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澜正自听的入神,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传来,不禁暗笑道:“难怪这四周守卫俱被撤去,被人听见当真是不成体统,没想到二人所争执之事这般荒唐,其中有一个还是万人之上的女皇,民间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一巴掌似乎将云梦稹从癫狂状态打醒,亭中甚是寂静,就是那委在地上的女子也不敢做声,片刻云梦稹方瘫软着跪了下去,喃喃道:“恕臣失态,万望圣上恕罪。”
那女子尚未应声,却听亭外的男子终于回过头来道:“你当真是失态么?你在任失职,圣上不过指责几句,你便如疯狗般乱咬,言词张狂,污辱圣上,真真是罪无可恕。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你对她竟毫无恭谨爱护之意。”
云梦稹沉声道:“即便是我罪无可恕,也轮不到你来开口,现如今我却明白了,原来就是你这小人在她面前挑拨离间,我就是辞了这御寇司的总司不做,今日也要除了你!”说罢竟径直站起身来,直向那男子扑去,一掌拍在他胸前,那男子并未躲避,只是如同被人重重推了一下一般,向后连连趔趄几步,方靠在一棵树上。
云梦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掌,片刻面露惊惧之色,颤声转向一直端坐亭内的女子道:“你……你对我下了毒,你原来早有除我之意了……”
亭内女声悲悯道:“你若不向他动手,我本意打算放了你,现在已经晚了。”
林剑澜几乎将身子探出树枝外去,那声音似对云梦稹这般遭遇极为同情,又透着十分的难过,然而她便是这一切的主宰,当真不知说这话时,是个什么表情,内心是否同她的声音那般伤感。
云梦稹咬牙恨道:“你这女人当真配的上心狠手辣四个字,只是想凭着消去了我的内力,就想杀了我,未免太小瞧了我。”说罢从腰间抽出拂尘,不向外奔逃,反而向亭内冲去。
林剑澜见他竟敢向亭内之人动手,大骇道:“他竟敢对当今圣上动手,当真是胆大,但若要逃命,劫持了她再做打算也不失为一条上策,况且他虽看来失却了内力,但招式尚在,不难得手。”
却见亭外那叫做“宁萝”的女子已经迅即飞身奔至亭外,一扬手肩上的绸带笔直向亭内飙去,一条软绸竟硬如标枪一般,既快且狠,那刚才委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娇儿也忽有所动,纤手一扬,同样一根带子被舞的圈中套圈,向云梦稹脚后卷去。
云梦稹惊觉身后有异,忙侧身避过,宁萝所使的绸带堪堪从身侧穿过,那脚下的绸带却如水波一般悄声而至,云梦稹显已来不及再去对亭中人动手,忙跳向一侧,俯身拂尘便向娇儿打去,娇儿就地一滚展身而起,拦在亭中人的身前,云梦稹便被二人夹在当中,怒笑道:“当真想不到,你身边还有这等人物,我竟不察,但若想凭两个小妮子的本领就拦我你也休想。”说罢身形疾动,宁萝只来得及轻呼了一声,眼前一花,云梦稹已从二人之中瞬时不见,后心却是一阵发凉,云梦稹不知何时已转到她身后,拂尘柄后一根尖刺深深刺入她的背后,云梦稹狞笑一声“嗖”的一声拔出,宁萝顿时软身倒地,一串血珠喷了出来,将他身上白衣沾染如同万朵红梅盛开。
即使到了此时,亭内人却仍未透出丝毫惊慌,反而静静道:“你若刚才径直逃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云梦稹嗤笑道:“你可是在做梦么?”
却听身后一声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林剑澜凝神望去,见亭子斜对着的花丛中,一人从里面转了出来,身材修长,一套墨色衣服,上面是深绿色的暗纹,虽然戴着面纱,却让林剑澜一见便不由得心血沸腾,直想跃下树去与之一决高低,正是那夜树林中唐子慕全力遮罩的御寇司二号人物“冠世墨玉”。
云梦稹此时方脸色大变,冠世墨玉却并不理他,反而径直走到宁萝身边,轻轻翻动,叹道:“可惜了宁萝一条性命,这几年十二神使损失惨重,在下实在不愿再向云道长动手。”
云梦稹道:“宁萝是……”
冠世墨玉轻笑道:“她与娇儿两个合起来便是‘花二乔’,御寇司名册上虽有这个名位,但你从未见过,也不打听,粗心至斯,难怪什么事情都要被你做的乱七八糟了。”
云梦稹此刻处境极为不利,虽然心中怒极,但却不敢表露,只得道:“我现在内力尽失,你若不顾江湖道义,动手便是。”
冠世墨玉道:“御寇司世人皆知是为圣上办事,铲除江湖异己,云道长这种事情还少做了么?此时提起江湖道义岂不可笑?怎样发落于你但凭圣上一句话,与我想不想动手无关。”
他话音刚落,亭内便传来轻轻一语:“杀。”
云梦稹瞳孔倏的瞪大,一个“你”字只在唇间,身下一道凌厉剑光,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剑光过处一片血红耀眼,而冠世墨玉人却蹲在地上,仿佛仍在仔细翻看宁萝的尸身,头都未曾回过。
亭内人方轻笑道:“有时候你这气势,就是连我也要怕上三分。”
冠世墨玉站了起来回身望去,见云梦稹兀自摇晃站立,身上一条血红竖痕,面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又是不信,又是讶异,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半晌方颓然倒地,眼睛仍是瞪的溜圆,直望上空,与林剑澜的目光对个正好,看的林剑澜心中一阵寒意涌来,不禁向树冠中缩了一缩。
冠世墨玉将剑收起,面色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亭内人道:“若我赐你‘丹凤白’之号,你可愿将真面目一现?”
那人轻笑了一声,道:“‘丹凤白’是十二神使之首,谁人不想得之,不过还是请恕在下大胆,不能答应圣上,圣上还是另觅高人继任‘丹凤白’之号,总司御寇。”
亭内人笑道:“罢了罢了,你自来此,便约定不得打探你的身份来历,我不过是心中好奇,开个玩笑,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就是有些神神秘秘的。哪个是十二神使之首,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么?娇儿,替我传下去,从今往后,冠世墨玉总理御寇司,所有人听其调遣。”又和缓道:“空下来的名册,该添的添,该补的补。”
冠世墨玉躬身道:“陆莲、花二乔自然可以找相应的增补上,只是丹凤白之位,在下始终不敢擅做主张。”
亭内人站起身来,惆怅道:“也罢,暂时空着吧,每日无数的事情等我处理,我无暇顾及御寇司,一切就由你处置。今日当真是疲累之至,你陪我回宫吧,余下的事情自有韦花王处理。”
林剑澜听她口气极为平常,似乎在这园中处理同样的事情不是初次,这般不可宣扬之事竟让韦素心处置,可见已视他为心腹,见她缓缓走出亭来,方稍可看清她的相貌。
这是一个极注重容貌修饰的妇人,看样子猜测的话也不过中年模样,丝毫没有什么垂老之态,发髻和簪饰搭配的极为讲究,就连额头上的妆点与唇色也是配的恰到好处。然而这并不是她的全部,她的眼神锐利且明亮,闪耀着永不知疲惫和满足的光芒,唇角上扬着,挂着微笑,让这中年的妇人竟有了一丝无可抗拒的媚态,若不是刚刚从旁目睹了这一幕,恐怕也不能想象她也能从这甚至可以称为慈祥的一面瞬间转化为冰冷绝情,对象还是传言中与她有枕席之欢的人。她走路的姿态也是极为特别的,并不如同普通女子那般如风拂柳一般碎步前行,反而步伐较大,脊背始终挺的笔直,身材虽不像男子般高大,但不知为何,蕴涵着一种端庄威严的气概。
武则天走至那竹青色衣衫男子身边,柔声道:“你不同我一起回宫么?”
那男子皱眉摇头道:“我见了血,有些恶心,心情自然也不好,若是影响了圣上便更是有罪了,让我一人安静片刻,再去陪伴圣上。”
直接拒绝邀请,已是相当的大胆,他语气也并不十分恭敬歉疚,武则天却并不怪罪,脸上反而露出一种宠溺的表情道:“既然如此,你便随意走走吧,切记不要太晚。”说罢与冠世墨玉和娇儿二人迤逦远去,林剑澜方探出头伸颈望去,见那园中后面郁郁葱葱,仍是看不到尽头。不到片刻,方有十数道形如鬼魅的身影奔入园中,又各自分散开来,瞬时消失在这似锦繁花之中,再也无从追查。
林剑澜不由暗自嗟叹道:“果然这处防范是极为严密的,刚才只是临时撤下,却被我碰到。没想到花王府这处估计也同皇宫禁苑没什么两样,看那边望不到头,难道这府第竟是与宫廷相连的么?”
低头望去,云梦稹仍然倒在血泊之中,双目不曾合上,那竹青色衣衫的男子却慢慢走了过去,伫立在那尸体前良久,林剑澜心中怪道:“他既是晕血,为何还反而走近?”
那男子默立良久,方静静道:“云道长,你莫要怪我,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适当的时候说一句适当的话。”
林剑澜听他说的语气极为凄凉,园中忽的盘旋风起,地上刮起一阵浮尘,云梦稹沾血的衣衫兀自飘动不已,头发和手中紧握的拂尘也是随风摆动,那男子悲叹了一声,目光向更高远处望去道:“算了,你的今日,恐怕便是我的明日,我又何必求得什么谅解和心安。”
却正看见院外高树之上,一片茂密枝叶因风被刮开,林剑澜身形顿时露出大半,与他四目相对,不是别人,正是那酒楼中高谈牡丹的皂衣书生,林剑澜还对他颇有好感,没想到这样的人物居然与武则天……想到此他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那男子并非练武之人,目力定然不如林剑澜,万不可能看见林剑澜这一蹙眉头,然而却似乎感觉到周围那种熟知的轻贱目光一般,苦笑了一下,并不声张言语,慢慢转身而去,那身竹青逐渐消失在浓浓翠色中,再也不见。
林剑澜不知他心中所想,但看他并不声张,显然是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敌意,刚才那番话更是流露出百般的无奈,心中反而有些愧疚,闷闷的跃下树来,向回走去,暗道:“人各有志,你又有什么资格轻视他人?”
走了几步,想起今日之事,无论阳光明媚下,还是花好月圆时,不知有多少性命便在其中消逝,对武则天而言,不过如同折下一朵花那般轻巧。林剑澜又回头望去,暮色初显,那古怪的花园默默的座落在黄昏之中,月亮门后丹凤白的花朵依旧清晰可见,白的糁人,那门洞仿佛一张黄昏下洞开的嘴,似乎在吞噬着什么,林剑澜不觉加快了步伐,沿着长廊头也不回的奔了回去。
这次竟奇迹般的没有再迷路,径直进了所住的院落,却见陆蔓从里面迎出来,见了林剑澜神色古怪,不禁道:“去了何处?怎么脸色这般骇人?”
林剑澜强自笑道:“哪有什么事,我走的匆忙了一些,蔓姐姐下午去了何处?我回来时没见到你们,只好自己出去闲逛。”
陆蔓见他将话题转移开去,心中略微赌气,暗道:“你不说实话,我又何必告诉你我去了何处?”面上却带笑道:“我也没去哪里,同你一样,只不过到处闲逛。
林剑澜心中事情太多,又哪会深究陆蔓到底去了哪里,匆匆进屋,没多久又匆匆出来,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又迈步向外走去,陆蔓急忙道:“你又去何处?”
林剑澜道:“我有急事询问韦前辈。”说罢疾步奔了出去。
陆蔓看他头也不回,暗道:“你找他,我偏不告诉你韦素心今日回来后脾气极差,看你问出什么来。”却在屋中停了片刻,仍是一跺脚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