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是要弃车保帅了?牺牲她一人,以保白氏一族的平安?
因为她身为祭司,那便是理所当然的吗?
族中还有茹雪,如今又找到了小四,便不怕祭司后继无人了。
保住全族,只要牺牲掉一个已经没什么作用的祭司。
好一个大义,好一个永远铭记于心。
她是自私的,她确实不配做一个大义的祭司,她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和能耐去保护那么多人。谁对她好,她便也想对谁好。即便守护族人是她生来的使命。
永受万鬼噬魄的惩罚,确实是可怕,但死后的事情死后再说吧,她宁愿忍受那些痛苦保自己想保护的人,也不想再护眼前这些冷血的族人了。
“好,我愿意尸解。”若馨慢慢开口,看着眼前一张张显露喜色的面庞,“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让尚思带白容的尸身离开。”
几个长老互相看了一眼,大概是在权衡二者的轻重。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大长老开口道:“小公子是吾族圣子,按理当与吾族生活在一起。不过只要祭司能将此次劫难度化,日后不再出意外,我们也不会勉强圣子的决定。至于小公子要将白容的尸身葬在何处,我们自也不会阻拦。”
大长老的话听着似是答应若馨所提出的条件,然他话中却留了一步棋。
什么叫不再出意外?
以白氏一族的来历,即便真能躲过这一次浩劫,又如何能不再出意外?
意料中的答案,也罢,她对他们本也没有什么期待。
没有吭声,也没有再看那些族人一眼,若馨慢慢走向祭坛,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祭坛要用的一切,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
抽出三根香点上,她背对白氏历代祭司牌位,拜过天地鬼神后,便直接插进了香炉之中,而后取出一叠符纸,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写在黄色的符纸上,再一张张贴在祭坛周围,直到在祭坛中心围出一个阵来。
站在阵中,若馨从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众人,开口道,“把白容和尚思抬进来。”
一阵沉默,村民摸不清祭司心中的想法,都不敢有所行动。
“如今我便在你们眼皮底下,也不敢相信吗?那又何必要我为你们祭坛解厄?”若馨讽刺地笑道。
大长老并不担心若馨会出尔反尔。白容已是一具死尸,而尚思昏迷,即便清醒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她有再大能耐,也没办法将两人带走。
“按祭司所说的做。”
看着他们将白容和小四抬入阵中之后,若馨漠然地扫了下面众人一眼,便盘腿坐下,集中心神,口中慢慢念起祭辞。
“白卜若馨,祭以天地,布设阴阳。拜阴神,求以助之。”
祭坛四周的符纸,随着她的祭辞轻轻掀起颤动。
“五行归一,六神合集,散化凡尘肉身,聚三魂七魄之能,灭百邪,成吾心之所祈。”
祭司的魂魄注定最后消无,尸解之法,便是在他们身体即将毁灭之时,一下子爆发所有的能量,去解厄祈福。尸解的咒文诵念开始后,便再不能停止。
她如今是没有办法助白容起死回生了,也不再需要以腹中胎儿救回白容了,便是让他醒过来,以她能力全无的境况,那些族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小四。腹中胎儿的能力尚是微弱,根本无法施以往日的祭司之能,她只能借由他小小力量,在自己尸解之前,将自己的一魂抽离付以白容。只是,便是尸解,她也绝对不会再去保这些族人,她心中所祈的并非祭坛下的那些人所希望她祈求的。她只望留下来的小四和胭脂能一生无灾无厄,永延长寿,再不受白氏一族人的控制。
不知从何处袭来铺天盖地的阴气,旋成一股股黑色的暗影环绕着阵中的若馨。若馨口中未停,继续念咒,祀堂中顿时阴冷了许多,村民手中的火把也在风中微弱摇摆,晦明晦暗,大家都有些发毛,紧紧盯着阵中的若馨,只见她一袭红裳,长发若云,宽大的衣袂裙摆在风中轻扬。
“承腹之子胎,酝养之元,母介以祭司之能,助一魂出离......”
听着若馨口中念的祭辞,几个长老听出了诡异,俱是心神一颤,大长老颤抖地惊叫道:“祭司腹中有子,祭司腹中有子,快阻止她啊。”
他们也察觉到这聚集而来的阴气并非吉事,只怕若馨并非是为白氏一族解厄避劫,只怕今日之后,他们一族就要毁在若馨手中。如今,她腹中已怀有祭司继承人,却想一同尸解。
村民听着长老慌张的呼唤,心中也腾起了惊恐之意,想冲上祭坛,迅疾飞旋的阴气窜过那些冲上前的人,让那些人顿时感觉痛苦无比。如此之下,根本无人能够靠近若馨,而白容和小四却在若馨的保护之下未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若馨扫视着下面的众人,忽然看到了不知何时走进祀堂的风华,数名护卫立于他身侧。
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他,若馨也微微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既然能入村,那必表示如今白家村外的迷障已失去了保护的作用。
算了,白家村的事,再不是她所关心的了。只是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风华紧紧盯着若馨,眼神极为震惊,带着压抑的痛苦。那样震痛的目光让人无法直视,若馨慢慢闭上眼。
按着卜氏古书上的记载,她念完了所有的祭辞。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窜进她的体内,然后,便是撕裂一般的剧痛。那股力量将她的一魂抽离了身体,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仿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筋骨都被分裂开,一点一点地剥离。
她没有办法亲口对白容再说一声与君相许,如今,她借着胎儿隐约的力量将自己的一魂抽离,付以白容体内,将他四散的魂魄一点点凝聚。两人魂体交融,最后一次感知对方。待她魂魄消散,付以白容的那一魂也会消失,虽然两人生死再不能相聚,但便只那一刹那的感知,她也无憾了,只盼白容的下辈子能够幸福。
环绕在身边的阴气也愈加阴冷,开始渐渐窜入体内,耳畔一声声凄冷诡厉的鬼嚎,越来越清晰,竟仿佛是地狱中的万鬼向她涌来。
果真背离了宗族,抛弃了应负的职责便会受万鬼噬魂之苦啊。 然而看着下面族人惊恐绝望的表情,若馨竟觉得无比的畅快。十七岁回到村子后再无松懈过的忙碌疲惫,保护白家村平安的责任重担,心中压抑许久的负重,仿佛在这一瞬分崩。
风华推开劝阻他涉险的护卫,快步靠近若馨,却被那冷锐浓重的鬼气震得连退数步。尖锐的刺痛席卷全身,他死死盯着若馨,清眸通红,心痛如绞,几乎不能呼吸,他想叫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人硬生生扼住了喉咙。
若馨身上的黑影越来越深,越来越大,肆虐地飞旋着,最后竟然团团包围住她,再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慢慢停在了祀堂外,马车朱轮华盖,四角垂挂珠缨,华丽非常,车后也有数名侍卫驾马护卫。
到了祀堂门口,一个灰衣男子下了银鞍骏马,立于车旁,恭敬道:“爷,已经到了。”
“嗯。”从马车里懒洋洋传来一声应答,接着,一个俊美的男子掀开掀开车帘,缓缓走下马车。
一身锦衣,气质雍容贵气,正是皇甫贤。在他之后,又从马车中下来一个男子,身着飘逸青袍,相貌清俊,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祀堂大门开敞,皇甫贤踱步而入,扫过祀堂中惊恐绝望到几乎要哭喊出声的白家村人,长挑的凤眸淡淡划过一丝厌鄙。看着祭坛中被浓浓阴冷鬼气包围的若馨,幽深漠冷的黑眸微眯,片刻之后,皇甫贤开口,对身后的那个男子说道:“天玄,便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