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九年之久再见林星宿,他依然不是当年京师人人追捧的少将军。
当年虽故作沉稳却心中热火,是非曲折心中自可断黑白,可如今那份非黑即白的忠义变得矛盾,而那时耀星刚毅的眼,也变得越发深沉稳重。
曾经令人艳羡的尊荣如今早已不再,那黝黑的脸上却有着刀刻的沧桑,让人明白这些年来他都如何的小心翼翼,承受着何等的压力。
苏逸之心想,就连双儿那样的人都会变得那般,看来他不在的那些年来,他们是如何一步步挣扎在自我与大义之间。
他心中微微惋惜,曾经他认为世上纯粹之人,双儿、星宿也算其一,只可惜事与愿违,二人早已不是当年,但也算是另一种的蜕变。
察觉苏逸之的观察,林星宿看了他一眼,又遂而别过头去。
然就那一眼,苏逸之却捕捉到了一种一闪而过的矛盾,而更多的却是怨愤与怀疑。当然,为了这些年他的自我放逐与抛弃一切,将所有都丢给他们却承受。
兴许正是因为昨夜的那次刺杀,如今的整个军营内外全是人,林星宿不去看自己受伤的胸膛,而是别着头一句没说,手慢慢握成双拳,而自己较劲。
和自己较劲?想到这里苏逸之无奈的苦笑,本以为他们青梅竹马就连情绪发泄也都一样,然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耶律宏摒退左右,对他说:“既然留下来,就是信他,为何还要有所顾忌!”
直点其心,褪去客道,到让人越发沉默。
半回,林星宿依旧看着案几上的烛火,低层的声音那般浑厚,说:“双儿……叫你回来的吗?”
“她很担心你!”苏逸之上前几步,拿起了那暗器,观察着说:“却依旧不会为了你,为难我这苏大哥!不过……我想回来了!”
“呵呵……当初我们众人何等信你!而你却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全然不曾想她身份如同鬼怪,生死早已难料,却还决然离去!然后呢,三重门,地狱的痛苦煎熬去换云府一家软禁!太子死了,皇嫂死了,皇上昏昏沉沉,有心无力,孤掌难鸣!”林星宿气愤的一拳打在床上,继续发泄他的情绪,说:“林家有兵权,却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双儿无奈为郡主,却处处受制于人;与我有婚约,却在大婚前一**我出征!南北时有战役,所幸都是明刀明枪的较量,百姓倒也太平!”
苏逸之听着林星宿静静的说着这过去的九年,发泄着他所有的怒恨,即便这根本不像他。
见他沉默,又说:“你以为我为了谁?双儿是我妻子,苏府我不得不管;若飞是我手足,云府我必须保护!皇上有心交代,可我们虽力所不能及,却也尽心尽力!可是我们只是个军人,与萧允文我们如何斗智斗勇,我们如何与他尔虞我诈!你知道我和我父亲怎么撑下去的吗?因为他和皇上依然信着你,信着你当初对姑母的承诺,信着你一定会让望儿登基称帝,夺回太子失去的一切!救回属于他的江山、社稷、亲人、朋友……还有尊师知己!九年,你知道九年意味着什么?”
耶律宏是聪明之人,他沉默看着一切,听着所有,却不曾开口说过半句。他也是个军人,他懂各种的心酸与无奈,因为林星宿在渐渐的变成曾经他最为不耻之人。
苏逸之却淡淡的说:“我回来,为得也是如此,可……我想完成我承诺的同时,也替那个人完成他活着的意愿!”
“只是承诺和明王吗?”林星宿说:“若飞呢,难道你还怨她瞒着你,她都是为了你好啊!”
“可我不想要她为我失去一切,也不需要!”苏逸之淡然的说:“这些是她一人所想,何必强加于我!”
林星宿抬眼诧异的看着这样的苏逸之,曾经淡然却心怀天下、温润如玉;可如今,虽有血性却冷漠残忍,眼睛曾经是淡如水,如今却寒如冰,他颤颤的说:“当真是绝情至此吗?”
苏逸之只是看着暗器,说:“的确是萧允文的人,真没想到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
耶律宏无奈一笑,看出苏逸之的故意,明白他要林星宿恢复所有的理智,也要林星宿继续怨他。
不让人原谅自己,古怪的让人无奈,耸肩说:“再快又如何,在我北国的军营,还由不得他!对了,林星宿,你知道你为何会在我北国军营吗?”
林星宿依旧看着苏逸之,却见他根本无意回答,心中纵然气愤却因为北帝于他有恩,说:“我听鸿烈元帅说了!”
想到背后的真相,林星宿愤然的又一拳砸在床上,不过区区几个字,他说的一字一顿,即是他的委屈也是他的耻辱。
然而,苏逸之却淡淡的说:“老师与林大元帅,是皇上的左右臂膀,也是文武大臣心中的股骨栋梁。这些年我听秋水说了不少,虽然皇上名望不及当年,但终究百姓心怀感恩,更何况南国还无大事发生,故而也没有太多的民怨!”
“秋水!”林星宿多年来在边境打战,虽然听双儿说过她为了望儿得以保全,一直藏身于玲珑阁,却不曾想她居然一直与苏逸之还有联系,故而有多问了一句:“望儿可还好?”
苏逸之点了点头,终究人的牵挂远远胜过他心中的怨恨,就犹如只要有希望的活着,人也就容易原谅一些伤害。
林星宿收起眼中的那份激动,说:“听你这么说,你这次回来,多半也是为了望儿?”
“为了活着的人能够活下去,为了死去的人,不曾辜负!”苏逸之淡然的说:“萧允文想称帝,皇上在位迟迟不肯,而虎符与玉玺也没了踪迹。他心中极度自负,容忍不了后人说他弑父夺位,故而算尽心计,攻于人心,如今万民所向,只差皇上传位于他,名正言顺!”
“我们斗不过他!”林星宿无奈的说:“军队是百姓的军队,杀了他,江山便乱,不杀他,军队强攻皇城,他挟天子,我们反倒成了叛军!”
“星宿,你真的变了!变得越发像个大将军!”苏逸之有感而发,短短几年,当年的那场红雪让多少人刻苦铭心;多年的压迫与无奈又让多少人成熟,他说:“所以,我们需要北国!而云林两家需要忍辱负重!”
“你的意思是……”
“老师的罪名是勾结北国,互通消息!案子由田敏主审,罪名由萧允文所定,本要处以极刑,但我以玉玺和虎符为条件,将老师送去荒芜!我就等这木已成舟,坐实这诬陷朝臣,实为萧允文一罪!”苏逸之淡然的说:“设局陷害忠臣,林家满门牵连,上万将士枉死,其为萧允文二罪!设计夺取虎符玉玺,杀害皇子萧允陵,其为萧允文三罪!”
“北国与西明国难忍诬陷,出师索要公理,四国混乱,国危大祸,其为萧允文第四罪!”耶律宏振奋的说:“听到这里,林星宿,你明白你要做什么了吗?”
苏逸之也随着耶律宏看着林星宿,说:“既然是攻心之谋,我们就诛心之战!北帝在南国终究没有上升到国仇,所以……届时望儿有你所保送进朝堂,星宿入北国军营也就名正言顺!”
林星宿诧异听着这环环相扣的复仇之计,说:“你让北国保送望儿进朝堂?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望儿是个傀儡皇帝?”
“皇上还在……何来傀儡一说!更何况望儿与北国的渊源早在允言在世之时就种下因果,这样只会保证西明国和东陵国不敢再望儿幼小时有所企图!”苏逸之谨慎布局,将手中的暗器放下狠狠地插入案几,说:“所以,你不能死!将来,你必须辅助望儿登基称帝!”
林星宿感受到肩上苏逸之少有的亲昵,别过头去,说:“这是我的本份!可我林家世代忠良,判臣之罪……我如何有脸目见我父亲!”
“他已知晓,而且……你们如果不已此罪入刑,难保萧允文对我的信任,日后也怕他在对你们动手!”苏逸之淡淡的说:“活着……终究比什么都好,名声一时好坏有何重要?后世之人自会评判,皇天后土亦会知真理存正!”
耶律宏精明的看着林星宿,却也不多说一句,反正他本也不是在乎他人如何看他之人,但他却能够理解像林星宿这种早被世俗洗脑之人。
可终究忠义之下,他还有许多的牵挂,说:“判臣之罪,九族大罪!双儿怎么办?”
“我说过我是为了大家的活路而回,只要林元帅交出虎符,又在军中在无影响力,自然而然萧允文也达到了目的!”苏逸之眼有冷光的说:“但难保他日后来算账,所以……回京后你与双儿早日成婚,以她的郡主之尊与苏府关系,保你们林家一时的安全!”
林星宿无奈摇头,想不到他堂堂七尺男儿,到最后居然要靠所爱的名声得以保命,笑到这里,他似乎能够理解苏逸之的一点点感受,低着声音说:“你去看过若飞了吗?”
苏逸之敲着桌子的手停滞,淡然的说:“天牢之中不宜进,若飞在那三重门也算安全!萧允文称帝是其野心的后路,他真正的目的还是那南瑜国的圣物!这对你们做的这些,就是为了逼若飞交出七星手环或启动圣物,毕竟那圣物可以颠倒乾坤,自由回到任何起点,逆天改命!”
一直安静的耶律宏嘲讽一笑,说:“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