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距离文闯最近,伸手把他扶起来。
姚媒婆也连忙走过去,惦着小脚拉文闯,一言不发得往村子里面走。
我看见他们神色凝重,有点害怕,问我妈:“这是怎么了?”
我妈紧紧的拉着我,嘴里低声说了句:“别说话,快走。”然后我们几个人地头匆匆走到了村子里。
一过那道影背墙,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姚媒婆和我爸还在手忙脚乱得文闯掐人中。文闯咳嗽了一声,开始慢慢醒转过来。
我想起刚才的事来,忍不住对姚媒婆说:“刚才文闯奇怪的很,他说他不是文闯,我怀疑是那个死孩子上了他的身了。”
姚媒婆点点头:“我知道,闯儿这是撞阴了。”
我挠挠头:“撞阴?”
姚媒婆点点头:“我们给人看婚得都这么叫,其实,和中邪差不多。本来十二点得时候阳气最盛,一过十二点,阳气突然减弱。有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撞上了。所以中午得时候,最容易鬼压床。哪家新死了人,中午的时候也要特别留意,免得起尸。”
我不解地问:“既然中午这么危险,咱们还在这个时候来乱葬岗?”
姚媒婆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别的时候阳气太弱了,咱们几个来了根本就走不了,只能趁这个时候冒险了。”
这时候,文闯已经能站起来了,只是两眼木木得,迷茫的看着周围。
我走过去,怀疑的叫了一声:“文闯?”
文闯低声答应了,然后问我:“怎么感觉有点晕?王天下,你是不是偷袭我了?”
我听这话是文闯得风格,这才放下心来,一边搀着他一边说:“就你这小身子骨,有点晕是正常的,还用得着我偷袭?”
文闯虽然醒了,但是身子骨着实不太利索。我们几个人搀着他,慢慢向前走。
现在是午后,午睡醒来得村民一脸惊恐得看着我们五个人。
我们五个,个个满身是土。我全身得肤色看起来像是乍了尸,文闯半死不活被人拖着,像是快要死了。我妈脚上得伤虽然不严重,只是骨头出现了裂纹。但是也打着石膏。这个怪异得组合,不引人注目才奇怪。
我们几个人只当是没看见,低着头,一瘸一拐得回到我家了。
坐在椅子上,我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想起王大胆的七七,不由得又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口上。
我在心里暗骂:王大胆的亲戚恐怕都不如我们一家人关心他的七七,这是做了什么孽了。
我不敢照镜子,生怕看见自己拿一张死人脸。于是只好坐在板凳上,地头看包袱里的东西。
里面只有一把斧子和一支手电,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每家每户的都差不多。我爸把那件衣服抖开,姚媒婆和我妈看了一会,都觉得这衣服应该是王大胆的。
我坐在板凳上,声音很是惶恐:“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把这些东西搁到王大胆坟头上就行吗?”
我爸摇摇头,指着王大胆的衣服说:“恐怕没那么简单。你看,这衣服上好像有血。”
我凑过去一看,那衣服胸前有一大块黑紫的污渍。
我爸叹了口气:“看来,王大胆让人用斧子在乱葬岗给杀了。他这么念念不忘的,恐怕是让咱们找出凶手来吧。”
我挠挠头,现在我的头发一挠就能掉一大把。我说:“王大胆不是让鬼给吓死在乱葬岗了吗?怎么又成了让斧子杀的了?”
我爸叹了口气:“大家都那么传,真的假的谁知道呢?”
文闯这时候缓过来了,脑子慢慢变的活泛:“叔,我觉得这个事不对劲啊。”
我爸问:“怎么了?”
文闯说:“大家都说王大胆是让鬼给吓死的,而且有鼻子有眼,还有小孩什么的。但是当时的情况谁也没有看见啊。王大胆已经死了,又不能给别人讲。那这个故事是从哪传出来的?”
我爸也答不上来了,看着房梁思考:“有人传闲话,越传越离谱?可是再离谱的闲话也没这么详细的。说的真真切切,像是亲眼看见了似的。”
文闯说出了他的答案:“我总觉得,这事像是有人故意传出来似的。”
说到这里我们都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在乱葬岗杀了王大胆,然后把斧子就地刨坑埋了。之后再编出来这么个故事吓唬人。
王大胆由于不是好死的,心里一口怨气下不去,整天守着那把斧子转悠。正巧碰上我和文闯,就跟上我们两个了。
我妈有点怀疑:“这就奇怪了,王大胆要是让人给杀死的,怎么王家的人也不报案呢?”
这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抬头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半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身上很不舒服。
我在板凳上坐着,有一只苍蝇一直围着我打转。我不断的赶它,但是它飞走了又转回来。过了一会,我发现其他的几个人都在看我。
我不解的问:“怎么了?”
文闯有点害怕的说:“天下,你身上有臭味。”
我使劲嗅了嗅,什么也闻不到。于是问他:“什么味?”
文闯声音很小,好像生怕把我下到一样:“尸臭。”
我一听见这句话,心里忽然开始一阵阵的犯恶心。不由自主的地头,把几个小时之前吃的饭吐了出来。
我爸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背。
从小到大,我爸第一次不是为了打我而碰我。我忽然心里踏实了不少。
我抬头,看着一向威严的爸爸站在我身边。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问我爸:“我不会死了吧。”
我爸摇摇头:“你放心,你死不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的心居然踏实了下来。我爸没有说为什么我死不了,也没有解释原因,但是我就是信他。
我爸把我扶起来:“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现在就找王大胆的亲人问问清楚。”
我妈早上走了一上午,腿已经吃不消了,但是又不肯在家呆着,于是拄了一幅拐杖,那拐杖是我爸给她做的,用的是平日揍我的棍子。
王大胆的爸妈早就死了,而他本人也是光棍一个,只有一个哥哥。我们五个人步履蹒跚。除了我爸,其余的几个人走的都像是铁拐李。
铁拐李拐起来,我们一直拐到王大胆他哥哥家。
我爸上前敲门,开门的是王大胆的嫂子。
我爸咳嗽了一声:“拿什么,我们想问问王大胆的事。”
王嫂忽然脸色一变,语气生硬的说了一句:“王大胆不是早就死了吗?问他干嘛?”然后随手把门重重的关上。
但是她的门关到一半就再也不能关下去了。因为我爸把脚伸过去,死死抵在两扇门中间。
王嫂惊诧的看了我爸一眼,咬了咬下嘴唇,用力关门。两扇门使劲碾我爸的脚。连我在后面看的都肉疼。但是我爸愣是纹丝不动,虽然脸色涨红,头上青筋直露,但是始终一声不吭。
王嫂停下来,语气虽然仍然生硬,但是看得出来,态度已经大为软弱了:“老五,你这是干嘛?自己的脚不要了?”
我爸回头指了指我:“你看看天下。你们家大胆害得,换了你是我,你要脚还是要孩子?”
王嫂看了看我,把门打开了。
然后我们五个走进王嫂家。
我爸虽然把身子挺得像是一杆枪。但是他脚上的伤再也掩饰不住了,现在他也变成铁拐李了。
我爸进屋后,毫不客气得坐在椅子上,倒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王嫂还要倒水,我爸摆摆手:“嫂子,你们家大胆到底怎么回事你就告诉我们吧。天下撑不了多久了。”
王嫂眼神飘忽:“大胆有什么事?”
我爸说:“我们知道,大胆是让人给杀了,你们把人装进棺材得时候不可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王嫂忽然变得有些木楞楞得:“那什么,我家男人也不在,我不知道啊,要不等他回来了你问吧。”
我爸来来回回反复的劝说,又是给她看我身上灰色得皮肉又是让她闻尸臭。
看得出来,王嫂很痛苦,但是她咬着嘴唇始终不说话。
我妈开始哭着求她,姚媒婆也苦口婆心得劝,但是始终没有办法。
我爸终于火了,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转了几圈之后,一声大吼:“你不肯说是不是?”
这一声震得房梁上扑簌扑簌掉了一阵土,而我条件反射缩了缩脖子。我爸瞪着大眼,脸上的红肉一跳一跳,好像随时能吃人一样。
我爸整天打我,凶名早就传出好几里地去了。王嫂不可能不怕。实际上,她已经给吓得脸色苍白了。
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
这时候,我爸做了一件打死我都想不到得事。
只见他弯了弯腰。我以为他站得累了。谁知道他的腰一直弯下去,然后是膝盖。他的双膝重重的磕在地板砖上。
我爸,居然给她跪下了。
我不敢相信得看着这一切。一向刚强得他居然为了我给王嫂跪下了。
我第一次看见他得头顶。上面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王嫂手足无措的站在地上,忽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