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一下起雨便不会停歇。
莫府陆陆续续出了好几口棺材,这才将接二连三的几个与秦府有关的已经去了的女人们送走。漠北老秦家,转眼间也就凋零到只剩秦婉一个人。
到底是秦雅的胞姐,妹妹钟秀灵敏,就算是教养方式不同,姐姐的性格也差不到哪里去。加上秦老夫人和妹妹的双双离世,这个在母亲算计下嫁入莫家的姑娘倒是看开了许多,不声不响,留下家书一封,剃了头发上山做了尼姑。
她说,母亲固然固执,可祖宗上留下来的规矩是不能废的。妹妹和莫安是一对可怜人,可事到如今,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这事闹到最后,谁也没讨着好,也不能怨谁。让莫安守着她平平安安渡过一辈子是不可能了,就算莫安肯,她心里也过意不去。看着莫安那张脸,她就想起自己的亲妹子;想起自己的亲妹子,总觉得亏欠她。不如剃去三千烦恼丝上山做了姑子,敲一辈子木鱼,好为母亲妹妹祈福。
需终生不嫁、为老母养老送终的传统随着秦家姐妹花一死一出家的结局而被封入历史,莫知府府上的事也总算是告了一段落,虽然留他一人孤寂些,但也没前些日子那般闹心了。东方琉璃到头也没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他听,这前半辈子已经闹腾成这样了,后半辈子再在愧疚中度过,想必那滋味也不大好受。
凡人啊凡人,就连三千世界中最为平凡而普通的凡人都多得这般烦恼,这人世间红尘滚滚,似乎真的没什么好眷恋的。
阴阳医馆照旧开着,东方琉璃还磨砂着手中的茶碗,只是与常打下手做些杂活的姬宫涅,不怎么搭话了。
姬宫涅知道他还在为那条魂魄生气,却也不想劝。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救了人反倒要被人埋怨?
两人就这么横着,一杠就是许多天。除了日常必要打交道的话,竟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日子久了,就连送鱼的李伯都看出了二人的不对劲。
这日姬宫涅终于端不住了,捏着袖中一角,腆着脸跑过来同东方琉璃搭话。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许是不太习惯他不霸占他的太师椅,反而跑到离他如此近的地方搭话,东方琉璃斜了他一眼,道,“没长眼睛?这门口挂的牌子上写的什么?”
“我不是说这个。”姬宫涅知道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将胳膊肘搁在桌子上,换了个较为舒适的站姿,干脆将话挑明了,“看着样子,你像是个做阴媒的,而且还小有成就。”
“那又如何?”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对姬宫涅这个人,他的了解虽不到十分,却也是足够七八分。此人虽不知为何而来,但对他,目前来看是没有敌意的。还屡次出手相助,虽然结果并不是尽善尽美,但出发点也是为他好。如此般,他也不必事事都避讳着他,可这有些事,就不是姬宫涅能不能知道,而是看他东方琉璃愿不愿说的问题了。
比如说,接下来的这些问题。
“那你是如何接上这差事的?天赋异禀?”
“你管我。”东方琉璃这下连个眼白都懒得给他,兀自捧着自己的书,摇头晃脑,研究的畅快。
“那天杭州城上空跑过的雪白大兽可是你养的?怎么再没见过它?”
东方琉璃的嘴角抽了抽,飞那么高这个男人都能看见,他真是凡人?
腾出一只手摸上桌子上的茶盏,想要喝一口茶水压压惊。
姬宫涅见他不回答,倒也不气馁,憋了一会,再次抬头问道,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迟疑。
“那你真的是男的?”
东方琉璃握着青花玲珑茶盏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一口刚送入口的薄荷茶险些一口气给喷出来。也亏得他忍耐力强,应是将一口水咽了下去,继而将茶碗和书都放下来,拿起旁边的抹布将溅在桌上、手上的茶水细细擦去,这才强装淡定的开口,“怎么?我做了什么让你怀疑我性别的事吗?”
“那倒不是,只是——”
姬宫涅的话还没说完,东方琉璃起身自门侧取下一把雨伞,道,“我去看看定的衣服做好了没。”
“前几日才请裁缝量了身,这么短时间,怎么出得来?”假装听不出他故意找借口逃避这话题,姬宫涅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几步上前将门合起来,挡住他去路。
“这些日子我可能得出去一趟。”
“你又不是我这的伙计,来去自由,又何需与我报备?”知道自己也出不去了,东方琉璃倒也不再摆架势,弯腰放下伞,额前轻垂的发丝略过面前人的长袍。
姬宫涅今个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个自讨没趣,可还是厚着脸皮问道:
“那,你要一同去吗?”
“一同去?”东方琉璃似听了什么愚不可及的笑话般,薄唇微张,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出去一趟,带着我干嘛?再说了,我可是生意人,要走了,这药铺怎么办?”
姬宫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起身弹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东方琉璃虽对他冷淡,可该交代的事情还是要说完的。
“出去是因为有位故友来信,信中说她病重,我得去探望她一下。”
“那又如何?”东方琉璃语气中满是不在乎,连抬起的神色也充满了淡漠,“可是要请我去诊病?诊金出多少?”
“这倒不必了。”姬宫涅知道他也没这意思,目光落在一身简便红衣的男子身上,眼神复杂,“照顾好自己。”
吱呀——东方琉璃还没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中抽脱开,就听得门扇响动,斜斜细雨透过半开的门打进来,一身紫衣的男子戴上斗篷上的帽子,顺手牵了立在门后的伞,撑开,跨步踏入淅淅沥沥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