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龙青连连点头,目光却看向林红枫,满怀关切之意。见林红枫一双手捂着脸抽泣不止,慢慢泪水已经沿着指缝肆意流淌,瘦弱的双肩不住的抖动,他心中叹道:“妹子几时这般痛苦过,她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人竟是一个心怀狡诈居心叵测之人,这打击她如何能承受?”
林红枫已经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了,仿佛身边的这些人都在指着她窃窃私语,这四年间,她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为她的丈夫报仇,那封血书,让她视至亲骨肉为至恨仇敌,却是假的么?她不知道,也不愿意相信,可那林鹏的死和全身的伤痕却仍在自己眼前晃动,他全身残废,将死之人,又有什么理由要骗自己?又仿佛书剑仍在眼前,叫她“枫妹枫妹”,风度翩然,即便武功低于青哥,也仍是武林中人仰视的人中龙凤,却做了朝廷的鹰犬,这是真的么?不会的,一定是假的,书剑也一定是受了人的骗。
林红枫这么想着,便这样说了出来,众人都惊愕的看着她,见她便摇头便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书剑也一定是受了别人的骗。”她的目光游离着,忽然定在了成大夫身上,道:“那个林鹏不也是受骗了么?书剑也是被人骗了的,他也以为那些人是盗匪,所以才令黑衣队去的,是不是?”她又紧紧盯着林龙青道:“还有那封血书,怎么解释?你也无法解释对不对?”又自顾自摇头道:“你还有张嘴,还活着,自然能解释,可是书剑已经死了,不能说话了,谁替他洗清冤枉?”
众人心中俱是惨然,秦天雄等人心中道:“这事情真是千回百转,可是如论如何曹总管对我们毕竟有恩,只望夫人不要太过伤心。”却听杜上清清咳了一声,道:“恕我冒昧,那封曹夫人多次提到的血书是怎么回事?”
林红枫听人问起血书,如同找到救星一般,急急从袖中取出,走至杜上清面前道:“这便是我丈夫临死所留……”却见曹书朋闪身掠来,已经劈手将那封信夺至手中,匆匆几眼看过,向林红枫急道:“三弟妹,为何你当初不将这血书告之我们玉剑门?玉剑门便是势小力微,但就算是赔上我们全部人的性命,也会给三弟报仇!你看你只顾及你们兄妹情深,就忘了书剑如何惨死么?现而今你看他哪会惦念你的苦处?这明明就是他勾结御寇司的罪证,无论他找几个人来演戏,他也解释不了这封他的亲笔信!”
听他这么一说,堂上众人心中顿时明白,想是曹书剑临死时留下了一封看似林龙青所写的书信,内容却是和御寇司的人勾结之事,林龙青对此信中“自己的”笔迹也是无法辨认真伪,那个黑衣队长虽以性命证明他的清白,但曹书剑已死,这封书信的来历看来却始终是个谜团了。
匡义帮中像成大夫等人深知当年曹书剑和他两个哥哥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否则也不会与林红枫在匡义帮中一住就是十数年,因此他们虽对林红枫十分尊敬,看曹书朋却甚是不爽,听了他这番言语,看似凛然大义,实则居心叵测。秦天雄见他矫揉造作令人作呕,忍不住站出来道:“林鹏兄弟身受八十棍十三刀酷刑来洗刷帮主的清白,敢问曹掌门是不相信么?”
曹书朋冷笑道:“这是你们匡义帮的地方,便是年老帮主、杜掌门他们都信了,我一个小小的玉剑门,哪里敢不信?”
秦天雄听出他语气中有嘲笑之意,怒道:“曹总管已死,林鹏兄弟今天也偿还了他的罪过,其他武林同道并无他论,剩下的便是匡义帮自己帮内的事情,我们自会处理妥当,不劳曹掌门费心。”
曹书朋摇摇头转向林红枫道:“三弟妹,听秦护法的意思我这个外人是管不得你们匡义帮的事情了,恐怕你这个‘曹夫人’在他们眼中也是个外姓人吧?他们护着姓林的还来不及,又怎会替你的丈夫殷殷的爹爹报仇?”他见林红枫目光一闪,心知自己所言触动了她的心思,又道:“三弟妹,书剑枉自为匡义帮呕心沥血十数年,对其他人俱是倾心相交,你再看看,今日这大堂之上,可有为你们母女说话的么?”
林红枫闻言心头一抖,抬起头来,堂上的匡义帮众人只觉得林红枫眼神大为哀伤,又夹杂着失望之意,半晌方叹了口气,绝望道:“不错,我明白了。”
曹书朋颔首道:“三弟妹,你明白就好,你始终是曹家的人,殷殷是曹家的小孙女,不瞒你说,我爹爹现在最是惦念她,若是殷殷能常伴他膝下,说不定他这个做爷爷的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林龙青在旁边冷眼观望甚久,见曹书朋处心积虑要挑起帮内纷争,此刻所言竟然是要林红枫带着殷殷回曹家去,顿时心中大惊,见林红枫只是默然点头,却缓缓回身将殷殷牵在手中,飞身拦在林红枫面前道:“妹子,你不要听他的,我……”
林红枫却神色凄然的摇摇头道:“青哥,你让开吧。”说罢将手摊开,如白玉搬的手心中便是那绿莹莹的匡义令,道:“我不要这东西了,我只要给书剑报仇,却没想到,始终也斗不过你,不但书剑没了性命,现在连生前的清名也被玷污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林红枫出嫁之后一直住在娘家,在林龙青心中,仿佛他这个妹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仍是那个对自己满怀关切的妹子,自己的妻子早早亡故,这匡义帮中因为有了妹子在,所以自己才觉那个小小的内宅里像个家一样,现在却要离开,不由得林龙青心中一阵剧痛,道:“妹子,你别走,该走的人是我,我已经答应过你,你便是匡义帮的帮主,这信物由你保管,你要什么都行,我只带着澜儿去找他的外婆便好,你别走。”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哽咽,林红枫嘴角微微一扬,将匡义令塞到林龙青手中,无奈的笑道:“青哥,有些东西我想要,你却给不起。我要书剑重新活在这世上,你能办到么?我要书剑的清白,你可能还来?”
林龙青顿时语塞,见林红枫异常坚决,知道这个妹子今日一定要踏出匡义帮的大门,再不回来。
林红枫却不再理他,低头对殷殷柔声道:“殷殷,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我们去爷爷家。”说罢便拉着殷殷向门外走去。此刻已经月上东山,一片清辉铺天盖地的撒下来,却是别样的清冷,林红枫的脸在月色下更显苍白,咬了咬嘴唇,幽幽道:“我以为我一直都会是匡义帮的小姐,你的妹子,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可惜……青哥,你好自保重,妹子暂且别过,伤心之地,恐怕以后也再不会回来,只是殷殷总有一日要凭她自己的本事回来。”说罢翩然而去,殷殷回头将堂上众人冷冷扫视一遍,方定在林剑澜身上,凝视了一会儿,也追随林红枫而去。
曹书朋则甚是得意,也无意久留,向众位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也就此别过了,各位多多保重!”说罢闪身向门外奔去,却见黑影一闪,停在他面前,却是那黑衣蒙面之人,冷冷道:“将那血书留下。”曹书朋暗暗骂了几声,心道:“此人跟着各派头面人物而来,却未曾见他动过什么武功,想必甚是低微,哼,我不是林龙青的对手,难道你也打不过?”忖毕抽出长剑“唰”的一下向那黑衣人面纱挑去。林龙青见状,心知那黑衣人武功实不在自己之下,曹书朋只怕要自取其辱。
那黑衣人面露诧异,实实想不到曹书朋竟向他出手,闪身滑过剑锋,身形如同水中游鱼一般,十分巧妙,随即轻笑道:“如此在下便领略阁下的玉字十三剑。”曹书朋之前听林老爹言道他三弟剑法比他使的好的多,心中便极为不爽,见这黑衣人似笑非笑,更觉愤怒,一心要争回面子,一剑刺去,却被那黑衣人一阵掌风轻轻向旁边送去,道:“啧啧,这是‘玉门春风’吧?本应如春风初渡,轻柔宜人中暗藏杀招,可惜被你用的太过狠辣,全然不对。”
曹书剑又羞又恼,几剑连连刺去,却被这黑衣人毫不费力的避过,顺带要讽刺几句,心中大怒,一招“玉石俱焚”便冲了过去,却又被那人伸出右手双指夹住,竟无法再进一步,道:“唉,原本是不错的招式,怎奈这招一定要有求死拼命之心,你么,还太怕死了。”说罢左手在那剑身上一弹,曹书朋顿觉手臂一阵酸麻,长剑险些掉落,方知自己不是对方之敌,脸上又青又白,方恨恨道:“谁要留这破物件?”将那血书从袖中掏出,掷在地上,从那黑衣人身边绕行而过。
那黑衣人弯腰将血书拾起,走到林龙青面前道:“林帮主,这等重要物件不可落在旁人手中,那曹掌门对匡义帮恐怕未必存什么好心,若是被他拿去兴风作浪便是大大的麻烦,还要自己收好才是。”林龙青点点头接过那残信,感激道:“在下刚才心神俱乱,让各位看了笑话了,虽然今日连遭大变,不过商定的互助之盟却不可破,时辰已晚,先请各位花厅用膳,等在下将帮中事务处理妥当,定会上蜀山一趟,相约云梦虚道长下山共商大事。”
众人知他要处理帮内大事,外人不便在旁观看,便纷纷离开大堂,那黑衣人抱拳道:“在下还要连夜回去,恕不能在此久留,多谢林帮主美意。”林龙青心知此次欠了这黑衣人偌大的人情,便正色道:“多谢阁下几次襄助,望祈将名姓告之在下,日后若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我林龙青定然全力以赴。”那人微不可闻的轻笑了一下,道:“帮主如此恳切,在下不能再做隐瞒,我乃洛阳素心客,就此拜别。”说罢转身而去,林龙青见那背影,心中赞道:“此人虽不是江湖中人,却如此急公好义,武功出众,深不可测,只是这‘洛阳素心客’实在是从未听闻,他不以真面目示人,总归是无法深交,实是遗憾。听名号似乎身居洛阳,以后慢慢察访便是。”正思忖间,却听成大夫沉声道:“方才帮主言道还要上次蜀山么?这等小事,让属下跑一趟便可,何劳帮主亲自远行?”
林龙青心知他们迟早要有此一问,转身将众人一一看过,方道:“你们心中定是想,既然误会大多已然澄清,我自然便可重新做这匡义帮的帮主,是么?可是我今日与红枫所言的并不是赌气之语。我自四年前逃亡塞外,被澜儿一家所救,那时便已心萌退意,江湖恩怨永远无休无止,我却已经有些厌倦了,若不是红枫和你们找到我,我倒真想余生便在那儿度过。”说罢眼神中甚是神往,隐隐透出怀念之意,“澜儿无辜被我连累,我为了将他带回去和他外婆团聚才再踏江湖,又见匡义帮遽逢大变,几个分堂的弟兄们纷纷遇难,我实在割舍不下这份情义,唉,要走也不是今日,我定会等匡义帮安定下来之后再作打算。”
众人心中五味陈杂,方铮道:“帮主想是责怪我们当日围追之事……”
林龙青摆手道:“并非如此,是我自己把这些看的淡了,我交待完几件事情,便会带着澜儿离开送他与他外婆团聚,然后还要去蜀山请云道长下山叙事,另外也要去趟落马寨和太湖旗门登门赔罪。”见众人还要劝阻,又道:“你们休要再劝我,武林中人一诺千金,我答应过的事情便一定要兑现。”
众人知道他决心已定,面露失望之色,成大夫半晌方道:“帮主,你当日不在,有曹夫人支撑大局,你若是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