,水东土司宋万化的两万兵马。但依着安顺城那孱弱的军事力量,叶如松十分明白,安顺城而今能指望的,也就是他奇迹一般多拖延几天,好为他们屯堡挤出几分时间,将力量联合起来。好歹在这片群山之中,将这坝子里面的父母妻儿给保护住!
至于能够守到什么时候,叶如松心下是悲观的。他知道,而今贵州是真的没有再多的力量能够去剿灭叛军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屯堡人组织起武装力量,等待外省援军到来。
办法想着是不错,但叶如松十分明白,尽管屯堡人是一个军事区,人人都是军人的身份。但这个军区的指挥结构早就混乱松散了。整个屯堡三十余万人,没有谁有那威望、能力亦或者魄力去统和这些力量。
谁都知道眼下大难临头,可谁有那资格去组织这些力量?
叶如松之前无不渴望地想着,现在,他们只需要一个名义,一个能够压制住内耗的名义!
于是叶如松想到了李时珍所言的苏默,也就是而今这个带着一群彝兵进了屯堡的礼部主事!
话归源头,这时候,苏默一行人也到了叶家大宅,一个八字四合院
叶家的八字四合院,既有江南四合院的特点,又有华东四合院的布局,但最突出的特点是全封闭的格局。居民建筑分朝门、正房、厢房,朝门成雄伟大“八”字形,两边巨石勾垒,支撑着精雕的门头,门头上雕有垂花柱或面具等装饰品。正房高大雄伟,在木制的窗棂,门簪上雕刻着许多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厢房紧依正房两边而建,前面为倒座,形成四合,中间为天井,天井是用一尺厚的石头拼成,四周有雕刻着“古老钱”的水漏。
苏默就在正厅里头见了叶家的一干重要人物,除了家主叶如松外,叶如松的两名长子叶昶,叶骞。
互相行礼,客套完毕。
苏默开篇见题:“这次苏默所来,也不瞒诸位。为的,就是募兵!”
叶如松目光一沉:“募兵?苏主事难道有这个权限?”
苏默笑道:“本来,若是西南没有这么热闹,我也就是一个挑拨离间的角儿。但眼下,安彦雄不自量力想要割据造反。那身居此处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力讨伐叛贼。我身为负责西南夷情的负责人,又怎么没有平叛的权力?”
叶如松轻笑了一声,苏默的话左右游移,实际上就是在钻空子。苏默的确是没有明确的募兵权限,但眼下安家造反,苏默又是负责西南夷情的官员,自然也就有了针对安家相对宽泛的权力。
只是,苏默既然要募兵,那就是要将整个屯堡地区纳入手中。本来身为一地豪强的叶家也得在苏默手下俯首称臣,权力的丧失叶如松会愿意吗?
叶如松在沉默,倒是叶昶叶骞两人眼中目光灼灼,看着苏默很是对这募兵有趣。
李时珍这时候开口:”老夫来到这里,说起来也有几个年头了。有些事情,也有几分想法。就是不知道几位官人可有兴趣听听?“
苏默拱手:“洗耳恭听!”
叶如松更是对李时珍十分尊敬:“请李先生教诲!”
李时珍回礼:“教诲不敢当,就是说说一些想法吧。这个时候,大家不妨放下一些警惕和私心。说是看在老夫这点薄面上也好,是因为而今这局势也好。大家,大家能否拿出一些诚意,不拘泥那些虚礼。也不要想那些已经没有意义的得失,就是全力以赴地精诚合作,将这群犯我中华的逆贼剿灭了,卫我父母妻儿,诸位觉得可好?”
叶如松和身后几人望了一眼,特别是两个儿子叶昶叶骞眼中都是一脸兴奋的劲头。
一念及此,叶如松对着几人道:“并非叶某有意阻拦,实在是募兵之事……此中因果,难以处理啊……”
这会,安梓出言问道:“若是募兵不可行,那为何不重启卫所军?”
叶如松看着安梓,叹了口气:“安姑娘有所不知,屯堡虽说依旧还算卫所驻军。但实际上,这里的所有人都与百姓无异了。只是高阶军官不会舍得这层高品武官的身份,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原因。这才让屯堡依旧以卫所旗的方式保留下来。但想要以此组织兵马,最大的可能就是军官比士卒还要多。根本没有战斗力!”
“这块地方,说是军屯。但实际上,从两百年前开始。这里就已经默认成了一群百姓了,为了不重复中原卫所军的悲剧。从一开始,这里的田地就分割得很清楚。没了军田,这里还算什么军屯?”叶如松继续说着:“至于军队的组织训练,不瞒诸位,那都是播州之乱的时候了。我们唯一能倚仗的,也许就只有这一片石头城。若是公子想要募兵,那我也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公子觉得如何?”
苏默颔首:“我也愿意开诚布公,我来到西南,就没想过要庸碌回去。若不然,阿梓手下五百彝兵也足够我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逃出贵州,回到安全的地方。但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不仅仅是我个人安危名利的问题,也是屯堡三十万人、贵州百万汉儿,乃至西南千万百姓安危的问题。为此,我希望叶千户能放下门户之见,相信朝廷,主要是相信我。我有这个责任,信心,以及能力击败安氏反贼,保卫这家国天下!”
叶如松沉默良久,看向目光炯炯的李时珍以及一干儿郎终于开口:“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拿那些表面上的事情搪塞。要募兵,不止苏主事想。我叶家想,陈家想,沈家想,董家想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屯、堡、官、哨、卫、所、关、卡、旗里的屯堡人都想。但第一个,没有名分啊!”
“我们是军人,但实际上却是一群四不像的军人。我们的武库是三十年前播州之乱时候更新的,我们的军官都是一群地主,我们的士兵与普通人无异。”叶如松神情有些激动:“最为关键的是,我们是军人,是军人还怎么募兵?”
“脱绑军户的事情,我答应,此战后定位屯堡人解决!”苏默语气沉重。
叶如松没来由地信了,眼前一亮,继续道:“能够解决名分的问题,也就能解决组织的问题。只是,到时候谁来领兵,是依战兵还是依卫所制,苏主事可有决断?”
“还有,若是组织一直兵马三千人的军队。敢问苏主事,钱粮从何而来?一人月食一石米,一月就需要三千石粮,苏主事空空而来,如何支撑军粮之用?军饷兵械,这些又从何而来?”
苏默默然不语。
叶如松继续道:“还有一项,是最为关键的问题。苏主事可知道?”
“人心不齐!”苏默吐口而出。
叶如松先是一愣,接着,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地道:“本来,我以为我也算是这方圆百里有数的人杰。没想到,这次,却是叶某小瞧了苏主事。苏主事说得好啊,一口道破。人心不齐!”
“其实,何止不齐?”叶如松神色沉重:“除了播州之乱一战外,贵州上下百年来可有动过刀兵?就算是播州一战,也是安氏的彝兵充当了主力。谁都知道,若不是彝兵勇猛善战,贵阳只怕早就被杨应龙给攻破了。现在这一次造反的是彝兵,有多少人心下还有死战的勇气?”
“高层的事情,毕竟还能调和。只要找到症结所在,我信苏主事能按下他们纷乱的心思。只是,却不知道公子要如何打出这个信心?”叶如松问向苏默。
苏默看了一眼安梓:“叶千户所言,只怕是以为我们募兵之后出去平乱吧?”
叶如松惊愕:“难道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