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冷静下来之后,相约永远不说出去这件事,便各自回家。好在他俩都是沉默寡言惯了,家里人也没看出异样。只是当他俩再度看见父亲那温柔慈祥的笑脸后,却觉得异常诡谲和惊悚,他们知道,自己看到的绝不是一场梦,只不过,那不是自己生活的世界罢了。
后来两人上了高中,在某次家庭聚会,大家边看电视边聊天时,新闻播报里说,本市破获了一个特大黑社会团伙,人数达到了六十多个,在本市历史上堪称首位。
首领叫什么,苏明丽和罗有为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俩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号称本市头号黑老大的家伙,就是自己二人初中在烂尾楼捉迷藏时看到的——那个胖子!那个朝着自己二人父亲谄媚之极的小人,居然是本市的黑道老大?
黑道老大都朝自己二人的父亲满口谀词滚滚而出,仗着自己二人父亲的威势耀武扬威,那自己二人的父亲,又是什么人?
他俩不敢想象了,甚至不敢有眼神交流,只是默默地垂着头把脸埋在饭碗里,就怕被父亲看出。
而苏成功和罗大发依然谈笑风生,看上去完全不在意,甚至还评论说:“现在的社会真的很乱,这样的恶人就该抓住,为民除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挣钱不能走歪门邪路!有本事像我们一样,把公司搞上市,钱就滚滚来,这才是人间正道!”
他们的妻子看来完全不知道丈夫是做什么的,看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柔情蜜意的崇拜,都笑吟吟地给它们夹菜,让他们多吃饭,少抽烟少喝酒。
这不得不让苏明丽和罗有为寒冷到了骨子里。
眼下,他俩突然被翠西的喊话声惊醒,这才面面相觑,重新跟上队伍。但他俩不约而同地想:“如果刚才真的有毒贩在交易,那也许就是我们的爸爸的手下……我们的爸爸……是曾美市最大的毒贩……”
罗伯特?陈现在来了神气,轻蔑地说:“行啦,翠西,你别吓唬他们了,亚洲的青年都是温室里的花朵,从来也没经受过风吹雨打,哪能有什么胆量可言?”
苏明丽的一个师妹不服,暗中喃喃道:“刚才也没见你多么勇敢……”她本来是个花痴,刚见到罗伯特?陈的时候觉得小鹿乱撞,喜欢得不得了,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是最能考验一个男人的勇气的,现在看来,好感也消耗了大半,变得理智起来。
翠西一挥手:“好了各位,继续向前走!”
戴拿问:“翠西,咱们要是夏天来会不会好一些?这里还是很冷……”
翠西白了他一眼:“你也被亚洲的懦弱给传染了?这点儿冷能比得上咱们爬雪山的时候?这是亚洲南方,潮湿的亚热带气候,如果等到夏天,咱们在这里面会被蚊虫给咬死的,身上的衣服也会很快就发臭了,下水道里更是臭不可闻。忍忍吧,你是个男人吧?”
男人当然最怕别人说自己不是男人,于是戴拿忙昂首挺胸,做大猩猩状,叫道:“嘿!我怕什么?我也走过了好几十个国家和地区,什么没见过?”
苏明丽和罗有为见他们都这么爱张扬爱表现自己,除了感慨中西方文化的表达方式不同外,也对刚才不约而同产生的灰色回忆感到情绪失落。
可就正在此刻,后面的风大了起来,戴拿本来是背靠通道,面对众人的,此刻只觉得一阵凉风在背后抚摸过,登时有些心惊胆寒,快速转身,倒退好几步,说:“嗨!差点儿忘了!电影里脱离群体的人都是会死的!”
翠西淡淡地说:“我当初成立这个社团,给你们放电影,是为了吸引你们的兴趣,激发你们的好奇心,我没打算培养一群一遇到不明声响就满脑子外星人僵尸怪兽恶灵的傻子。”
可偏偏就像是迎合她的话似的,外面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时候速度更快,蹭蹭蹭蹭,比刚才更加接近,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都觉得有种突如其来的恐惧,不吐不快。
翠西果然沉着冷静,尽管她自己年龄也是二十出头,但在这帮人里算是名副其实的大姐大,手一挥舞,后面三个北美C大学的青年便立即背靠背攥紧棍子和球棒。
翠西从身上拉出两根双节棍来,倒是让曾美大学的诸位大跌眼镜。
翠西快速扫视了一眼他们的表情,对此感到有些得意,正色说:“流浪汉也好,小偷也好,甚至是毁尸灭迹的杀人魔也好,哪怕他们手里有刀,我也能把他打趴下!各位中国朋友,我这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你们的双节棍功夫!”
她还真不是看了《精武门》后一时脑热自学成才的,这当然也是诱因,但最终她是在正规武馆专门学习了双节棍,无论速度还是杀伤力,都不容小觑。因此,她这也不算吹牛,就算对方是个杀人魔,手持刀具,且块头大力气足,她也能凭双节棍打出的凌厉力道占据上风。
罗伯特?陈其实并不算胆小,他仗着体壮和学过拳击,在学校里经常打架,甚至也有过吸食大麻的记录,也算是个惹祸精,只是相对于翠西而言,胆子就不够了,而且他吹牛的水平要明显大于他的胆量。但再比较戴拿和艾富利,他又算是一个勇者了。
于是他悄声问翠西:“如果对方有枪怎么办?”
翠西瞥了他一眼,沉声说:“应该不会。就算真有,难道你放弃抵抗,他就能饶过你了?找准时机,咱们也能反败为胜!”她以前遭遇过劫匪,对方也有一把枪,但还没等端平,就被她三拳两脚打昏了,因此也有这个自信。
苏明丽和罗有为虽然也很惴惴不安,但他俩却是胆量小于真实实力,真论起来,苏明丽和罗有为都学过格斗,尽管时间短,却有不错的天赋。真动手的话,他俩在这十人探险队里,实力仅次于翠西和罗伯特?陈。
他俩对于翠西的态度,在心里其实是佩服的,觉得翠西虽然胆大却并不盲目,尤其是在关键时刻的态度,令人尊敬,不愧是整个团队的灵魂人物。
而他俩身后的两个学弟和两个学妹,可真是吓得很厉害了。
尽管这四个年轻人在学校里已经算是公认的胆大,但他们在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用唯物主义思想看待世界,因此,确实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怪异声响没有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和理解它。
那脚步声靠近后停住,接着又挪动了几步,似乎是在黑暗中观察他们。
翠西干脆直截了当地喊起来:“是谁?有什么事?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们带着简易的医疗箱!如果你是要找麻烦,对不起,我们是十个人,个个儿年轻力壮,会拳击也有棍子,希望你做个聪明人!”
于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这是个清秀的短发女孩,一身紧身黑衣,显出相当健美的曲线,只是脸上有血,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好几处,每一处都是一道红色。她虚弱地喘了半天,抬起眼来。
本来大家对这个女孩的第一印象是以为她遭到了恶人的暴力,但当看到她的两只手,一只拿着枪,一只倒持着一把血红色的刀时,都是心中一寒。而这女孩抬眼看大家时,清秀的脸孔和阴冷凶悍的目光,正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令人不寒而栗。
因此,本来想要向前问问“你没事吧”的翠西,脚挪了一下位置,又停住了。
可对方毕竟有刀又有枪,己方这十个人在数量上还真没形成什么优势,所以翠西也只好把声音变得婉转一些,说:“你受伤了,需要治疗。相信我的话,你不要再绷着了,过来躺下,我们为你检查一下……”
短发女孩强忍着剧痛,振作精神,硬撑着说:“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翠西故作友好地笑了笑,示意大家把棍子放下,表示善意,毕竟真动手,谁还能快得过子弹?接着,翠西说:“我们是北美C大学和南福省曾美大学联谊组成的探险社团,来这里进行探险。”
短发女孩冷笑一声,但又疼得直咳嗽,正色说:“你们……你们这帮‘跨洋闲’真是闲得蛋疼……你们快跑吧,没几个活人了……不跑都要死……”
她这话冷不丁听上去如此地惊悚和骇人听闻,但却并不荒诞,因为她一身血迹和手里的武器,也恰到好处地证明了这一点。
翠西没办法,只能自我介绍道:“我叫翠西,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短发女孩并不买她的账,勉强提起精神,说:“我没必要告诉一群死人我的名字……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疼得嘴里发出嘶嘶声,一下子摔倒在地。
罗伯特?陈却大叫一声:“好机会!”立马一跃而起,就要一下子冲上去扑倒她。
短发女孩虽然虚弱,却远远不是他可以相比的,当即回手就将刀子射了出去,但好在她太疲惫了,也受了不轻的伤,刀子失去了准头。但即便如此,刀子却还是一下将罗伯特?陈的手掌钉在石壁上,后者泪花四溅,惨叫起来:“我操,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面如死灰,纷纷地向后退却。反而是苏明丽和罗有为默默地上前,将罗伯特手里的刀子拔了出来,为其包扎。罗伯特羞愧万分。
短发女孩刀子脱手,马上又抬起了持枪的手,在翠西即将俯下身子的时候,对准了她的脑袋,说:“你离我远一点儿。我看得出你练过武……你们这帮垃圾,如果我好端端的,还怕你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我杀你们易如反掌……但我不想这么做,别逼我打出子弹来……这子弹还有别的用途……你们快离开吧……它要追上来了……”
翠西一惊:“谁?谁要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