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澜听他叙述,心中已略微有些头绪,年小侠又道:“那凶手顿了一下,低声道:‘不敢。’”
林剑澜一惊,手中紧了紧,又急忙松开道:“可捏痛了吗?”
年小侠道:“不痛。”又抬起头道:“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林剑澜“啊”了一声,沉声道:“是唐长老吧。”
年小侠点点头道:“我虽然只能看见他们下半截,却见那害爷爷的人略微屈膝,似要拜见唐长老,道:‘林……公子,你怎会在此处?’咦,这人却是和你一个姓啊。”
林剑澜道:“唐长老原来竟是姓林么?这倒有些古怪,只是那凶手为何要拜见于他?”
“唐长老却急忙将那人扶起,那人见他掺扶,便就势而起道:‘怎的公子竟混迹于此,还是早回住所为好。’唐长老在地上踱了几下道:‘杀死年老帮主一事,恐怕不是司中所差吧?你虽是司中二号人物,也不可随意违例,况竟被年帮主看到自己的行踪,责任也在于你,那道士不是蠢人,不会轻易便这样算了。’”
林剑澜听得有些耳熟,心道:“他说司中,又说那道士,怎样听都像是在说东都御寇司,可那个云梦稹是总司,那戕害年帮主的人又是二号人物,那么唐长老又是何来头?”
又听年小侠道:“那人沉吟了一下道:‘公子可是要去告知那道士今夜之事么?’唐长老轻笑道:‘我岂会坏你之事?但若是换了旁人,招呼起来,即便你能全身而退,恐怕也会闹的沸沸扬扬。江湖志士对御寇司不满已久,情势如细弦紧绷,再有变动,势必便会闹将起来,群起与御寇司、朝廷抗衡,而这责任,却是在你今夜之举。’”
林剑澜心道:“他说的不错,唐子慕身居丐帮长老之职,又助过太湖,年帮主所说的江湖各派守望相助之策他必然也知道。”
年小侠道:“我虽然小,可也能听出来唐长老是在威胁他,那人便许久都没有说话。唐长老又道:‘久闻冠世墨玉乃是司中第二号的人物,只是缘悭一面,而今一见,果然是岁月沧桑也难减阁下丰姿,我只是可惜你这般人才不能为我所用。请阁下细想,他早已日暮西山,能挺过几个春秋,大权终究会落在谁之手上?’”
林剑澜大惊,心道:“冠世墨玉是什么?并不像人的名字,想必是这孩子听差了,只是这唐子慕难道竟是御寇司的人么?”几年前因为曹书剑之事搅得匡义帮甚不安宁,想到那日林鹏血溅堂前,至今都是心有余悸,若是唐子慕也是像曹书剑那般,混进丐帮妄图颠覆……想到此他竟生生打了个寒战。
年小侠将身上毡子向林剑澜那边围了围,接道:“你冷了吗?我就快说完了。唐长老见他犹豫,又道:‘今日之事,我有个万全之法,只是要劳驾你去司中取一兵刃出来,他派去杭州的人我自有办法解决。’说罢便低语了几句,二人便迅速出门而去,我吓的站不起来,急忙推开身上遮掩,连滚带爬的到了后窗跟,蹲在树丛里面。”
林剑澜叹道:“当真是十分侥幸,年老帮主听到那人来时,便觉有异,因此恐怕是将那床被子踢在墙角遮掩你,也是你身材太过瘦小,竟未惹起他们注意。接下来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了,若是东都御寇司,甚样的兵器没有,找一个同雷阚手中一样的倒也不难,除去了年老帮主,又让雷阚做了替死鬼,倒也是一箭双雕。只是……那血字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正思忖间听旁边又哭了起来道:“他们拿了兵器,不知在屋内做些什么,许久没有动静,唐长老哀叹道:‘他中了毒,又被你重手打伤,此刻便是给他解毒也逃不过一死了。’又过了片刻,我便听到爷爷……他惨叫了一声,嘴巴却似乎被人堵住,声音嘶哑,喊不出来,那人似乎要做些什么被唐长老拦阻道:‘且慢,待我看看。’过了会儿唐长老慢慢笑出声来道:‘正好正好,实在是巧的很,一横一竖又一折,还是你亲手所写,可不就是个雷字么?你此刻想擦掉恐怕也没有这个力气了。’爷爷此刻已经气息奄奄,连说了几个‘你’字便再没了动静。”
林剑澜恍然大悟,心道初看血字时旁边有抹擦的痕迹,原来是年帮主发现自己亲手所写的血字中了圈套,没来得及抹掉便衰竭而亡。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夜夜同住,而今你突然不在屋中,他难道没有疑心么?”
年小侠道:“我看他们走了,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爷爷已经被他们害了,如果我不回去,他们一定知道我看到了,说不定就连我也杀了,我便摸摸索索的又回了去,还未到门口,便看见唐长老却在门口处观望,眼神冷冰冰的。”
林剑澜点点头道:“唐子慕果然心细如发,那凶手不知年帮主常与你同住,他却清楚的很,若是这场骗局日后被一个小乞丐戳破,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你如何瞒过他?”
年小侠用袖子擦了下鼻涕道:“我仍是假装看不见,拿着棍子乱戳,走了进去,我明知道爷爷死了,还是自言自语,说:‘外面太冷了,爷爷我要和你一起睡。’然后便到处乱摸,摸到了墙角的被子,又说:‘爷爷仗着武功好总是不盖被子。’拿着被子便盖到了爷爷身上,然后躺在爷爷怀里,他身体尚有余温,可是变得越来越冷,我知道唐长老还在门外看我知不知情,也不敢乱动,过了好久,才听见门外呼了一口气,脚步声慢慢走远,我那时才敢起身,摸了摸爷爷,却已经是又冷又硬了……”
林剑澜心道:“他虽年纪小,看起来只这么六七岁,但打小便在鱼龙混杂的市井之中讨生活,心思颇为灵动,知道自己若逃了也必会被杀掉,丐帮中竟也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异样,就连唐子慕也被骗过。他竟在那屋中依偎着一具尸首过了一夜,不知当时他心中得有多么恐惧。这几日不知怎样挨了过来,想必每日都是如履薄冰,实在是让人可怜。”想罢将他轻轻拥了过来。
年小侠将这些天来心中所藏之话一并倾吐,趴在林剑澜身上号啕大哭,过了半晌方收了声,那火堆早已熄灭。二人静静在城楼上待到东方渐白,林剑澜见他已经伏在自己膝盖上打起了瞌睡,口中兀自叫着“爷爷”咿唔不停,顿时想到自己初离家乡时候的模样,要比他大上许多,也是每日思念外婆,而今自己却已长大成人,独闯江湖。
极目远眺,见城墙之外的远处,一轮浑圆的红日慢慢穿越疏林升腾起来,林剑澜呼了一口白气,将远处的景色也仿佛蒙了一层雾色,摇了摇头,将年小侠摇醒,道:“我们回去吧。”
年小侠揉揉眼睛,向四下看了看,重又将竹棍握在手里,朝着林剑澜一笑,林剑澜也是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却赞这孩子聪明,知道回去了丐帮还是要装成眼盲之人,便又将他扛在肩上,一跃而下,听年小侠在耳边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剑澜不禁莞尔,道:“你可还记得我见你在灵堂,然后拉着你的手出去么?你若是眼盲,突然有人握住了你的手,你应该惊惶失措,可是你却神色如常,我便有些疑你能看见。昨夜带你来此,你烤火的时候也不曾把自己烧到,坐的位置恰恰好,我便有十成的把握认定你并不是个瞎子了。”
年小侠点点头道:“是这样,怪不得你问我有没有和唐长老这样烤过火。”
林剑澜道:“像灵堂之事,他稍一琢磨便会知道蹊跷,只是现在他事务繁多,还没时间细想,三日后雷阚便要当着众武林中人的面被当作杀害你爷爷的恶徒处置,那天之前我定会想出一个办法,你自己要小心,知道么?”
林剑澜听他“嗯”了一声,方有些放心,背着他一路疾驰,不多时便重新回到总舵。
唐子慕正在外面迎待刚到此处的各派同道,回头见了他们二人,面上有些诧异,疾步走了过来道:“我还以为丐帮招待不周,以至林公子不告而别了呢。”又柔声对年小侠道:“你怎可让贵客背你,快些下来。”
若非昨晚从年小侠口中听到当夜之事,还只当唐子慕温柔可亲,此刻却只觉得他语气十分虚伪,林剑澜也笑道:“这倒不碍事,昨晚我睡不着,出去溜达,看他哭的伤心,就抱着他出去走走。”
唐子慕点了点头,瞧着二人若有所思,见年小侠双目茫然,有些红肿,道:“这孩子跟了帮主没多少天,倒极重感情。”
林剑澜将年小侠放下道:“你自己去玩吧,若是累了,便睡一会儿。”
年小侠点点头,用竹竿指着地,慢慢一步一步走了进去,林剑澜看了一会儿回头道:“唐兄,匡义帮可来人了吗?”
唐子慕道:“像是还未过来,杭州到此路途甚是遥远,恐怕要当日才能赶到,看来林公子与这孩子倒是很投缘。”
林剑澜叹了口气道:“的确如此,这孩子的经历倒是与我有些类似。”便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略微讲了一下,道:“只是他要比我凄凉的多,我一见他,便想起以前,因此对他有心关照,哦,对了,他是年老帮主带回总舵,又是个瞎子,我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年小侠,唐兄你看可好?”
唐子慕微微颔首道:“没想到林公子年纪尚轻,竟经历如此多的人生风浪。小侠这名字很好,还是林公子细心,在下自愧不如啊。”
林剑澜笑道:“哪里哪里,贵帮此刻事务繁杂,几位长老既要操心祭奠之事,又要安排这么多弟子,无暇顾及他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虚与委蛇了片刻,唐子慕方拱拱手告忙拜别而去,林剑澜远望他身影忙碌,心中却有些烦闷,若是匡义帮的人当日才到,恐怕便没有什么时间商量对策,难道要当日祭奠的时候发难么?这岂不是当着江湖众人之面与丐帮难堪?
林剑澜呆立了许久也还是没有头绪,却想的有些头晕,只得慢慢踱回帐中,整夜未眠,不免有些困倦,倒地直睡到了午饭时分才悠悠醒转,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人声,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心道这么多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自己还在这里睡得昏天黑地,便理了理衣衫,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昨日灵棚尚有多数空闲,此刻已经有些拥挤,尚有丐帮有些身份的弟子在门口不断的报进,听名头却大多是各门派的掌门人亲自前来祭奠。林剑澜四处张望,倒是见到了当日奔赴匡义帮相助的几位前辈,便一一去拜见了一番。
庙前人群熙熙攘攘,却仍是未看到林龙青差人前来,林剑澜慢慢走到这座有些破败的正殿门前,见里面那执笛武将,却猜不出是何来历,驻足良久,忽听外面高声报到:“玉剑门掌门前来拜祭!”
林剑澜顿觉心跳不已,急忙回头望去,见曹书朋衣襟上别了一朵白花,一身皂色,端的是俊朗不凡,心道想必曹书剑年轻时必定也是极为风流倜傥,死后多年,林红枫依旧一往情深的要为他报仇。
向后张望,却是他一人前来,不免有些失望,又暗自笑道:“林剑澜啊林剑澜,你也太傻了,这般场合,殷殷又怎么会跟着她伯父前来?”便又转了身,仍自漫不经心的打量这泥雕武将,片刻却听脚步声已经来到身边,回头望去,见曹书朋也是向内打量,嘴角挂着一抹轻笑道:“怎么匡义帮派你前来祭奠么?你虽是林龙青的义子,到底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派你来忒有些不敬重丐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