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之说只有一件不是出自他的手,那就是只有一件是真正的古董。满屋的铜器,只有一件古董,这意思自然很明显了。
还是想考校唐易一下。
毕竟,关公铜像摆在店里已久,他的外甥老板又说了实情,所以仅凭唐易对铜器的茄皮与佛经之色的简短论述,他还是不能相信唐易的水平,而且这一见面,发现唐易确实很年轻,所以在确定唐易的水平之前,他只是闲聊喝茶。
要不是唐易昨晚在电话中的精辟论述,恐怕陈澄之连这间屋子也是不会带他进来的。
唐易和毛逐此次前来,除了见识一下关公铜像背后的一代大匠,重点自然还是让他帮忙参研崇祯罪己铜香炉有何特别之处。但是,陈澄之出了这道题目,那想法必是很难更改,如果认不出哪件是真正的古董铜器,那么这一次不管想问什么事情,应该都是免谈。
人世间,奇伟瑰怪之观,常在于险远;而身怀绝技之人,也往往有几分怪异,甚至高不可攀;若想让这种人认可,常常须得将自己的两把刷子舞得如游龙惊凤。
唐易不敢有丝毫怠慢,凝神一一审视起来。好在随着时间的增加,他对宝光和直觉的掌控已经越来越圆熟,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若是像初获异能那般沉缓,这几十件铜器看下来,估计眼睛早就花了。
毛逐偷偷吐了一下舌头,也仔细看了起来。
唐易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一件铜胎掐丝珐琅八卦琮式瓶上。这件琮式瓶一尺多高,沿袭了玉琮的特点,方柱形长身,圆口短颈圈足,口和足大小一致,四面有八卦装饰,卦文之间为缠枝花卉,珐琅为碧绿色,装饰在四面。
要说这琮,本是方柱型内有圆孔的玉器,取天圆地方之意。因形制古拙而优美,所以仿照玉琮所造的琮式瓶也比较多见,铜器、瓷器都有。
而说到珐琅,简单一点儿就是搪瓷,见过搪瓷缸子的很容易明白。珐琅是烧成的,之后涂在铜质胎体上,再经过严格的烧制,能形成不同颜色的釉质表面,早期主要是为了防锈,但后来艺术装饰性成为主要目的。几乎尽人皆知的景泰蓝,就是珐琅制品。
宝光稳定,直觉清晰。
唐易拿起这件琮式瓶,翻看底部,刻有“乾隆年制”四字楷书款。
看到唐易拿起了这件琮式瓶,陈澄之的眼神微微一变,但转而却又泛起了一丝鄙夷的感觉,不过,他并未说话,一直看着唐易。
“陈老先生,这件铜胎掐丝珐琅八卦琮式瓶,是地地道道的乾隆真品,想必不是老先生所制。”唐易小心放下琮式瓶,回身说道。毛逐此时眼花缭乱,看得眼睛都直了,竟浑然没有听到唐易说什么,听到声响,这才回头问道:“哪一件?”
唐易伸手指了指,毛逐立即上前看了起来。
“小唐先生,你如何看出这件琮式瓶是乾隆真品?”陈澄之问道,语声平淡。
“精美之风,浩然之气。”唐易颇为简单地答道。
“呵呵。恕老朽直言,你莫非是看到此物特殊,觉得老朽虽懂铜器,但不善于烧制珐琅,才如此断定?”陈澄之接口。原来,他眼神微变,是因为唐易认出了这件乾隆真品,确实不是他做的仿制品,而稍后又泛起鄙夷的眼神,乃是又想到,唐易可能以如此想法投机取巧认出的。
“当然不是!”唐易笑了,“其实,这房间里,不是老先生手造的东西,不止一件,只不过另一件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半件!”
此时,陈澄之陡然间冒出了惊讶的眼神,嘴唇翕张,似乎想说话,但最终忍住了。
唐易没有停顿,直接走到一个格子前,指了指里面的青铜兽首尊说道,“这只尊,本来是真品,但是圈口残了,一个兽首也没了。却修补得巧夺天工,应该是老先生的手段。”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陈澄之失声叫道。
其实,这一次鉴定的道理,和上次指出徐宽的那件赝品一样。要不是因为宝光上的缺口,唐易单凭肉眼,是一点儿破绽也看不出来了的,要说这陈澄之的手段,确实已经妙到毫巅。
“直觉。”唐易脸上的笑容不卑不亢。
说到这一步,陈澄之自然不能继续往下问了。直觉这东西哪里能说得明白?但是,真到了一定境界,却又不是能否认的东西。
“佩服,佩服!佩服啊,佩服啊!”陈澄之连说几个佩服,不停地点头,神态已有些异样。他对自己的铜器技法,那是相当自负,浸淫铜器数十年,自忖自己的仿真铜器,天底下能认出的人,用一只手的指头就够数了。
但是今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满屋的铜器之中,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琮式瓶,接着又准确无比地点出了青铜兽首尊的圈口和一个兽首是后补的,的确让他震惊了。
“小唐先生请坐!”陈澄之一伸手拉出了八仙桌旁的一张椅子。
“陈老先生客气了,我自己来。”唐易连忙伸手拿住椅背,然后又请陈澄之先坐。
三人都坐下后,唐易打开小箱子,将崇祯罪己铜香炉摆到了桌上。
“嗯???”一见这件铜香炉,陈澄之略有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波澜,发声竟带了些许颤抖,他双手轻轻捧起铜香炉,详细端详之后,又翻看了底款。
“这是哪里来的?”陈澄之轻抚香炉圈口,直视唐易问道。
“实不相瞒,这是在理南省的古玩摊上捡漏来的。”唐易回答。
“买的时候没有盖子?”陈澄之似乎对是否捡漏并不关注。
“盖子?明代这种形制的香炉还有盖子?”唐易确实不知。
“少见不代表没有,即便是宣德炉,有的也有盖子的。而这件铜香炉,有盖子更是可以确定。”陈澄之的目光变得幽邈起来,仿佛在思索什么事情。房间里一时间很是安静。
唐易和毛逐见陈澄之出神思索,也不便点醒,只能默默地等着他回过神来。
陈澄之思忖良久,突然说了一声“稍等”,便起身去往卧室,过了一会儿,将一线装书本放到了八仙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