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就住在市委大院后边的朝阳小区里。
这里住的大多是机关干部,就连看门的那位老大爷,都带着几分官腔。非常认真的让李少阳登记,这才对苏苏说:“最近市里很乱啊,这个我的责任就很重呢,丫头,你别怪老头子多事哈,出来的时候还得给我说一声。”
苏苏不耐烦的嗯了几声,拉着李少阳走进小区,边走边说道:“待会儿见到我表叔,可千万别说我经常去夜店哈,他要知道了,非把我送回家不可。”
李少阳看了她一眼:“送哪去儿?你不是L市人?”
苏苏咯咯一笑:“当然,你听我说话口音,难道还听不出来么,我是姑苏人。”
李少阳倒是真没想到,因为平时和苏苏聊天,都是标准的普通话,大家发音都很正,真的听不出乡音来。
很快来到杨铭所住的楼洞,苏苏松开挽着男人胳膊的手,整了整衣服,特别把小裙子向下拉了拉,这才带着李少阳上了四楼。
开门的正是杨铭。
这次李少阳看得清楚,这位未来的市委书记,其实年龄并不大,只是面相老了点,他的身材也很好。李少阳和他寒暄几句踏进屋子的时候,果然看到了一套简单的健身系统,这在官员中很少见,一位喜欢锻炼身体的高官。
杨铭住的屋子不大,装饰的也很简洁,除了那套健身系统,最大的特点便是书多。
到处都是书,就连沙发上都堆着一摞摞的书。
李少阳坐下来一笑:“杨秘书长,您是一个人住么?”
杨铭这时正让苏苏去厨房看看熬的汤,闻言便坐下笑道:“是啊,我是单身,以前有个伴儿,后来她出国了,我们就分了。”
李少阳一愣,这不就是裸官么,记得上面早就下了规定,是禁止裸官进行升迁的。
杨铭此时微微一笑:“我这个情况,早就跟省委汇报过,我也主动在组织部裸官名册上登记了,但上面还是要给我这个重担,我也只能服从组织的安排。”
李少阳却想得更多,杨铭的这次升迁,怎么看都有点怪异,尤其是他的这个身份,竟然还能做到一个地级市的一把手,只能说此人背景深不可测。
而杨铭这次邀请自己来吃饭,也是透着古怪。
现在是上午10点左右,正是各部门最忙的时候,他却没有上班,而是在家里……这且不说,请人吃饭为什么选在上午,应该是晚上更方便吧。
此时苏苏端着一碗太湖斑鱼汤走了过来。
杨铭便笑道:“灵珊在天鹤工作的时候,多得你的照顾,我一直没机会谢谢你,今天尝尝我的手艺,算是一番心意。”
李少阳接过苏苏手里的碗,这才知道,原来这丫头叫苏灵珊,名字和人一样,都透着灵气。
这边吃着饭,一会儿端上来的卤鸭,松鼠鱼,碧螺虾仁……这全是姑苏名菜。由此可见杨铭极有可能也是姑苏人。
吃了几口后,杨铭便放下筷子:“灵珊啊,你是不是不饿啊,那去我的书房,帮我收拾下屋子。”
苏苏一撇嘴,但还是起来了。
她心里明白,表叔的意思是让她先走开,他是有事要和李少阳谈。
李少阳也放下了筷子:“杨秘书长,你要有事,就请直说。”
杨铭一笑:“你和灵珊是朋友,叫我一声杨叔叔也没什么,这是在家里,咱都别打官腔了。”
李少阳没说话,杨铭便从沙发上的公文包里,小心的拿出两份文件:“你先看看这个。”
第一份是红头文件,李少阳看到标题就大吃一惊。
《关于L市天鹤集团生产责任事故的通报说明》
而第二份文件却是一份手稿:《关于天鹤集团股份改革的几点建议》
李少阳匆匆看完,一时脸色阴沉,这分明是要整死天鹤的节奏啊。
杨铭从他手里抽回文件,淡淡说道:“生产责任事故,这个定性已经很轻了,市里必须要做这样的表示,而军方那边,已经要求天鹤承担此次责任了,所以这件事你就不要多想了,责任确定下来,该处罚的还是要处罚。”
这位未来的市委书记指着第二份文件沉声道:“这个股份改革,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李少阳不明白。
杨铭微微一笑:“你知道天鹤集团的历史么?”
李少阳只能摇头,这点他的确不知道。
杨铭站了起来:“80年代时,天鹤还是一家小制药厂,属于国有资产,后来赵鹤之的父亲以赵家百年招牌‘真鹤堂’为保,赤手空拳的承包下来,历经多年,打造成了D省第一药企。”
他说着点上了一根烟:“一直到01年时,天鹤还是国有持股为主,集体股份占大头的企业。而到了05年,D省实行国退民进的政策,国有持股大大减少,天鹤又因为竞标到了军粮这个业务,军方为保证自己的利益,便以军企的名义,也入股了天鹤。”
李少阳并不太明白,但杨铭显然对这些十分熟悉:“所以现在天鹤的股份,军方有一部分,国有占一部分,而赵家也占一部分。”
他说着忽然转过身来:“如今军粮一案牵扯之下,军方肯定要撤资,而市里也决定彻底放弃天鹤,所以,司徒家族的老爷子,才匆匆来到L市,很明显,司徒家族想要和赵鹤之谈判,在这次股份改革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李少阳心中震动,怪不得赵剑明会说司徒家正在布局D省,也怪不得司徒老头天天住在天鹤里,原来是这么回事。
此时杨铭掐灭了烟头:“据我所知,不但司徒老爷子来了,就连司徒家的二号人物,当代司徒家主的儿子,司徒良,也已赶到了L市,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李少阳抬头看着他:“杨叔叔,您的意思是,司徒家想控制天鹤?”
杨铭点点头:“赵鹤之作为天鹤实际掌控人,现在面临着这个艰难的选择,要么让大量外来资本注入,天鹤被迫成为一家彻底的资本企业,要么答应司徒家的条件,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李少阳也是站了起来:“不用说,赵大哥肯定会选司徒家的,毕竟桑老和司徒的关系十分好。”
杨铭点点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看起来这个选择很美好,但我觉得,司徒家这次是要落井下石,一口吃掉天鹤,可怜赵鹤之他们还瞒在鼓里,把司徒当作贵宾供着。”
他语气一变:“我知道你在天鹤是能说上话的,只有你能说服他们,不要和司徒家合作。”
李少阳皱眉。
杨铭深沉的继续说着:“而我,也会想办法,让市里不要放弃天鹤,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天鹤集团啊。”
李少阳慢慢坐了下来:“杨叔叔,您怎么确定,司徒家要落井下石的?我看司徒老爷子不是那种人。”
杨铭淡淡一笑:“不错,司徒老爷子出身草莽,把义气看得比命还重,但可惜啊,如今司徒家的话事人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有威望的家族长者,在真正的决策上,只有建议权,没有话语权。而司徒良和他的父亲,还有司徒家第三代默认继承人,那位司徒浩民,这才是掌控司徒世家大权的人呢。”
……
李少阳匆匆离开杨铭家,今天从杨铭那里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复杂,也太混乱了。
按照这位杨秘书长所说,司徒家现在蓄势待发,就是要一口吃掉天鹤,而赵鹤之却被瞒在鼓里。
但杨铭跟自己说这些,难道真的只是想为L市保住一家大企业么?
他是市委书记,从全局考虑,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但李少阳总觉的不对。
他站在小区外面的树下,认真的思考起来。
按照赵鹤之以前说的,司徒家只是裴家的附庸,那司徒家这次的行为,是不是得到了裴家的默许?裴正东在这里面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北司南苏……”李少阳心中猛然一震。
北司,说的是北方的司徒家,那南苏,自然就是南方的苏氏家族。
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苏苏,苏灵珊,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呢,杨铭也是姑苏人,还是她的表叔,难道他们,都是苏氏家族的人?”
这样一想,整件事更复杂了。
司徒和苏氏的争斗,背后却是京都世家的暗争……这其中还有军粮案,间谍案的牵扯,一层层叠起来,仿佛真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再次笼罩了L市。
李少阳抬头看去,天边灰云弥漫,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