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无长物,况且刚被抓捕进宫的时候已经被浑身搜查过了,他们究竟在翻找什么?
金子!他们应该是不甘心,趁我不在时,搜查金子的下落!
莫向东同样也是蛊毒高手,必然清楚,我和虫子如今都被关押在这里,蛊皇是不会自己离开皇宫的。而我是蛊皇真正的主人,所以它应该就在我的房间附近。
我的屋子里一览无余,它能躲在哪里?
我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帐顶,四处逡巡,又转到屋顶处,发现就连屋顶的房檩上竟然都有积尘被剐蹭过的痕迹。他们竟然就连屋顶都搜查过了,这里哪里还有金子可藏身之处?难道它并没有在这里,已经受惊逃了吗?
屋子里一片安静,侍卫们将我的房间落了锁,围拢在窗根底下,不怀好意地开一些下流的玩笑,不时引发一场哄笑。
我蒙上被子,作出困顿疲惫的样子,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哪里能平静地下来?
算下来,我身中跗骨之毒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可以感觉到有虫子在皮肤下面不停蠕动的感觉。明天,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咬开我脸上的皮肤,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将我的脸啃食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我在这间屋子里走动的时候,后脊梁仍旧会有一阵阵发麻,那是一种奇妙的直觉,我能感觉到在这间房子四周有好几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我,屏息凝气,就为了等待着金子出现,一举擒获。
我心里害怕担忧,祈祷着金子最好逃出宫外,飞出苏青青的魔掌,可是又矛盾地急切盼望着它能出现,为我解除身上的跗骨。我接下来怎么办?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能做些什么?
我焦躁地翻了个身,脸向着床里,仍旧一筹莫展,焦虑难安。
我面前的床帐轻轻地晃了晃,无风自动。
我没有理会。
过了片刻,我听到床底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就好像用指甲轻轻地刮蹭石板的声音。
我仔细侧耳倾听,声音又消失不见了。我一阵激动,差点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我竟然忘记了,蛊皇原本就是一只蟋螽啊!它是会在地底打穴的!我还一直奇怪,金子在近乎天罗地网的搜捕中,那夜是如何避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来去自如的?
我的这间屋子地处偏远,可能原本也就是个不得宠的宫人居所,年久失修,地面也并不讲究,只简单铺了一层青石板。工匠又偷工减料,或者是偷懒,有的地方石板中间会留有很宽的缝隙。
金子应该就藏身在床下的哪个石缝角落里,那些人过来搜查的时候正是夜里,灯影昏黑,床下更是有罗帐暗影重重,自然不会翻找到金子的藏身之处!
我用指甲轻扣床板作为回应,静静地等了半晌,床上帐幔晃动,露出两只晃动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向上探触。
借着被子的掩饰,我伸出手,轻轻地触摸它的触角,它才放心大胆地一跃,跃到我的枕边来。
真是个有灵性的小家伙!
与上次来的时候恰恰相反,现在正是青天白日,又是在几双眼睛虎视眈眈之下,不得不谨慎。所以我继续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恰好可以遮掩住金子。我激动地将它搂进怀里,恨不能伸出脸去碰触它,我很庆幸,如今我变成这幅模样,它还识得我,不离不弃。
金子在我的怀里不安分地挣扎了两下,我心里奇怪,低头去看,突然发现有些异样,它近乎透明的翅膀上好像沾染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瞧,原来竟然是几个朱砂小字。庆幸是写在翅膀靠近身体的部分,所以金子在地底爬行的时候,字迹竟然没有完全脱落。
我仔细辨认,依旧可以看得清楚,工工整整地写着:丑时。
是狂石的笔迹,真的是他!
我激动地双肩都忍不住有些颤抖,狂石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神捕,区区一个菩提教的牢狱如何能够困得住他?他和虫子简直就是天才,他们如何会想到,利用蛊皇给我传递消息呢?
丑时?又是什么意思?夜半深更,是要有什么行动吗?
难道这是凉辞收到了我传出去的消息,然后揣测出了我的心意?
我交给于令方的单子上面所列举的益母草的确跟顾长安的病情可谓风牛马不相及。我跟郭公公解释的时候振振有词,但是师傅那关肯定过不去。他们会为我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感到费解,进而猜想出我的良苦用心。
当初,我被顾长安安置在未央宫歇息,后来心血来潮,我在麒王府的虚幻之地种下一棵芭蕉。凉辞笑我说芭蕉树在北方是结不出果实的。我还振振有词地同他争辩,说是宫里未央宫院子里就种了不少芭蕉树。
凉辞听完以后跟我讲起过,汉武大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的故事。我记得极是清楚,当初汉武帝器重的两位大将军,一位是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一位是她的外甥霍去病。
我当时就半开玩笑地道:“那霍去病年幼时肯定身体不好,所以才会取这个名字,讨个吉利。”
去病益母,取谐音“去病姨母”,凉辞定会联想到卫子夫,从而想起卫子夫曾经居住过的宫殿“未央宫”。
凉辞对于进攻皇宫早就迫不及待,难道这是凉辞给我们的回应,然后狂石告知我晚上攻陷皇宫,营救皇上和太后的时间!让我提前准备?
我强自按捺住满心的激动,终于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我兴奋地手心都渗出细密的汗来,果然天可怜见,只有多半天的时间了,我终于可以祛除自己所中的跗骨之毒。
很庆幸,苏青青恨我太深,给我所下跗骨之毒乃是成熟的母蛊,它在我体内孳生繁衍迅速,给我所带来的痛楚相较于子蛊,可达数倍以上。而且在后期,母蛊会破肤而出,毁掉我一张脸。
但是,苏青青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正因为此,她手里没有可以牵制我的母蛊,我解开跗骨之毒,她不会有所察觉。
我摸摸满是疤痕的脸,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到原本肌理,所以我皮肤下的蛊虫,若是不仔细盯着细看,压根就看不到。
我这样恶心的样貌,人人如见鬼怪,避之惟恐不及,有谁会趴到近前自找恶心?
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决定解开身上跗骨之毒,若是万一被苏青青发现也好,正好将她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掩护狂石和凉辞的暗中行动。
我依稀还记得虫子在苗疆用蛊皇为狂石,土麟去除癫蛊所采用的方法,在苏青青种蛊的地方划开一道伤口,将血滴进蛊皇的嘴里一点。
很快,我身上那种针扎刀钻的疼痛感从全身的位置蔓延开来,无数的蛊虫开始在我的皮肉里不安分地挣扎,然后不由自主地向着伤口的方向钻行。
我痛得忍不住蜷缩起来,将被子的一角咬得紧紧的,以免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惹得那些监视我的人觉察到不对。
很快,就有第一条蛊虫从我的伤口处钻出来,见风干缩成极细极小的白线,被蛊皇一口吞食掉。然后接二连三,不断有蛊虫蠕动着争先恐后地落进蛊皇的嘴里。
大概顿饭功夫,我心口处一阵撕心裂肺地痛,令我全身都忍不住抽搐起来。我知道,母蛊开始在做垂死的挣扎了。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不仅我,就连蛊皇也接近于疲累的极点,成败在此一举。
胸腔里开始有翻江倒海的感觉,气血翻涌,好像一口血就要喷出来。我舌尖紧顶上颚,暗自咬牙,待到那股疼痛蔓延至伤口处,一只青白色蛊虫从伤口处伸出头时,我才发现,我满手心和指缝上已经全都是血,指甲也断了两个。
蛊皇吞食掉最后一只蛊虫,趴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就连触角也不像往日那般高傲地扬起,耷拉下来,软绵绵的。
我伸手赞赏而又心疼地抚摸着蛊皇的脊背,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陷入昏睡之中。我要随时留意周围情况,防备菩提教的人破门而入,让金子安心休整消化,晚上狂石和虫子还要仰仗金子扭转乾坤。
金子休整得很快,不过多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已,就重新振奋起来,而且饱食以后的它,愈加油亮,初见时是胭脂的粉,如今已是海棠红,带着古铜色纹理。
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金子还是尽早离开的好。沉吟片刻后,我悄悄撕下一小块儿布条,一狠心,咬破指尖,在上面写下几个字,小心地吹干,捆在蛊皇后腿上,方才轻轻撩开被子。
金子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它冲着我晃晃触角,然后顺着帐幔爬下去,消失不见。
终于放下半颗心,我闭上眼睛,暗暗思虑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万一,万一顾长安的病体未愈。苏青青坚持将他留在独秀宫修养,不允许他回到未央宫怎么办?
我是不是应该再找个合适的借口,回一趟独秀宫,寻一个机会,将这一消息传递给顾长安知道?只是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