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楞了楞,看了手里的匕首一眼, 原来它还有名字,竟然从未听林大哥提起过:“绝杀,蛮好听的名字,绝对够霸道!不过它很有名气吗?”
“你是匕首的主人,自己竟然不知道,它出自铸剑名家肖老之手,出炉之日,附近方圆三里,百花凋零,皆被剑气所伤,引起武林中人侧目,誉为‘绝杀’。肖老唯恐它有朝一日会铸成杀孽,所以秘密寻高僧加持三年方才让它出世。它隐了杀气,看起来光华散淡,毫不起眼,但是灵气极高,能感应周围杀气。而且断金削铁,锋利无比。只是因为过于小巧,适合近身较量,杀伤力较低,所以比我的赤炼略逊几筹,在天下十大兵器中排名第十。”
果真是捡到宝了,父亲只说它是乌金所造,价值不菲,没想到竟然还有此来头 ,上次曾经跟林大哥提出过,将它物归原主,林大哥很坚决地拒绝了,它说我如今身边危机四伏,能有个趁手的兵器防身最好,我也没有继续跟他客气。不过我只拿它杀过鱼,而且用着极其顺手。
“哈哈,如若这两个铸剑师泉下有知,知道我们今日在拿他们的心血捕鱼杀鱼,大材小用, 会不会气得诈尸还魂,从棺材里跳出来?”我将鱼内脏掏出,一边熟练地刮着鱼鳞,一边嘻哈打趣道。
“我的铸剑师能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我不知道,但是肖老必须会找你算账。”他专心地看我杀鱼,好笑地说“他现在就住在京城的云泉山庄。”
“呃?”我的手一顿,在我的认知里,名剑都如鱼肠,纯钧,七星龙渊那般,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哪里知道,竟是当代铸剑师的名作。
“如此说来,我倒的确是大不敬了。不过……物尽其用嘛,大材小用总比没用强。”我满不在乎地自我安慰道。
“原来你不是武林中人。”他淡然道:“怪不得那么笨手笨脚的,半天连条鱼都捉不到。”
我嘴巴从来不服输,立即反驳道:“你不笨,那你来杀鱼?”
“我倒是真不知道吃鱼竟然这般麻烦。”他蹲在我的身边,看我手熟练地上下翻飞,软了口气。
我冲着他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别告诉我,你这么孤陋寡闻,竟然连杀鱼都没有见过。” 我熟练地将鱼对半片开,轻拍鱼背,从鱼脊处将那条最腥的鱼线小心地抽离出来。
他看得目瞪口呆,显然是真的没有见过别人杀鱼。看他穿衣打扮非富即贵,想来自小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习惯了的。君子远庖厨,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里不乏五谷不分的人,他必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子弟,我在心里已经给他打下了烙印。
当下也就不再指望他能帮我做事,省得愈帮愈忙,自己拿着杀好的两条鱼走到溪边,冲洗干净,丢进砂锅里,砂锅不大,两条鱼已经满满当当。将调味品放好,然后又回到溪边,认命地继续埋头杀鱼。
“这些全都要杀好吗?”他忍不住问道:“好像我们吃不完。”
“不杀好难不成放生吗,都被你穿肠而过了。”我没好气地说道“还好可以晾几条咸鱼,留着嘴馋了炖豆腐吃。”
“那我来吧,你教我,这种血腥的事情不适合你来做。”他从我的手里拿过匕首,将鱼腹慢慢剖开,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显得格外笨拙。
我歪着头打量他,看他一脸的认真,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鱼,小心翼翼。猛然间想起《诗经》里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看起来那般傲气凌人的一个人,竟然肯放下身段,学做这种琐碎的事情,最起码,修养还不是太差,没有沾染太多颐指气使的纨绔病。
“你可以带回家里,跟家里人一起吃。”他埋头杀鱼,动作逐渐熟练起来,不忘好心地建议我。
我将手洗净,佯装思考半晌,点头道:“好主意,我一会儿把这剩下的几条鱼打包了给庵主带回去,就说是你施舍的,请她给你立一块功德碑。”
他手下动作一顿,抬头看我:“你竟然是这庵里尼姑?不守清规戒律偷跑出来杀生吃肉?”
我捧了一捧溪水,转身就向他的身上泼过去:“住在庵里的就一定是尼姑吗?”
原本以为,必然可以淋他一头,却并未见他怎样动作,便身影一闪,挪到了一边,水珠并无半滴落在他的身上。想来自己也必然不是他的对手,他若是反击,肯定是沾不得便宜的,就不待他起身,像一只小鹿一样蹦起来:“你慢慢杀鱼,我去折两根树枝,可以烤鱼吃。”
也不敢回头看他,急急忙忙地逃开,钻进杏林里,老老实实地寻了几根粗细不均的树枝,磨蹭了一会儿才回来。
奶白色的鱼汤已经开始翻滚,飘散出一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他的手脚倒是利落,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将鱼杀好洗净,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蹲在溪边反复地洗手,搓了半晌后,将手放在鼻子下面闻。紧蹙着眉头继续洗。
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就是麻烦,我小声嘀咕一声,见他似是大度,忘记我刚才用水泼他之事,走到跟前,没好气地对他道:“把手伸出来。"
他也不问我为什么,乖乖地将左手伸到前面,我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水,往他的手上滴了一滴,顿时芬芳四溢。
他明显很是满意,将两只手搓洗了,甩着手上的水滴,问我:“什么好东西,怎的我都没有见过?”
我看着他一脸傲娇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又忍不住捉弄他,“冰花玉露,专治妇科恶疾。”
他手指果然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厌恶地重新伸进水里,来回仔细搓洗。
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你有很严重的洁癖症,这是病,一定要治。”
他方才明白又受了我的捉弄,立即抨击回来:“这样字眼你怎的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明白他是指“妇科恶疾”几个字,世人都认为这些疾病是肮脏的,视做隐疾,好多女子都羞于就医,拖延掩饰,从我一个闺中女子口中说出来,用兰儿的话讲,属于惊世骇俗的言论。我自然是不以为然的,不屑道:“在我们大夫眼里,只有病患,没有你们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肮脏想法。”
他诧异地回身看了我一眼,“你是大夫?怪不得!”
我轻轻“嗯”了一声,“怪不得什么?”边问边向他眯起眼睛,装做略带一丝威胁。
他明显是强忍了笑意:“怪不得这般不知……喔不,不拘小节。”
我自然明白他是明褒暗贬,懒得计较,将手里树枝用水大概洗了洗,回到火堆旁,把砂锅移开,捡了三条稍小一点的鱼用树枝穿了,撒上盐巴,架在火上慢慢烤。碗筷只有一套,我想好歹鱼是人家给捉的,我怎样都不能太小家子气了,就递给他:
“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客人,我便委屈一下,给你使好了。”
他也不客气,接过碗筷,盛了鱼汤,慢条斯理地将鱼刺一根一根挑净,才慢慢品尝,格外斯文优雅。
我初到苏府那天夜里,见过几位姨娘和姐妹们吃鱼,自始至终都没见她们吐出一根鱼刺,都是提前挑拣干净的,我很奇怪,万一里面有刺没有挑拣干净,难道要硬着头皮咽下去,就不怕卡在喉咙里?若是让我一直那样装模作样的做一名文雅毓秀的闺中女子,恐怕难上难了,这不仅是面子功夫,还需要技巧的,一不小心,适得其反呀。
火架上的鱼翻了几番也烤熟了,扑鼻一股好闻的肉香,我见他吃东西那般讲究,必然不会喜欢这种看起来黑不溜秋的烤鱼,用他们的话来讲,叫做有辱斯文,自己也就不跟他谦让,撒上一点胡椒粉,左右开弓,吃得狼吞虎咽,炭灰沾了满手。
冷不丁抬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汤碗,取了架子上的烤鱼,吃得津津有味。如玉般莹润的指尖不染半点炭灰,鱼头和骨亦完整地留在了树枝上,也真难为他不知如何吃到嘴巴里的。再低头看看自己满手的烟灰,顿时有点挫败感。方才明白,有些人的高贵与优雅,那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同我一样,要刻意地装作贤淑温柔守礼的样子,没有府里人在跟前时,就像现在这样,野翻了天了。
正愣怔的时候,庵里的钟声响起,有栖息的鸟儿受惊,扑棱着翅膀从我头顶飞过去。我才猛然惊醒:“糟了,祖母和姨娘下了晚课了!只顾着贪嘴,被祖母发现我偷懒外出就坏了。”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跑到溪边胡乱洗了把手,又不放心地跑回来叮嘱他道:“你吃完以后记得把火熄灭,毁尸灭迹了,锅碗就帮我藏到那棵最大的杏树上。”转身提起裙摆,飞也似地逃回去。
隐约听到他在身后喊我:”你的嘴巴,还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