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若馨的一声“师父”,已有多年没有听到的呼唤,唤起皇甫贤心中久远到几近消无,也被他刻意掩埋的记忆。皇甫贤的眸瞳微是一缩,本若静潭无波的黑眸微微泛起一圈涟漪,眼底冰冷隐约的煞气散去了些许,似也多了一抹淡淡的柔和。
他缓缓地走到若馨面前,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夹杂着一丝怜爱的感觉,修长如玉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温暖如初,依旧是在她七岁时牵住她,轻轻拭去她脸上污秽的那双手。
若馨哽了声,咽了口气,展开笑颜,眉毛弯弯,像是小时对师父撒娇的模样,却是问道:“师父,你为什么骗我?”
虽然已经绝不再对师父奢望遥不可及的感情,在她心中,却是将她呆了十载的山上,当成了她真正的家,将师父当成了她心底深处最初最亲的一个亲人。
将她收留,手把手地教她学会了一切的本领,给了她一个休憩的家园。
师父为什么要扮成皇甫贤,为什么要骗她?
如今想来,才彻悟,为何当初初见皇甫贤时会有的莫明熟悉感,为何皇甫贤身上有一股微淡的药香能勾起她的怀念,为何皇甫贤会知道她不喜蒜味,为何他离去时那么顺口地唤她一声“若儿”,原来一切的原因只是如此简单。
深幽的双眸注视着她,皇甫贤眼底的神色略微变了变。他缓缓放下手,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往常的深沉莫测。他微微勾唇,轻懒地说道:“收养你、授你技艺的人是我,然自你下山,我便不再是你师父。这皇甫贤亦是我的真名,与此有关的事我并未骗你。”
若馨一怔,随后低低一笑。
山间十载,师父从未将自己的名讳告诉她,她也从不知道师父的身世。本以为师父只是一个隐居世外的居士,却从未想过他还有另外的身份。
是啊,师父没有骗她,只是一直隐瞒着她。
若馨的视线不离皇甫贤,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将我的记忆模糊,为什么不让我记住师父的模样?”
“我既不再是你师父,又何必让他留在你的记忆中?”皇甫贤淡淡应着,似乎不以为这是如此了得的大事。
是如此么?
她将师父镌刻在心中,尊敬、倾慕、感激,却比不过师父了断师徒缘分的决然淡漠。
他抹去一个人脑中的影象如此轻松,在她有难时,却又不计代价地帮助她,师父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若馨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一股难言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到身体四处,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被许多重负压在身上,不断鞭笞着她的身体和灵魂。
皇甫贤眉宇轻蹙,问道:“她怎么会这样?”
伫立一旁的天玄轻轻叹了口气,“她失了天魂,如今体内只余二魂七魄,况且她昨夜行尸解之法,遭万鬼所噬,魂魄受损。若是常人,非死便已是一个痴呆儿。她本是天命祭司,只是如今能力全无,虽不死不痴,却必受灵魂分离之苦。我昨夜为她固魂的术数已散,如若不将她沉眠的能力唤醒,她的魂魄与肉体无法契合,必将永受此疼痛折磨。”
扫过痛苦颤抖的若馨,皇甫贤神情未变,凤眸一眯,便道:“那便尽快为她作法吧。”
虽然身体难忍疼痛,若馨却将两人的话尽数听清。
“不要。”若馨沙哑出声,她捂着心口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带着笑,虽然有些勉强,却还是坚持着,“师父,我想知道真相。”
皇甫贤侧头看了若馨一眼,便走到大床对面的椅子坐下,屋子里的光线还有些阴暗,看不清皇甫贤面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略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想知道什么?”
“师父要对我做什么事,又到底要唤醒我什么?”
皇甫贤话语淡淡地说道:“你又何必多问,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便什么都能知晓了。或许该说,你便不会记得如今这一切的痛苦。”
“我不要。”若馨固执地笑着,她有种预感,等一切结束,很多事情都会改变,“请师父现在便告之徒儿。”
青袍男子淡淡扫了皇甫贤一眼,便走到若馨身侧,将手抵在她的背后,画下符咒,暂时压下她蔓延身体四处的痛楚。
皇甫贤看着笑容满面的若馨,表情若有所思,静默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应氏皇朝统治东衡四百年,但如今的东衡皇家并非开辟东衡江山先祖的血统。”
若馨不知皇甫贤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微微一怔,却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听着。
“百年前东衡皇族遭受大劫,卜氏祭司却在事发前带卜氏一族族逃离了京城,此后皇帝无由猝死,而后扶持的小太子未登基多久便也夭折,其他应氏皇族中人也接连死亡,幸逢绸缪天玄,解其劫难,告之贤王应仲阳,要保东衡江山,便要让东衡如今的皇族血亲远离帝位,否则如今所剩无几的东衡皇族便会消亡。贤王应仲阳知晓天玄能耐,不得不信,便暗中去宫外收养一子,将他扶上帝位,而他则作为摄政王辅佐其执政三年。”
这事属于皇族绝密,却非寻常百姓所能知晓,便是东衡皇族知道此事的也是屈指可数。皇甫贤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又如何知道?
若馨听得心中微愕,她暂且压下疑问,开口问道:“那之后如何?”
“之后?”皇甫贤低笑一声,“贤王应仲阳应证了绸缪天玄的预言,勉强支撑三年,将本已摇摇欲坠的应氏皇朝稳固下来,便一病辞世。”
阴暗中,皇甫贤的一双眼眸灼灼地注视着若馨,“你可知他在死前做了什么?”
若馨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