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中的香释放出最后一缕轻烟后终于燃尽,林剑澜回头四顾,宫廷寂寞,只是无数的罗幕重重,虽灯火通明照耀的殿内如同白昼,却止不住夜色穿过精雕细琢的窗扇向内浸透着阵阵凉意。
不单守卫被遣走,即使是打更之人都不见了踪影,林剑澜只觉得李隆基等人出去许久,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却见曹殷殷从外面阳台处走了进来,道:“林公子,恐怕一会儿就要动手了,西边忽明忽暗的有火光闪耀。”
西边正是花王府与宫廷毗连之处,林剑澜急忙走了出去,四野寂静的有些可怕,林剑澜深呼了一口气,道:“殷殷,你若现在不与我们一路,仍还来得及。”
曹殷殷并不答话,纤手一指道:“有动静了。”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瞬间爆开了一朵烟花,不出片刻,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均有响应,林剑澜道:“果然令从西边而出,他们动手了,只怕唐长老他们接应安排不及。”
秦天雄道:“要不要即刻前去?”
林剑澜摇摇头道:“不急,先让守军与丐帮弟子打头阵,我们几人与御寇司的力量,要确定韦素心在何处才能定夺。”想到此又叹气道:“还记得在匡义帮总堂前各位叔叔伯伯与云梦稹手下殊死相博,对御寇司积怨颇深,而今却不得已要并肩而战,岂不可笑么。”
曹殷殷轻轻瞥了一眼林剑澜,又望向西边道:“人世间机缘巧合,敌对与合作并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便能决定,只要深信自己所做的是对的,就谈不上可笑。”林剑澜看她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神采,一方面固然是安慰自己,另一方面想必也在暗暗再次下定决心。忽而为敌,忽而为友,从父辈便是如此,极目星空,以前的浩瀚历史中又何尝不是,林剑澜这点倒早已看穿,看着殷殷一袭白衣,在微风中似乎不胜夜凉,暗道:“世间不得已的事情这样多,还有无法深信却仍然要背负的重担,我已经算是幸运。”想到此柔声道:“殷殷,我爹爹说六雪玄功并不好,我也一直这样觉得,让你平白废去,自然不太可能,只是……这第六重,不要再练了可好?”
曹殷殷愕然回头,深深看了林剑澜一眼,正要开口,却听楼下一阵喧哗,十数名宫女或执拂尘,或执香炉,或执长柄绢扇,步伐一致的拾级而上,上得楼来极为熟练的分别站在门口、帘幕各处,向下望去,见还有数十名护卫分别回归到大殿四周原来的设岗之处。
李隆基刚迈步进去,却见两个护卫将张易之的尸体抬了出来,倒有些愕然,瞬时镇定自若道:“将他们二人放在一处,暂时派两个人看管,莫要让皇祖母知道。”那两个护卫点了点头,轻声走了下去,李隆基方轻轻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回头道:“张大人,各门都已安排了人手,刀光剑影甚是危险,你与各位大人不适合前去,请在此等候信使回来,其间迅速将其他事宜安排妥当。”又急急走向林剑澜道:“打探清楚了,果然由西边花园角门处动手,御寇司其他人已经前去。”
林剑澜略一思索道:“唐兄,你还是留在此处居中调度为好,你自己也说各门交战处十分危险,我们对敌时只怕无暇顾及你的安危,你若有什么闪失,这盘棋就没人能下得下去,我与曹帮主和秦副帮主前去就好。”
李隆基摆摆手,上了马笑道:“不妨事,丐帮子弟近有一半儿的力量都在那里拼命,我若此刻做了缩头乌龟,岂不是让他们失望?”说罢掉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向西边奔驰而去。早有人牵了马过来,林剑澜等人只得上马紧紧跟了过去。
洛阳别宫虽规模比不上长安宫城,但里面注重景色与建筑赏心悦目适于修养,并不四四方方道路横平竖直那样规整,反而十分繁复难辩,夜色中那处折桥隐现,这处树荫茂密,若不是李隆基在前面引路,恐怕就要在里面迷失方向。
四人疾行了一会儿隐隐听到前面有打斗之声,林剑澜急忙从马上跃下,向前奔去,入目景象有些眼熟,细看正是那花园所在,凉亭依旧,花叶凋零,绵延的院墙上每隔数步便有人在内或在墙上防范,入口处更是重兵把守,约有半数都是手执长棍衣着褴褛的丐帮弟子,其余人则大不相同,想必都是不作数的“荷包”之流,只是不知御寇司从何处搜罗这许多江湖中人做了手下。
兵刃碰撞的声音不断从墙外传来,明月之下,“冠世墨玉”手执一柄寒光逼人的长剑立于凉亭顶端,正俯视下面战况,亭下几人则负手肃立。数尺之外,则是齐藩率着数名高位弟子和三、四个护法傲然立于一块硕大的假山石上,想是不屑于与御寇司众人站在一处,又不想低过“冠世墨玉”,便寻了这处所在。
林剑澜心内一笑,暗道:“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虽然勉强与御寇司并肩对付韦素心,却还不是见到‘冠世墨玉’后心中只想着为年老帮主与雷阚报仇一件事情?”四处略一扫视,见人多混乱,却只有一个李隆基是主事之人,若有什么重要通报,恐怕找他不着,想了想道:“唐兄,莫怕。”说罢站在李隆基身后把持住他的两臂运力一提,带着他纵身跃上那凉亭,林剑澜方道:“唐兄在此观战。”说罢运气拧身凌空而起,如同一只大鸟一般轻轻落在短兵相接的院门之上,却见殷殷已经站在上面,眼神一一扫过下面试图攻进宫来的江湖豪客,嘴角只轻蔑的一笑,目光向更远处望去。
林剑澜顺着她目光落处,目前这场交兵不过是韦素心略微试探,而李隆基等人安排的也是一些略通武功的守卫将士。
十数尺之外光是火把便要将天色点亮了一般,看来人数颇多,远远望去,与林龙青同行各处商议守望互助共同对付御寇司之时多半都曾见过,林剑澜心中暗道:“若是这些门派中人看到丐帮竟出面帮助朝廷,还不知会掀起真样的波澜。”
正想间,却见对面一个人影冲过阵营中数人拦阻,也不顾身边刀剑无眼,疾奔而来,直到数尺之外才停下,发了疯一般凄厉叫道:“殷殷,你、你怎么能和这小子一处?给我下来!”
那人正是林红枫,林剑澜不曾料到她竟然也到了此处,月光之下,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这苍白的脸颊中偏又含有两抹嫣红,嘴唇更是鲜艳的如同沾染了鲜血一般,鬓边仍是一朵素白的花朵,只是发丝略有些凌乱。自从那日匡义堂上她携女而去,林剑澜已经数载未曾见过她,而今入目,当年梨花下的容颜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衰退,只是见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
想到此林剑澜禁不住侧头担忧的看着曹殷殷,离他这般近的脸上并未透露出一些儿的不安,反而是他并不陌生的冰冷与漠视,但对着娘亲仍是这般无情却着实让林剑澜不解。林红枫仍在下面尖声喊叫,她愈疯狂,殷殷脸上便愈发沉静,竟如同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
林红枫这一举动,带来的影响却是极大的,林剑澜与殷殷一立在墙顶之时,对面早有人远远看着曹殷殷认了出来,只是不敢确定,此时听林红枫这样喊叫,院墙上的白衣少女必是匡义帮现在的帮主无疑,不由从悄声嘀咕变成了群情激奋,早有人拥上前来,韦素心也并不阻拦,反而趁势将手轻轻向前一挥,身后众人只等他一声令下,此刻各施绝学,虽然去势繁如流星,却井然有序,四散冲上各处院墙之上。
墙内早已等着这一刻,看有人跃了上来,二话不说纷纷掏出兵刃应战,林剑澜并不担心四周攻势,攻来人数虽多,但诸如万剑虹、成大夫等各派掌门却只在后面负手而立,不由暗自担心,却听身边风声乍起,回头一看,不禁握紧了双拳,目光灼灼的盯着“冠世墨玉”。
“冠世墨玉”并不看他,眼中露出笑意,冷声道:“林公子可听过尔汝歌吗?昔与汝为敌,今与汝为友,共汝齐仗剑,助汝名利求。在下才疏,不过世间事变幻莫测,此刻当真只有这几句话才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林剑澜自打见到他起,本就是在强自压抑报仇之念,此刻只得忍住心中怒火,暗自道:“与此人说半句话都是多余。”只得转头望向曹殷殷,却见她仍是脸上如覆了一层寒霜一般,定定的看着下面,幸而此时齐藩也跃了上来,道:“林公子,幸而王爷料的不错,否则真要叫这帮人得手。”
林剑澜正要开口,却见下方越发喧哗,已有人高声喊道:“丐帮的狗子!叛徒!他们和御寇司的人一起!”
韦素心面上此时才有些许错愕,缓步向前走了几步向林剑澜这边望来,摇了摇头,朗声道:“丐帮的各位弟兄,当年定下守望互助之约,还是年老帮主所提,怎地年老帮主过世,丐帮易主不过数载,便和江湖中的弟兄们背道而驰,反而贪图名利做了武则天那**和御寇司的走狗?”他声音清朗嘹亮,入耳分明,话音一落便有手下无数人高喊着:“走狗!走狗!”
齐藩面色一变,他个性本来刚烈急躁之至,此刻院墙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大喊,哪禁受得住,气的须发皆张,运满真气大喝了一声:“住口!”这一声他全力喊出,自有一股山崩地裂的气势,将那些喊声俱都盖住,方抚了抚胸,道:“丐帮弟子虽然穷困,却都是一等一不怕死的侠义汉子,谁是走狗,谁贪图名利,齐某无法说清楚,说了各位绿林兄弟也不信,齐某只一句话放在这儿,只愿今夜成功之后,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流离失所,再无丐帮!”
说的林剑澜差点笑了出来,这老儿虽然刚烈,但还算是有些急智,大义凛然的话自己编不出来,倒是借了刚才李隆基说的现学现卖,也颇为像模像样。
韦素心轻轻一笑道:“在下倒真的想知道你们今夜能否成功,听闻丐帮捕蛇大阵阵法精妙,强悍无双,在下想领教领教。”
话音刚落,一人便从他身后转出,道:“此时哪用得上‘乱松’前辈,且不论丐帮了,就连匡义帮的正副二位帮主都全然忘了几处分堂被御寇司血洗和突袭总堂的刻骨仇恨,反而低声下气的帮着御寇司,真是亏负了林家先祖所创的‘匡义’二字。”
林剑澜心中一寒,暗道:“他果然还是亮出了他‘乱松’这一身份,‘乱松’威名十数年前就为无数正义之士敬仰,临战前亮出,自然让江湖中人更加信任他,为他卖命。”
曹殷殷与林红枫从刚才开始,便如同四周没有其他人一般对视,林红枫无法理解也不愿理解这从曹书剑死后便与自己相依为伴的女儿今日为何投来这般森冷的目光,她只是沙哑的喊着,在众人的呐喊声中恐怕也只有一直在望着她的曹殷殷才能听清。此刻忽有人提起“匡义帮”,曹殷殷方转开视线,冷笑道:“你不过是个趁着匡义帮有难时才敢偷偷另投别主的无用小人,滚下去,让你主子万剑虹出来!”
那人正是匡义帮前黔州分堂的堂主施南莘,林龙青在时尚能镇得住他,再等到听说帮中剧变曹殷殷做了帮主时,心中便是一百个不服气,本想自立山头,又怕江湖中人说三道四,万剑虹一在洛阳开帮立派,立刻便投奔了过去,此刻被曹殷殷这般叱责污辱,顿时恼羞成怒,双臂金刚环哗啦啦的一震,边冲边道:“黄毛丫头,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