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万夫人下杖再不是毫无顾忌,常到了当头才发现杖下人变成了自己的丈夫,只得又生生抽回,到此时二人齐上反而互相成了拖累。万剑虹更是焦急,暗道:“若是这般长时间我们夫妻还拿他不下,岂不叫人大大的耻笑?”想到此出剑越发凌厉迅捷,怎奈林剑澜见招拆招,与自己几乎是贴身缠斗,距离始终在尺余之间,偏生自己这把长剑三尺有余,要挥舞得开才能荡出虹影,此刻被他弄的束手束脚,反倒对方手中始终未露出真面目的极短兵器上真气震荡,越发充盈,另一只手则背在背后,似乎只单手应对便足够。
万剑虹哪受过这等轻视,右手出剑一招快似一招,左手却已在袖中凝聚内力猛的一下袭去,虬张如龙爪一般五道指风抓向林剑澜右肩抓去,明明觉得手中似乎都感受到了肩膀的温度,眼前却倏忽人影不辩,林剑澜已经绕至身后,不知何时手中物件递至左手在万剑虹腕上轻轻一荡,那仍自张开的手爪如同被人握住推了一下一般,无法停止的向万剑虹右臂抓去,忙收了五指撤回,右腕却已被牢牢抓住,向上一抬,一阵“镗啷啷”的脆响,却不知何时万夫人正趁隙将杖头击落,万剑虹这长剑反而替林剑澜硬挡了一杖。
方才本是极好的时机,但若被对方料敌先知,多好的招式和配合都是狗屁不如,万剑虹心中暗骂了一句,迅即撤剑转身,却见林剑澜已经跳出圈外,双目刚刚睁开,不由心中大惊,原来他刚才竟是闭目交手,转瞬又明白过来,这其实是极聪明的做法,以眼力判断剑锋所在,凡器尚可,对于自己手中的这把剑则反而会受到迷惑,兼之还有长杖在旁伺机而动,还不如干脆闭上眼睛,集中心神于耳力辨别风声来势,怪道暗中出爪都能躲闪开来。
他此刻不得不重新审视林剑澜,脸上正阴晴不定,却见林剑澜微微一笑道:“这把宝剑误你不浅。”
万剑虹不知他是何意,稳了稳心神,正欲再战,却觉一阵微微的爆裂声忽的传入耳中,对敌之中又不敢四处找寻这声音的来源,半晌方明白过来,不由颤抖着低头望去,伴了自己数载的宝剑剑刃上已经有无数细小的碰撞而成的缺口,沿着那缺口处已有些小的裂纹,必定是与林剑澜手中那物件数次撞击震荡而成,而正在延伸作响的则是方才那与万夫人长杖的对撞,虽未见缺口,对这宝剑却成了最要命的一击。
裂纹从剑身各处延伸,发出轻响,最终“啪”的一声,好一柄宝剑竟寸寸断裂,碎片掉落地上,在月光下仍是绽放出夺目光华,万剑虹看了看脚下碎片,又看了看林剑澜,似乎仍不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更不能明白为何这柄削金断玉的剑刃竟至被他内力震裂,剑刃处的缺口也在彰示着不但林剑澜内功火候不同一般,就连他手中那破布缠绕之物也非同反响。
林剑澜微笑了一下,接着道:“剑应为人所用,岂能人被剑操控。”
这在旁人听来不过是废话一句,在万剑虹却如当头棒喝一般,自得此剑以来,摸索数年才完全知道此剑特点,之后又费尽心血苦思数年将剑法一招一式细细琢磨,直到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而后仗剑江湖,罕逢敌手,赢得了“长虹无尽”的美誉,殊不知再难更上一层楼,若说之前是将修为提高到了与此剑般配的境地,之后的数年却是被此剑所限,再难突破。
就如方才近身相斗之时,天下剑招千千万万,万剑虹却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施展宝剑残影,林剑澜这一闭眼,就如同让他走进了死胡同,此刻他心中已经将刚才对阵的招式回想数遍,若干多年前就已被他抛弃的废弃招式重又浮现在脑海之中,竟都比方才所用的长虹剑法好上几倍!
林剑澜见他神情先是沉痛,而后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最后竟仰天大笑三声,将手中剑柄抛到一旁,再也不看一眼。
曹殷殷站在墙头,见万剑虹招式被限死,夫妻二人已落颓势,林剑澜取胜并不费力,却反将万剑虹点醒,不由叹了口气。万剑虹在她接任匡义帮掌门时大张旗鼓的在洛阳立了“奉义会”,拉去了帮中三成弟兄, 秘密囚禁林剑澜之事她也略有耳闻,兼之万夫人曾在总堂闹事,她心中实在了解这夫妻两个为人,尤其是万剑虹极重名利权势,并不会因此便对林剑澜心怀感激,退出这场争斗。她并不担心林剑澜安危,只是眼看又要大费周折,果然二人又斗在一处,万剑虹哪有丝毫愧疚,下手俱是杀招,虽无兵刃,但双手箕张,指风凌厉,大有要与林剑澜较量较量内功之意。
林剑澜见他如此行事并不意外,看他扑来,两手运力亦成爪状,躬身侧目右手微微举起,左手后翻,正是林龙青的成名绝学“龙爪手”中的“大鹏展翅”一式。同是指法,万剑虹昔日与林龙青也没少切磋较量过,总是略逊一筹,而今看林剑澜收起他那奇怪的兵刃,赤手空拳摆出这副姿势,不由心中暗道:“无知小辈,对剑法有些粗浅之见便狂妄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是这‘龙爪手’林龙青使来无敌天下又怎样,你不过学些皮毛,焉敢跟我比对?”
他指风呼呼作响,别说被碰到皮肉,就是被指风刮到了也要留下几道伤痕,交手之下见林剑澜所使“龙爪手”招式倒是中规中矩,必是得了林龙青的传授,但显然还未在交手实战中用过,施招只不过是以进攻加强防守,能保自己渐退躲闪。只是他这东流云步基础却是极好,身形仍是灵活之至,即便不曾还手,也尚还游刃有余。
林剑澜不断后退,万剑虹却见他已退至墙边,嘴角不禁狞笑一下,一式“黑虎掏心”便向他前胸袭去,另一手却张开二指一招“双龙戏珠”直取林剑澜双眼。
这两式并发而出,更难得的是不知万剑虹苦练了多久,方能练到左右手互不牵掣影响,虽不能同时发招但却能同时而至,既快且准,挟着一股狠辣的气劲,时间上几乎不差毫厘。这是蓄势已久的招式,不知在万剑虹脑海中来回演练了多少次,自然是成竹在胸,一般对敌之人哪会料到,何况林剑澜已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
曹殷殷却眼光一亮,低声道:“齐帮主,你可注意到林公子嘴形么?”
齐藩愕然摇摇头,不知旁边这位冷若冰霜的小姑娘看出了什么端倪,曹殷殷道:“他自躲避万剑虹招式连连后退以来,嘴中便在默数,一步,两步,现在他可数到六步了。”
齐藩恍然大悟,竟是白白在为林剑澜担心,动手之前这少年竟已将周边环境默记于心,连连后退本是诱敌深入之策,只等对方以为自己真被逼入绝境放手一击之时再予以痛击。果然凝目看去,林剑澜嘴中轻轻做了一个“七步”的嘴形,双手已经迅速反击,左手两指竟也是一招二龙戏珠,向万剑虹那二指硬架过去。
万剑虹一来来不及缩回,二来倒也想与林剑澜拼拼指力,如此狂妄的要与自己硬碰硬,非要废了他这只手不可。
四指交叠,二人俱都是贯注真气于指上,互相夹了个结结实实,与此同时林剑澜右手却变爪为掌,胼拢如刀刃一般,轻轻向那掏向自己胸口的手腕一划,顿时万剑虹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如同被极锋利的刀子重重划开,下意识只想将右手缩回来将手腕握住,却无奈被紧紧夹住。
万剑虹心神再也无法集中起来,左手手腕的剧痛牵掣的他嘴角一阵阵的抽动,那还有心思顾及右手,忙翻了手腕看去,却并未如想象的那样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只是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不知筋脉受了何等重创痛楚才会这样剧烈。想到此更是无心再战,只是右手手指仍是被牢牢夹住,他无法聚气的同时,却感觉林剑澜的双指越发刚劲有力,似乎要将两只手指活活夹断一般。
曹殷殷嘴角漾出一丝笑意,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定,齐藩不禁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万夫人此时已经看出有些不对,正要趁着二人僵持挥杖再上,却听万剑虹大喊道:“住手!”声音中似乎极为痛楚,近前去才发现万剑虹左腕无力的低垂下来,右手则在林剑澜掌控之下,立刻便知道丈夫岂止是落了下风,只怕性命都在眼前这少年的手中,“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阿秀去后万夫人万念俱灰,只万剑虹这一个依靠,若再失去,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和盼头?那真是生不如死,泪流满面道:“林公子,我老婆子求求你,我已经没了阿秀……”
曹殷殷眉头不由一皱,见林剑澜果然面有不忍之色,叹了口气,手中的银剑牵引着白索直向万剑虹背心刺去。林剑澜急忙松了左手,越至万剑虹背后,看那白索又半途如灵蛇般撤回,不由感激的看了曹殷殷一眼,回身将万夫人掺起,低声道:“手腕只是内力筋肉受损,不能用力,养些时日便好。”想了想,又用更低的声音道:“阿秀现在贵为临淄王妃,天家国丈与绿林一帮之主,并不消我来评说孰优孰劣,临淄王正在凉亭上观战。”说罢返身而退。
万剑虹听闻自己手腕并未有什么太大的伤损,已是喜出望外,待到听到了林剑澜密语,与万夫人两个竟自呆立在原地,阿秀原来不曾死,紧接着便是“临淄王妃”四个字传达出来的信息,两人呆呆的对视了一眼,仍不敢相信刚才入耳之言,二人心中战败的一时颓丧,转眼间已变成了狂喜不已。
二人不由齐齐向园内凉亭顶上看去,虽看不太真切,却的确有一人端坐其上,衣着华贵,冠上一颗明珠熠熠生辉。
临淄王,相王之子,武则天年迈之时重又将相王全家召回身边,谁又敢说她不是存着子承母位的心思?若是相王即位,之后恐怕多半会选择公认才能优秀的三子李隆基做为继承人,那阿秀……
原来一重重的惊喜也能有这般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万剑虹低声咳了咳,对着万夫人使了个颜色,万夫人自然会意,知道此刻还应再作观望,韦素心的厉害她也略有耳闻,若是即时翻脸恐怕饶不过他们两个,想到此掺着万剑虹走回韦素心面前。万剑虹扶着左手腕,更做出十分狼狈的模样,屈身道:“属下无能,竟被这小子……”
韦素心摆了摆手,道:“剑虹,不必自责,你是太过大意了。先休息片刻吧。”林剑澜与万秀的渊源他是知道的,只是若说两人交锋林剑澜尚还念及旧情实在让他无法相信,但又不知林剑澜退走之时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得任凭万剑虹铩羽而归。
林剑澜却想到了当年杭州总堂前,昙宗游说云梦稹,看重名利之人,只能以名利打动,今时今日,只怕在万剑虹心中,最重要的早已不是他的女儿万秀了,打动他的并非阿秀的生死,而是她身后的天家光环和锦绣前程。
林剑澜不由叹了一口气,回头却见曹殷殷正看着自己,神情颇为玩味,不由脸上一红,想到她几次出手又收回,实在是对自己体谅万分,道:“殷殷,我……我又做了傻事啦!”
曹殷殷道:“你自然是做了傻事。万剑虹夫妻两个反复无常,再有交手之时决不会顾念你手下留情的情分,只会恨你让他们颜面扫地。”说道此又明眸一闪,斜瞥了一下林剑澜道:“我信你是为人宽厚,可除了这个,想必还有些别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