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愣了一下,随即默然。从前燎洛总说她是太过心软,然而事实上,真正该心狠的时候她却也从未有过半点犹豫。只不过,大约是站在燎洛的立场上,却还是觉得她该更加心狠一些才好吧。
戚初见苏离并不反驳,便笑了一笑,继续说道:“除你之外,原毁小儿的这几个儿子,季甑无才无德,欺善怕恶,见风使舵,根本不足与之谋大事。燎洛看起来性子淡漠,反复无常,其实人却极孝,不过却是空有一身才智,而根本无心权势。而至于公子悕嘛,倒是非常肯豁得出去,不过观他自出宫之后的所有行动,也知他只是被恨意蒙住了眼睛,一心报仇,而根本不考虑将来。只有弹越,虽然他暂时失势,但他心智坚毅,自十四岁便入伍参军,打了无数次的大小胜仗,他在军中及民间的威望早已树立,朝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寄望于他。就算他现在暂时被打压下去,将来也早晚会有翻身的一日。而且经此一事,弹越也该吸取教训,再不可能像从前般无所顾忌,嚣张横行。所以弹越今日的失势,对他而言却也未必就是一个坏处,说不定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苏离问道:“如此说来,先生却为何没有选择去站到弹越的一边呢?”
戚初哼了一下道:“弹越性子,就跟那原毁小儿一样,薄情寡恩。当年闻家那样帮他,最后却不过是落得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戚初嘲讽的笑了一笑,又道:“如果不是怕步上闻家后尘,顾青瑞倒是说不定会倾向于弹越。”
苏离闻戚初言谈,知他对楚王根本全无好感和敬意,只怕心中还是有恨,但他此刻所表现出的态度却又像是真的要对她苏离献忠。苏离想了一想,灵机一动道:“先生若是肯站在楚离一边,却又是否是因为楚离母亲乃是闻家之后呢?”
戚初明显愣了一下,失神了片刻后,喃喃苦笑道:“我……倒其实没有这样想过……不过大概,确是有吧。天底下,恨原毁的人,最深最炙的非滕姬莫属……当初她本来是应该嫁给太子的,若然不是遇到了原毁,她也不会仗着闻家长辈的宠爱而执意毁了太子的婚约。她和闻墨,那时都一心向着原毁。别说滕姬本来从小就是闻家最娇纵的公主,就是闻墨,当初那个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公子的闻家少主,他在闻家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就是因为他们两个都一心偏袒原毁,原毁这才能够得到闻家支持,逼死太子,得到楚王的宝座。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原来原毁真正信任的人既不是闻墨也不是滕姬,而是那个歌姬的儿子苏北。哈,滕姬大概是直到闻家的人都死绝了,也还是不能相信这一点吧,竟是,她曾经最信任和挚爱的两个人联手毁了她的家。滕姬是恨原毁的,她绝不会放过原毁,一个女人恨起来可是非常可怕的。我根本就不需要去做什么,该做的,滕姬都会去做的。我站在你的一边,就等于是站在了滕姬的一边。是的,是的。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不对,我想到了,我只是不想承认而已,我不想承认自己有私心,我骗自己说我都是为了楚国,可我其实还是有私心的。我还是想要报复原毁的,我只是不想承认这一点而已……”
戚初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自顾的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几步,后面许一谋见状况不对,赶紧跑了上来,正在戚初快到跌倒时扶住了戚初。许一谋将戚初扶在一边的一块石上坐下,关切而紧张的道:“大将军,您还好吗?”
戚初仍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的喃喃自语,却根本已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苏离怜悯的看着这个一会儿痛苦而失神,一会儿又精明而锐利的老人,她无法真正的体会,在失去了一双儿女后这个老人是如何痛苦的忍受着每一个寂寞的日出日落的,她也同样无法体会,他又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信念固守在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让楚国之王成为天下之王。
好半晌后,戚初才渐渐安静下来,又径自愣了一会儿神后,他抬眼看了看许一谋,疲惫的道:“我没事,我没事,我还要跟太子说会儿话。”
许一谋看了苏离一眼,担心却又恭敬的又退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戚初苦苦的笑了笑,继续对苏离说道:“在这楚国之中,就算都是在为楚国出力,可也的确每个人心中还是都有自己的打算,你可以看到这一点,总是好的。就算同为公子,也是各有各的不同。除弹越外,燎洛和悕都没有太大的野心。燎洛这个人,我曾仔细的看过。”
说到这里,戚初突然回忆道:“从前原毁杀了闻墨,却用苏北取而代之的时候,大家都说苏北是什么东西,怎能比得上被称为天下第一公子的闻墨。但其实苏北真正在楚国为相的时间也就不过短短的几年而已,可是现在世人的心中却早已忘了曾经有过一个闻墨,而只记得苏北之才了。苏北曾经为燎洛批过命盘,不过可不要以为苏北是个成天帮人批命的家伙。事实上,苏北也只为燎洛一人批过命而已。那时我见过燎洛,觉得苏北那样恶毒的去说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实是因为那孩子长得太像原毁。可是后来当苏北收燎洛为徒的时候,我就知道,苏北看燎洛,实在是要比他人不同。苏北这人其实一向自视甚高,想拉拢他的,不论当初或现在,暗中都不知有多少。可是他却从来都不向任何人献忠,甚至连原毁大概也是觉得控制他不住所以才削了他的权力将他软禁。这个人,也真的是没有什么能将他困住。他好像总是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怕。是呀,他求什么,又怕什么呢?他的那副身体,无数太医看过,看完后除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谁都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好求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可是却就是这样的人,却最是让人害怕。而且你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却收了燎洛为徒,尽心尽力的教导他,甚至曾经差点搭上过性命的去护着他。不过说也奇怪,苏北这个人好像有个怪癖,好像很喜欢让别人恨他。像是滕姬,燎洛,都是苏北曾经交好过的,可是现在,他们哪个人不恨他呢?”
叹了口气,戚初继续道:“燎洛,我曾经几次的去试过他,确是聪明绝顶。不过他似乎是更喜欢去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苏北曾经教给他的,权术、治国、兵法一类,他未必学了苏北的几成,可是那些个旁门左道的东西,鼓弄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啦,摆弄些个不能救人,也害不死人的配方啦,我敢说,要不了几年,他就一定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对于权势一类,曾经也不是没有机会摆到他的面前去,他却从来都是弃之如敝屐,根本不放在心上。所以,只要好好利用,将燎洛放在你的身边,非但不会有坏处,反而只要他是真的对你上心,虽然现在还很稚嫩,不值一提,但早晚他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毕竟就算他对这些个权谋之术不感兴趣,但毕竟在苏北那里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有些东西大概都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而至于悕嘛,他对滕姬恨意甚深,连带也欲除你而后快。虽然不会同你争夺权势,但留一个一心要你性命而又不顾后果的人在身边,也早晚会出问题。所以,楚离呀,你要是想活下去,现在最先要做的,一是除掉悕,二是想办法趁弹越失势的时候让这些带兵的人倾向于你,这可是弹越日后最大的依靠和凭借。你懂吗?”
苏离沉默了片刻后,向戚初问道:“先生因何认定悕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戚初笑了一笑,道:“难道你现在都还没有想到你和苏北登山时,派刺客去杀你的人是谁吗?”
苏离默然。
戚初费力的站了起来,边往回走边道:“我在悕那边布了眼线,现在他别的都没有做,只是圈养了一群亡命之徒在府中。可惜了,那孩子本还聪慧,却被仇恨蒙了眼睛。”
苏离愣了半晌后,追上戚初道:“先生怎么往回走了?您不是要带我去见子沉吗?”
戚初叹了口气道:“子沉现在许一谋这里任火头小兵,你去见他又能如何?要他别那么倔强,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自讨苦吃吗?还是去看看他现在的惨况,表达一下没什么用处的关心?楚离呀,你呀,也学着对子沉狠心一些吧,这对你,对他,才都更有好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