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首而望,只见茹雪不知何时出了自己的屋子,站在开敞的房门外向他们望来。她手中举着一支烛台,烛火荧荧,照亮她脸上的诧异和愕然。
发觉此刻自己与皇甫贤的姿势暧昧,若馨双手一撑,从皇甫贤怀中脱身而去,顺手理了理方才因为与他动手拉扯而略显凌乱的衣裳。
看着茹雪怪异的神色,若馨眉峰微拢,简单道了句,“一个误会而已。”
茹雪抿着唇将视线移向皇甫贤,见他只是倚着门,凤眸半垂状似沉吟,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却只言未出。
借着她手中幽明的烛光,若馨发现虽然如今已近子时,茹雪还是一身齐整,发髻也未有一丝凌乱。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睡?”视线锁在茹雪身上,若馨问道。
茹雪回神,再看向若馨,眸光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勉强笑道:“我听到姐姐房门外有声响,以后有小贼闯了进来,这才起身一看。”
“是吗?”
若馨淡淡应了句,没有戳穿茹雪话语中的漏洞。皇甫贤身手超乎她想象的高,他的气息也隐藏得极好,先前,她是因为看到了门外的倒影而心生警觉,与皇甫贤动手也不过须臾功夫,根本没发出什么声响,便是连白容都未能察觉的动静又怎么能惊醒她?
从她望着皇甫贤的目光,若馨自然猜到了几分。茹雪对皇甫贤用情不是一般,虽然因为私自带他回村观礼受了她的惩戒,心中对皇甫贤的倾慕之意却不会因此而减。而今,皇甫贤借宿她们家,与心仪的男子距离如此之近,她自然无法入眠。方才,只怕她心中别有打算,正好开门出来,才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没什么事了,你回屋歇息去吧。”
“嗯。”茹雪咬了咬下唇,看了看若馨又看了看皇甫贤,见皇甫贤始终没有表态,秋水清眸中微微有些受伤失望的神情,茹雪低下头,轻轻应了句,便又执着烛台,心神不宁地退回寝房。房门“支呀”了许久,才终于掩上。
若馨轻轻吐了一口气,回头望向皇甫贤,正好又对上他的目光。黑暗中,那双漆黑的凤眸却仿佛一对会发光的曜石。
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让她很想就此逃离,又很想一探探个究竟。
思索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若馨看着皇甫贤道:“皇甫公子来得正好,虽然已经夜深,但如果皇甫公子不介意,若馨想请皇甫公子进屋一谈。”
皇甫贤淡淡挑眉,显然也正有此意,便从斜靠的门扉处站直了身子,长腿一跨,入了她的寝房。
若馨随后入屋,皇甫贤已自行落了坐,取了桌上的火褶子将蜡烛点燃。
微微跳动的火光,隐隐照亮了四周。
皇甫贤微微侧坐,一张俊颜,一半现于光明,一半掩在晦暗之下。如今的皇甫贤已经恢复了常态,将心思深深隐藏的慵懒,先前门外那种逼迫人的气势,仿佛也随着那一半隐藏的侧脸隐入了黑暗中。
若馨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审视了他半晌,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失了味觉?”
皇甫贤缓缓抬眸,“这么说,果然如此了。”
“没有隐瞒你的必要,我的确是没了味觉,只是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若馨直直地望着他,追问着。
皇甫贤淡淡看了她一眼,简单地说了句,“你不喜蒜味。”
背后一凉,不知因何,竟觉一股冷汗突然冒出,若馨始终没有移开视线,仿佛要生生望进皇甫贤的灵魂一般,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沙哑地问道:“你是谁?”
四指轻环,有节奏地扣响着桌面,皇甫贤没有回答若馨的问题,却是说道:“有一件事,皇甫先前总是猜想不透。一年前,七王爷大婚,一个白姓女子出现在他的婚礼上,不俗的容貌引起了三王爷的兴趣。在她突然离开之后,三王爷下令搜索全城势必要找到那名让他惊艳的女子。”
听皇甫贤慢条斯理地讲述着,却听得若馨心头一紧。
皇甫贤看着若馨看似泰然自若,实则隐隐戒备的模样,淡淡一笑,话题一转,“不过,我要说的却不是她的事,七日后,三王爷全城搜索白姓女子的事不了了之,因为他找到了另一个更能引起他兴趣的女人。他将她带回王府,几日过后,那名女子却香消玉殒。然而,奇怪的是,在把守严密的王府之内,那名女子的尸首不翼而飞,三王爷以为府中闹鬼,却没想到两天过后,那名女子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话说到这,皇甫贤话语一顿,目光悠悠地投向若馨,看到若馨半敛清眸,平静和淡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诧异,“那名女子对三王爷说的是,离魂之后的事,她毫不知情,许是天生仙缘,才逃死劫。但是有人见到那名女子那两日是出现在京城外的一间破庙,可巧,那人还看到,与那名女子在一起的人是如何让她起死回生,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
若馨抬头看着皇甫贤,目光复杂,却是再难保持平静。
他所说的,确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当时,茹雪被困京城,若馨将她救出,却不幸让另一名女子落入那个好色荒淫的三王爷手中。若馨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她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此事因她而起,若馨便只能想法解救那名女子,却没想到救出来的竟然只是一具刚刚断气的女子尸首。
这之后,便是若馨用自己的五感之一作为交换换取了那名女子的一次生机。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名女子竟然又会回到那个荒淫的三王爷身边。
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皇甫贤仿佛只是道出一个平常的事实,“让那名女子起死回生的人便是你。百年前逃离京城卜氏一族的后代,如今易姓白氏的祭司。”
事到如今,若馨心中的激荡反而平息,倒不怕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不知他为何会知晓如此多的事。
没有等若馨回答,他又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我本还奇怪,你是用什么方法让那女子起死回生。都闻卜氏祭司能以己之能换人一次生机,我本还猜想着是何种能力竟然能改变世人生死规律,如今看来,便是你这五感之能了。”
若馨眉头微攒,一双黑眸照映着桌上的烛光灼灼耀眼,目不交睫地锁住皇甫贤的面容,“你到底是谁?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皇甫贤勾唇轻笑一声,清逸俊雅的面容带着一抹疏狂之意,道:“你师父是谁与我何干?我是谁你又何必了解地那么清楚?至于知道你这么多事,我说了,只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身子慢慢前倾靠近若馨,在跳跃晦明的烛火下,温雅俊逸的面容竟现出一些狂魅之态,低沉微哑的嗓音像是能迷惑人一般地说道:“对感兴趣的人,我自然要了解透彻。”
隐约的压迫迎面而来,虽然隔着一张桌子,若馨却几乎有种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错觉。皇甫贤绝对不是寻常人,这些事情又岂是一般人能查得到的,这样的气势,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散发出来的。
她们这次,是不是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重重复杂的事态让她感觉头都有些晕眩,正在此时,便又听到皇甫贤传来淡淡一句,“我听闻你要救清和坊的静女,如此想来,你是想用五感之一来救她?”
若馨呼吸一顿,“这也是你查到的么?”
皇甫贤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那双像是静潭深沉又像是漩涡一般让人目眩的眼瞳注视着她,“怎么,这次是要失了你的触物之感,还是失去你嗅味的能力?”皇甫贤面色柔和,然说出的话却是带着难以忽视的讽意,道,“代价如此之大你倒是应得轻松,是因为那个叫风华的么?因为他像你的师父,或是可能是你的师父,你便愿意如此为他牺牲?”
若馨心一颤,闭上眼,没有再问他又是如何连这都知道,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最后一次了。”
皇甫贤眯着眼看着她,眸中意味难明。
“最后一次了么?”似是带着沉沉压迫又似飘渺若虚的话从对面传来,而后,便再无声响。
窗外,寒声悉梭,落雨敲打着屋顶青瓦,古树枝干,枯叶坠落阶上,沙沙作响。
若馨再睁眼时,桌上的烛光照映着屋中的一切,影影绰绰,对面皇甫贤先前所坐的位置已空。
房门已掩,屋中静静的,仿佛皇甫贤也从未到过她的屋子,仿佛先前让她心情难以平静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若馨起身,熄灯入寝,却是一夜无眠。
......
次日晨起,皇甫贤已经离开。茹雪的眼中略带红丝,神色憔悴,似也是一夜未眠,她看着若馨的目光闪烁,似有话要问,话到嘴边,却又闭了嘴。
不想让白容和胭脂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于是将他们留在家中,若馨独自一人依约来到了清和坊。等候在门口的云锣在见到若馨的刹那,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些。
走在前往清怡院的路上,云锣有些吞吐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若馨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依旧是温温淡淡的表情。
云锣自讨了个没趣,想到前几次自己对若馨的态度,脸上的神情讷讷,也不好意思再多说。
静女还是被安排在风华的寝房中,云锣领着若馨走到风华屋外,正巧风华开门欲出,两人四目相对,风华深灰的眸瞳刹一收缩,启门的双手也一直扶在门上没有收回。
风华静静凝视着若馨,清淡的眸中也慢慢凝聚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有些复杂,有些矛盾,半晌,才慢慢道了声,“你来了。”
若馨淡淡点头。
莫非他也同云锣一般以为她不会来了么?
向屋内看了看,示意风华让她进去,风华放下手,若馨的脚步方才踏进寝房,身后一声叫唤止住了她的步子。
“白姑娘。”
若馨回头,看到一身灰衣打扮的男子站在清怡院的门口,仔细辨认后,若馨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来人正是皇甫贤身边的回春?
领他来的青衣说道:“他突然闯进坊中,抓住一人便说要见白姑娘,青衣正好见到,便带他来了。”
话才说完,回春已经几步走到了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玄铁制成的药瓶递到若馨手中。
“这是什么?”看着手中造型怪异的药瓶,若馨问道。
一般的药物,都是装于瓷瓶或玉瓶之中,能保药效不变,用这种本就稀罕的玄铁制成的药瓶装,倒是少见。
回春表情不变,答道:“爷让回春带话给白家姑娘,此药能救你要救之人,用不着为一个无关之人,失去白姑娘的能力。”
听到回春说到“失去能力”之时,风华清疏的俊颜一僵,诧异地看向若馨。
若馨没注意到风华的反应,她打开玄铁的药瓶,从瓶中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顿时愣怔住。
回春在一旁说道:“这是蛟丹,爷说交给白姑娘,白姑娘自然识得此药。”
曾在山中师父的医术中看过此药的注释。
蛟丹为百年前为皇家祈福的卜氏祭司所制,便也是其后带着族人逃离京城,为皇家所通缉的那名祭司。传闻这蛟丹是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她赠予心仪的一名男子的。
此药极其难得,那名祭司终其一生也不过制出四颗,最后都被藏于京城皇宫之中,一直保存至今,是真正能起死回生的灵药。
自己的祖先,又是被族人盛传最厉害的一名祭司,若馨自然知晓那名祭司的能力有多强。
但是,皇甫贤怎么会得到这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动上一动的灵药?
他......又为什么将它送给她?